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日,風捲狂沙,打着人臉上麻麻的。眼下是黃昏時刻,汴京城外的零星的幾個村落裡面,卻沒有什麼炊煙裊裊,更失去了往日農作回來,一家人和和睦睦圍坐在一起吃飯的平和景象,反而是煙氣瀰漫,幾乎每個村子裡都有房屋着火,火借風勢,在一片殘垣斷瓦、矮小房屋中,“劈劈啪啪”燒個不停,伴着“嗚嗚”的風聲,傳來奇怪的嬉笑聲,聽那口音絕非中原人士所有,還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四下一片的荒涼,樹木是光禿禿的;田地裡也是光禿禿的;溪流結冰,凍着歡快的腳步;低沉的烏雲,遮着了耀眼的陽光;風捲狂沙,將朗朗乾坤吹得是灰濛濛一片;巍巍汴京城,高懸的青龍旗,不知何時換成了契丹人的黑色招魂幡;風聲嗚嗚,莫非是天地在哭泣,烏鴉啼叫,道不盡世間的悲涼。
十里驛站處,一隊奇怪的行人,不顧天寒天地,跪在冰涼的官道旁。說他們奇怪,並不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人明盔亮甲是個將軍,而是這將軍身後跪的那人穿的卻是九爪金龍黃蟒袍,這人也就二十多歲年紀,眼睛奇大,正是大晉皇帝石重貴,他身邊跪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也是明黃色宮服,卻是石敬瑭的老婆,當今的皇太后。
石重貴神色憔悴,一臉的悲憤,昨日的天子,今日的階下囚,人間的悲涼,讓他嚐了個邊。他忘不了十天前得知杜威投降時的惶恐無措,杜威辜恩,掌握着近二十軍隊,卻不戰而降,他更忘不了三天前,曾任北面行營馬步排陣使的張彥澤,打着“忠心爲主”的大旗,來到了汴京城,將他和皇太后強行衝皇宮中趕了出去,軟禁在了開封府。這張彥澤該殺,他不僅逼死了已經閉門不出的老臣桑維翰,而且還搶走了他的愛妃盧氏。
天氣寒冷,石重貴想要幾牀棉被,守庫使居然冷言冷語的回到:“這些東西不是你的,恕在下不能給你!”
石重貴想喝幾杯水酒暖暖身子,樞密使李鬆雖說不象守庫使那樣當面拒絕,可是還是說道:“臣豈能無酒?但是擔心陛下醉後失儀,萬一有變,臣承擔不起責任,所以臣不能滿足陛下的要求。”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世態炎涼,人生冷暖……
車轔轔,馬蕭蕭……
看石重貴還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前頭的大忠臣張彥澤,回身一把將石重貴給按在了地上。他還低聲斥責道:“你不要命了,大皇帝的車架來了,還不叩頭迎接。”石重貴無奈的跪倒在地上,屁股朝天。
一隊隊騎兵,一隊隊儀仗,過了足足半個時辰,也沒有一個人理會官道旁的這羣奇異的人。直到大隊人馬全部都過去了,纔有一個小校,騎着馬從汴京城裡跑了回來,說道:“陛下有旨,自古天子不相見。着孫皇帝石重貴不必跪接了。”
