周斯的這對招子怎麼瞎的, 他當然記得,被人塞進口裡一塊人皮,然後他的眼睛就逐漸失明瞭。至於他的內在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誰也不知道。就像秦肖可以分辨最細微的活氣死氣, 周斯本能的厭惡死人的氣味, 大概也是因爲服下了人皮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我當然沒忘, 但是這和方蓉腹中的鬼胎有什麼關係?”
周斯聞言心情很好的笑起來, 他伸手把桌子上透明的瓶子拿起來,瓶中的斷指已經過了抖動的時間,此刻泛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紫色。周斯從桌角下拿出一根大紅蠟燭, 這根蠟燭和他們以前見的那些都不一樣,反而是最最平常用的那種蠟燭。不過這蠟燭其實倒也是有講究的, 這是選了在新婚夫婦婚後用下的蠟燭, 再挑好日子供奉三天才能取出來用, 燭心用特製的液體浸過,燃燒時帶有驅鬼的效果, 也算是輕易求不得的好東西。
“有條路子,很險。不過算是唯一還能看到一線希望救她的法子,但是成敗各佔一半。”
斷指被大紅蠟燭燒得發出焦糊的氣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肖的眼中似乎又陰陰露出一點紅色。只是等易書想要細看的時候, 秦肖卻又主動湊在他面前, 活像某種大型犬類。易書只能眼觀鼻鼻觀心, 裝作我剛剛什麼都沒看的樣子。
周斯見斷指燒得只剩下烏黑的灰燼纔不急不慢道, “鬼胎本是藉着怨氣活下來的東西, 而方蓉也被傳染了。想要活下去,她需要的, 你應該比我清楚纔是。”
等周斯最後一句話落下,易書是顯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這不行,那樣和死了還有什麼區別?”
“到底怎麼辦你該讓她決斷纔是,由不得你我來說她今後的人生到底算死還是算活。再說這事你也做不了主,如今東西在秦家那裡存着,你就是否決也得有否決的資本不是?”
趙巖被他倆雲裡霧裡的話已經繞暈,饒是他處理過多少棘手的案件,見過多少難纏的家屬,也沒有此刻這樣兩眼發暈。爲什麼他們說的每句話他都懂,但是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怎麼都弄不明白?
方蓉從剛剛就一直都沒有再說話,只是趙巖觀察到她的腳尖微微衝向周斯的位置,按照當年他們所學的,這是當某個人偏向的某個人纔會出現的一種狀態。顯然此刻比起易書他們,方蓉更願意聽從周斯的安排,大約是周斯話裡給她露出的一線希望,求生的本能讓她盲目的相信。而他和易書、秦肖相處了這麼久,自然知道這裡面到底誰纔是罔顧人命的那個。
從周斯嘴裡蹦出秦家兩個字格外的讓人驚奇,秦家和周家互相看不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還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卻也不是什麼世家相好。
秦肖見易書把話哽在喉嚨裡,擡頭看着周斯道,“如果他沒資格說什麼,那你不是更沒資格。好歹還是我秦家的東西,還不勞外人多惦記着。”
嘖,看看這馬上就護上了。要不說冷心冷情這種事得分對誰,這護犢子的樣式他怎麼半點都沒看出來寡言少語的樣子?
眼看氣氛又僵持下去,趙巖本想打個圓場,哪料卻是方蓉先說道,“雖然我還不太懂你們說的是什麼,但是我覺得我堅持不了太久。”她把不知何時放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拿上來,原本他們只當她是害怕才抖得那麼厲害,如今看到她的十指上都淬上了血色,這才更明白了幾分。
鬼胎還在逐步長大,它是真的在吸血吮骨。多耽誤一會,方蓉的性命就被多消耗一刻。便是趙巖這樣擅長活躍氣氛的老油條,一下子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方蓉把手指交叉放在膝蓋上,有意把手指擋起來,可血絲還在一縷一縷的往外滲。
易書腦袋裡不同的念頭掙扎了很久,實在是這種最壞的結果是會直接要了方蓉的命,到時候不光救不了她,她剩下的時間都將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活着,這樣對她來說真的是可以接受的嗎?只是這些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只要他一看到方蓉眼裡那點還抱着希望的光,就怎麼都無法對她說出那些更壞的結果。
周斯吃準了他這樣,如今的易書和以前的易書實在是大不相同,以前的只顧自己,而如今的他更多點人味兒。是好處,也是壞處。
“那你們看,什麼時候動身比較好,秦家可不算近地方。你說是吧,秦家的。”
秦肖勾勾嘴角,扯出個弧度來,“只怕你到秦家的地界,還是要小心些比較好。別晚上睡着了不知不覺就把小命丟了,易書如今心腸軟,可我卻和以前一樣。你還是要分清楚纔好,別丟了一對招子還沒長記性。”
這話成功的惹周斯變了臉,特案科裡幾戶人人都知道這對招子是周斯的逆鱗,只許他自嘲絕不許別人拿捏,他冷哼一聲,“我分的一直清清楚楚,你要不是去那陰差陽錯給壓制下去了,還能在這和我叫板?秦家的,你最好記得你今天說過的這些話。別以後求到我頭上來,到時候你就是給我三跪九叩我也不給你好臉子!”
