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皎潔的光芒猶如水銀瀉地一般鋪灑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遠山近水顯得異常寥寂。即便是契丹都城上京臨潢府也隱身在這冰涼陰冷的夜色之中,只有城頭的巨大燈籠,皇宮不滅的懸燈一閃一閃的,放射出幽幽黃光。
契丹立國之後,由耶律阿保機傳至耶律德光手中,正值晚唐末世、五季迭代,中原實力大弱,對周邊部落的控制也跌落到了極點,耶律德光趁勢而起東破渤海,南侵燕雲,在臨潢府(今內蒙古巴林左旗附近)設立上京,在遼陽府(今遼寧遼陽市附近)設立東京,在幽都府(今北京市附近)設立南京(也稱燕京)。耶律德光死後,契丹內部頑固派擡頭,都城又重新確定在了上京。這上京臨潢府坐落於遼河上游潢河北,不過是塞外的一座小城,比之昔日渤海國的遼陽城都不如。
現今的契丹頑固派與崇儒派鬥爭不休,貴族體系等級森嚴,不過,諸如宵禁等民生控制方面比之中原卻大大不如。正值夜深人靜的時候,上京城裡寂靜的大道上,卻傳來一陣馬車聲響。
寶塔蓋的車廂,龍蟠虎臥,這精雕細琢的龍虎口中,卻對外放射着淡淡的紅光,想必是裡面放着蠟燭一類的東西。楚國湘陰王馬希萼正斜躺在馬車裡的逍遙椅上,上頭一下侍女在輕輕的給他按着肩膀,下頭一個侍女在溫順的給他捶着腿。對面坐着的確是笑容可掬的拽王爺。
“啊。。。呀。。。”馬希萼打了一個哈欠,他睡的正熟的時候,被拽刺派人從熱被窩裡喚醒,大冷天的三更半夜,巴巴的跑到皇宮去見契丹皇帝耶律璟。
爲什麼要三更半夜,來見耶律璟呢?因爲契丹皇帝耶律璟不是普通人,白天不工作,只是半夜三更工作。他在契丹號稱是“酒仙”、“睡王”,白天睡覺,晚上喝酒。而這三更半夜,正是耶律璟喝酒喝道最佳狀態的時候,腦子倍兒清醒,這個時候熏熏然的處理國事,速度快、效率高,感覺好,而且臣子們就算惹怒了皇帝,只要自己自罰三杯,一般情況下,皇帝當時就會原諒你,更妙的是,如果你超常發揮一下,把皇帝陪吃陪喝陪聊的給陪好了,第二天皇帝還想不起來昨天的事兒。
契丹皇權在上,下面雖然仿照中原官職,設置有各種衙門,可是像兵權這樣的重權,一般都分別掌控在契丹各部落族長手裡,互爲牽制,皇帝就算昏聵一點,也不怕被人架空。再說了,這契丹人更注重傳統,對血緣承繼比漢人都要重視一些,耶律璟是太祖太宗皇帝的嫡親血脈,現有的貴族中沒有比他血緣更近的了。
另外,上一任皇帝兀欲太專權了,而且殘忍好殺,耶律璟當政之後,整天不怎麼管事,只是吃吃喝喝,反而有一派仁君之象,在契丹族中的名望也不錯。當然,耶律璟這種不作爲的君主,反倒能得到好名聲,也是因爲他當政的時間太巧了,前兩任皇帝耶律德光和兀欲征戰不休,契丹族內部厭戰的聲音頗大(主要是因爲那兩人總打仗,可是很多時候卻沒有得到什麼好處,特別是耶律德光晚期,除了滅晉之外,基本上都沒有打過什麼勝仗),換了耶律璟之後,反倒暗合了“無爲而治”的道理,國家也漸漸重新積蓄了力量!做皇帝,也是時也、運也、命也,崇禎皇帝辛辛苦苦一輩子,最後難逃景山自縊;耶律璟吃喝玩樂,雖然有睡王之名,可是契丹鹹服,真是怪事。對國家來說,皇帝有一個專一的喜好,還算是百姓、官員們是幸事,要是這皇帝,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上行下效,這國家就亂了。耶律璟好喝酒喜歡睡覺,可是他不亂殺人,不專權,聽得進臣下不同的意見,還算是個比較好的君主。
“馬哥,我皇善飲,你見了我皇之後,最好也喝上兩杯,保管我皇對你印象大佳!”拽刺善意的提醒道。春秋時,楚王好細腰,就連五大三粗的楚將,也不得不束腰瘦身。現在耶律璟喜歡喝酒,文臣武將不喝上兩杯也說不過去。
馬希萼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絕非懷了孩子,傳統的話,叫做有福,時尚的話,叫做腐敗),笑呵呵的說道:“我記下了,喝酒,沒問題啊!”馬希萼畢竟帶過幾年兵,水平還是有的!
兩人到了皇宮,下了馬車,經過稟報之後,在太監的引導下,施施然向耶律璟的御書房走去。耶律璟畢竟是塞外的漢子,直率的可愛。別的君主,就算是喜歡喝酒,也不會把自己的書房起個帶“酒”字的名字,恰恰相反,他們更喜歡給自己書房起個文雅的名字,什麼勤政閣、太極殿一類的做個掩飾。可是耶律璟卻自己稱呼自己的御書房叫做“酒臺”!