石重貴楞了一下,在旁邊張彥澤的威逼下,他無奈的又重新溫習了一邊臣子的禮節,謝恩道:“孫臣接旨,謝恩。”他不是笨蛋,什麼天子不相見,既然不相見,何必讓他出來跪接呢?只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石重貴也計較不了太多。到了晚上,正餓得發慌的石重貴等人,又迎來了耶律德光的聖旨,冊封石重貴當了一個負義侯。
第二天,大皇帝耶律德光坐在了汴梁城的金鑾殿上,接受汴京城裡晉國文武百官的拜見,這些文武百官見了耶律德光比親爹還親,一個個阿諛奉承,大獻媚詞,把耶律德光吹噓的天上少有地上希,古今中外第一人。後蜀花蕊夫人在亡國之後,曾經寫詩道:“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大晉的滅亡和後蜀的滅亡,直接的原因都是大臣的不戰而降,相對來說,大晉的百官要比後蜀更無恥上百倍。
石重貴成了負義侯,就符合了天無二日的說話,耶律德光興高采烈,脫了自己的裘皮大衣,穿上中原皇帝的莽龍袍,在中午的時候終於接見了幹孫子——負義侯石重貴。到了此時,石重貴和李太后,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背起了降表,一臉悔恨的檢討了自己的錯誤,希望耶律幹爺爺能夠“惠顧疇昔,稍霽雷霆,未賜靈誅,不絕先祀。”,還進而表示自己“荷更生之德,一門銜無報之恩”。李太后更是不辭辛苦,爲耶律德光倒酒斟茶,表示自己要做宮中一僕人,給幹公公抹桌子、掃掃馬路。耶律德光面子有了,才徐徐說道:“你是孫子,我是爺。不要擔心,有爺爺我吃的,就少不了你們的吃喝。”石重貴和李太后兩人少不了的又是一陣千恩萬謝。
過個兩天,那個曾經誇下海口,說:“晉朝有十萬口橫磨劍,翁若要戰則早來,他日不禁孫子,則取笑天下,當後悔矣。”的景延廣被契丹人活捉並押送到了汴京城。
耶律德光眉飛色舞的把他叫到跟前,問道:“小子,你說的十萬口劍,在什麼地方呀?”
景延廣就是當代趙括,口頭上的諸葛亮,可是他比趙括膽子可小多了,至少趙括敢真的和秦兵幹雖然全軍覆沒了,可他景延廣一遇到契丹人就變成了軟蛋。他見耶律德光這麼問他,當即耍無賴,矢口否認自己說過這話。本來,他要是硬充好漢,這耶律德光未必回把他怎麼樣?他完全沒想到人家耶律德光要的就是面子,自己耍流氓,讓大皇帝很生氣,直接就把當年出使的使者找了來,還把景延廣的漂亮簽名也給找了出來,景延廣見避不過,才倒地痛哭求饒。耶律德光心裡有火,就直接將景延廣給砍了。
耶律德光想在中原當皇帝,可是對中原百姓還是那樣,少東西就直接去百姓家裡拿,不給就殺,有時候要是碰上心情不好的,給了也殺。搞得汴京城百姓大逃亡,無奈之下,耶律德光下詔說道:“大家別怕,不要跑,朕和你們一樣,都是兩條腿兩個胳膊的人,不必你們多長一隻手,你們都別怕,再說,也不是朕想南下的,是你們的將軍把朕給引到這裡的……”耶律德光說人話,不做人事,契丹兵還是老樣子,想搶就搶,想殺就殺。
詔書下了兩天了,老百姓總是偷偷的往城外去,而且是一去不復返,耶律德光就有點納悶了。我也是兩腿直立,渾身沒毛的人啊?怎麼就把百姓給嚇成這個樣子呢?這個時候,有人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捉着幾個參與搶殺的晉軍將領,砍了他們的腦袋,這樣不就可以平民憤了嗎?