秦肖還想再說什麼,易書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如今方蓉的命纔是最要緊的,他們再來糾結這些最細枝末節的,更何況按這個情形他們就是爭到天黑也不會有個結果。
“其實如果不算那些風險的話,這確實是對方蓉最好的辦法。但是.....”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只是周斯卻比他乾脆多了,也傷人多了。
“如果一旦失敗,那就鎮住她。”他揚揚斷指燒出的灰燼,“這些你比我做過的次數更多,更何況到時候還有秦家那些懂行的在,實在不行再用這個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易書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秦肖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不要太緊張。這種時候易書也懶得去計較什麼冷戰不冷戰,他只覺得以前的那些記憶伴隨着周斯的話洶涌襲來,他只閉上眼睛都覺得眼前像是滿眼血紅。
秦肖見他一臉疲累的樣子有點心疼,“回秦家的事我會盡快安排好,只是去了那邊你應該知道怎麼辦,要是不小心被人認出來,你知道下場。”
周斯整個人融在陽光裡,薄脣一撇,“用得着你多舌,烏鴉嘴。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你回去把這根蠟燭點在牀頭,能暫時壓住你肚子裡那隻鬼胎。”
他順手把那根大紅蠟燭塞在方蓉手裡,“對了,你今晚留在這,特案科的這裡對那些陰邪東西有壓制作用,再說住在這也比較方便我們找你,可以早些去秦家。你手指上,用這些燭淚封一下,避免失血過多,想要完全不流雖然不可能,但是也比現在這樣好很多。”
方蓉嗯了一聲,看着周斯起身,趙巖衝她安撫性的一笑緊隨其後,像是還有些事要和他談。其實周斯剛剛的話確實讓她有些難受,可是如今他的好意又讓她覺得或許這個人也不像看到那樣難以接近。他明明心細,只是不太愛表露罷了。
她父母都遠在K城,就她一人孤身在W城裡工作。如今她外出也不用對人報備去向,真不知道是好是壞。她握着手機,手指鮮紅的血絲在屏幕上劃出好幾道紅痕,幾經猶豫才撥下號碼。鈴聲響了幾下傳來一個嗓音有些蒼老沙啞的男聲,方蓉不知道爲什麼一聽到這聲音眼眶就忍不住泛紅。明明還沒有說話卻已經哽咽,嗓子像是被一個大秤砣堵住一樣,怎麼都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
那邊方父還在叫着她的小名一邊催促着方母趕緊過來,方蓉突然就想這樣大哭一場。什麼鬼胎,什麼文小越統統去見鬼吧,明明在昨天她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黨,那時她最發愁的不過是未來的男票會不喜歡她法醫的工作,又或者糾結今天到底吃糖醋魚比較好還是吃紅燒排骨比較好。
她是真真切切的熱愛這份工作,也從來沒有因爲自己是法醫的工作而感覺到丟人。她的生活雖然略微平淡了些,但是每天她都在努力讓自己活得更有意義一些。但是直到今天這個時候,她忽然才明白了爲什麼她什麼都不懼怕,哪怕再平淡的日子她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因爲她的背後還有處可去,有地可尋,她還有一個家,只要有爸媽的地方她就還有一個家。所以她無所畏懼。
可是她現在忽然好害怕,易書沒說出口的她都能懂,有多大的風險,這一去只怕是九死一生。她多害怕就此別過,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明明是彼此互相的支柱。到時候爸媽該怎麼辦?
方蓉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努力把滿腔熱淚忍回去。她怎麼能這樣悲觀的想,她的路明明還應該有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