到了酒臺以後,裡面的氣氛比較肅穆莊嚴。上京雖然是塞外小城,距離繁華之地甚遠,即便是其中的皇宮,相對來說也寒酸了一些。這御書房陳設極爲簡單,正前面一個長几,長几左側放在代表皇權的玉璽,右側。。。恩。。。右側似乎是個酒罈子。大皇帝耶律璟睡眼醒酥,不對,應該是醉眼醒酥的端坐在長几之後。他面色棗紅,醉眼眯縫着,恍如關雲長在世。書房的左右兩側,分別坐着七八個胖瘦不已,年齡不同的契丹漢子。契丹畢竟不如中原,這皇權雖然高高在上,可是君臣之間的關係,似乎還算融洽,這耶律璟竟然還給臣下賜座。大皇帝在那裡一坐,十幾個大臣左右分開,長年手握重權所形成的威嚴氣勢,不自覺中就展露無疑。馬希萼心中一凜,這契丹不白給,還是有點樣子的。他一邊想着,一邊微微翕動着鼻子,這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一股子味道兒——酒味。這。。怪不得大臣們都坐着呢,男人嘛,站着撒尿,哪有站着喝酒的。
“大楚使者拜見契丹皇帝陛下!”馬希萼走上前一步,深深使了一禮。契丹和楚國約爲兄弟之國,這臣子們見了對方的皇帝,跪下叩拜,也不算是喪失國格,可是,馬希萼作爲大楚的王爺,馬雲的至親,他是說什麼也不能跪的。他要是現在腿一軟跪了,那麼,他這輩子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厄。。。你就是湘陰王。恩,遠來勤苦了,來人,賜座!”耶律璟說道,他這會兒說話,基本上不打磕兒,還算屬於正常情況,完全可以使行事國君的權力。
馬希萼坐在了左首第一個位置,田雨等人就坐在的他身後。馬希萼看了眼長几上的酒壺、酒杯,他自己倒了一杯,衝着耶律璟說道:“小王遠在金陵都聽說陛下善飲,今日當與陛下一醉。”
耶律璟拍了一下几案,笑道:“好啊。果然不愧是楚國人,就是豪爽啊,很有我們契丹人的風格。朕甚是喜歡啊。”他舉杯滿飲之後,想了想又問道:“聽過南方天氣比北國要暖和許多,湘陰王在上京可還習慣啊?”
馬希萼看了瞄了耶律璟,作爲一個‘名滿天下’的“酒仙睡王”,居然還能問出這麼具有人性化的問題,馬希萼對耶律璟的看法略略有些改觀,他笑道:“小王昔年也曾將兵,吃過些苦頭,與江山廝殺想必,這苦寒的天氣可要好上許多啊。”
吹牛,絕對是打腫臉充胖子。馬希萼剛纔在馬車裡還凍了哆哆嗦嗦,怨天尤人呢,現在又改口說‘沒啥,俺不怕冷’,當然,關於耶律璟的問題,馬希萼卻是不好實話實說。
耶律璟愣了一下,他似乎沒有料到對面這個白淨的胖子,居然也是個將軍。契丹人以武立國,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甚至是耶律兀欲都打了一輩子的章,可是耶律璟從小就在祖母的身邊長大,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他對戰場上的事兒一竅不通。而且對疆場廝殺,他也沒什麼興趣。不過,馬希萼已經在洋洋自誇了,耶律璟也不得不假裝佩服道:“原來湘陰王還是一位將軍啊!貴國戰將如雲,朕都羨慕不已啊。”
馬希萼眨了眨眼,他確實帶過兵,不過,帶兵的能力是稀里嘩啦,根本不值一提,不然的話,他在郎州五六年,怎麼最後會被馬雲逼得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他生怕耶律璟精通軍事,這個睡王萬一和他討論起軍事戰略來,自己可就露餡了。可沒曾想,耶律璟閉口不說了。
馬希萼突然覺得自己大腿別人碰了一下,他眼角餘光一票,見田雨正在偷偷指着几案上的羊肉衝着自己擠眉弄眼。馬希萼尋思了一下,陡然明白過來了,他呵呵一笑道:“陛下這麼說,可是有點妄自菲薄了。我皇汴京戰敗之後,我經常聽他提到貴國的楊袞將軍,心中對陛下可是眼熱不已啊,要是我大楚有楊袞這樣的將軍,何愁國仇不報啊!”
“哦?楚帝真的是這麼說的?”耶律璟有點新奇的問道。他雖然不怎麼處理朝政,可是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外面的形勢。也不是沒有臣子們勸說他不要飲酒,好好當皇帝。那些勸諫的臣子對楚帝馬雲向來推崇,認爲這馬雲大有太宗皇帝(指耶律德光)之風,可以稱得上是善戰的明君了。沒想到,這麼能幹的一個人,居然還羨慕自己。
“楊將軍在貴國很名嗎?”耶律璟問道。
“呵呵,堪稱是天下第一將。如果我大楚能有這樣的人,何愁僞周不滅啊!”馬希萼笑道,在這兒,他還耍了個小聰明,他不說契丹重用楊袞會怎麼樣,反而說大楚有楊袞,會怎麼樣。這樣的比擬和誇讚,讓耶律璟呵呵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