耶律德光選來選去,選中了張彥澤,爲了增加自己的親民形象,耶律德光先把張彥澤的罪行給公佈天下,同時宣佈由老百姓自己選擇是殺張彥澤還是留下張彥澤,兩種結果任你選。當然那時候,一沒有短信平臺,二沒有投票信箱,於是,老百姓天天跑道開封府去,要求殺張彥澤。百官們也紛紛揭露張彥澤的醜惡嘴臉,聯名上奏,要求斬殺張彥澤。
這張彥澤打着“忠心爲主”的大旗,進汴京城的時候,倒黴的可不是石重貴一家,老百姓也到了大黴了,他縱軍大掠於市。城中一些遊手好閒的人也跟着發財,突入富戶家中,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三天之內聚集的金銀珠寶,足足有二十輛馬車那麼多。汴京城裡的哭聲,十里外都能聽到。
誅殺張彥澤的時候,汴梁城是萬人空巷,看斬的人不下萬人。被張彥澤擅殺的士人家屬,披蓑號哭,痛罵張彥澤。張彥澤被殺之後,儈子手挖出他的心肝祭奠受冤的衆人。老百姓們一擁而上,用石頭砸碎了張彥澤的人頭,取其腦漿而飲,割其肉骨而嚼。這是見於五代史記載的,由此可見,張彥澤是多麼的可惡。
張彥澤死後,耶律德光以爲萬事大吉,於是在宮中大擺筵席,慶祝勝利。晉朝的百官們不斷的阿諛奉承,這種事又怎麼少得了五代第一奇人馮道呢?這老爺子被石重貴給趕到鄧州今河南鄧州市當節度使去了,聽說耶律大皇帝來了,這老頭連滾帶爬的跑來抱耶律皇帝的黑毛大粗腿。爲了能蹭上這頓飯,給耶律皇帝留下個好印象,老東西不顧自己六十多歲高齡,一路緊趕慢趕,一身的骨頭架子差點沒跑散架,終於在開宴之前趕到了。
沒有馮道上勸進表,那能叫當皇帝嗎?從後唐莊宗開始,馮道就是勸進專業戶,一頭撲到這個專業裡面,鑽研了三十多年了,由專業寫勸進表,發展到勸退、勸進、捧皇冠、寫降表、操詔書一條龍服務,這種專業熟練度和敬業精神,在業內是受到廣泛的肯定。是稱爲稱王稱帝者,完成心願之前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沒有馮道,就像設宴請客一樣,酒還沒喝呢,就上了主食,那怎麼能盡興呢?當中原的皇帝,沒有馮道在一旁溜鬚拍馬,那怎麼行呢?
耶律德光對馮道的到來大是高興,洋洋得意的說道:“朕之所以能夠滅掉大晉,坐在這裡,是因爲什麼呢?是因爲我對你們的瞭解,要遠遠大於你們對我的瞭解啊。”說着,轉頭問馮道道:“老先生,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馮道一臉虔誠的謙虛道:“臣是個無德無才的白癡啊。”合着當了十幾年宰相的馮道居然是個白癡???
耶律德光大笑,又問:“現在天下事混亂成這個鬼樣子,老先生你認爲該怎麼辦啊?”
馮道極其專業的回答道:“天下的老百姓受苦受難,現在即使如來佛祖轉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陛下您才能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正是因爲這句話,千百年來,無數人吹捧馮道,說馮道是曲線救國,明裡誇讚耶律德光,實際上是爲了規勸他,救助貧苦的百姓特別是清末以來,吹捧馮道的人更多
可事實上,自耶律德光入中原之後,不管馮道說這話之前,還是說這話之後,耶律德光和契丹人的強盜本質和強盜行爲,沒有一點變化的。馮道因爲這句馬匹,抱住了老命,還得到了契丹“太傅”的高官。可在河南山東一帶,契丹騎兵見着壯年男人就用刀砍死,老弱病殘就地給活埋了,百姓死傷無數。
五代之時,中原王朝共五代八姓十五個皇帝,這裡面有昏聵的,也有能幹的,馮道在其中爲相多年,官位不能說不高,權力不能說不大,可國家卻一直動亂不安,這不能不說馮道的才能除了只會明智保身之外,其餘都是一般,而其人品就更加齷齪。後唐明宗之時,國家安定,靠得不是他馮道,更關鍵的明宗賢德;石敬瑭時代,對馮道言聽計從,可是大晉卻一直動盪不堪,石敬瑭死的時候,哭着拜託馮道輔佐自己的七歲兒子,馮道滿口答應,可等石敬瑭死翹翹了,他馬上就跑到石重貴的府上,迎立了石重貴。劉知遠當皇帝的時候,馮道鞍前馬後忙個不停,上串下跳急得要死,可惜老劉自己哥們多,最終也就給了他一個太傅的官。到了郭威當皇帝的時候,對馮道這位奇人,尊敬有餘,卻徹底將他排斥出了權力中心之外,反而任用範質、王濮等人,還誇獎他們說道:“真丞相也。”後周也是蒸蒸日上。到了柴榮剛當皇帝的時候,北漢和契丹聯合入侵,馮道不甘寂寞,又想幹老本行,出來勸柴榮投降,柴榮鳥都不鳥他一眼,自己帥兵擊潰了契丹。聽說這個消息之後,老傢伙終於良心發現,又羞又愧,不久之後終於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