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城的某處角落裡,極爲奢靡的氣息瀰漫在這間房之中,四處散落香草薰葉,隨意可見名花美人。
一個男子清澈的聲音悠悠揚揚的響起:“哎呀哎呀,真是,人要衣冠呢…”
這個男子面目極是俊美,尤其是一雙眼眸有如玉琉璃一般,光影折射間閃爍彩色輝芒。單容顏看起來,彷彿不過二十來歲,但卻是一頭白髮,純白如羽的披展開來,在後背束成一縷,極是柔順,渾無雜質。
他此刻正站立在一面大銅鏡前面,口中嘖嘖有聲,彩眸中一片欣賞神色。但聽他笑道:“天人化生,萬物滋養。造化如此,當真神妙之極。”說着慢慢將手臂伸展開來。
身旁的美婢會意,忙將一件純白的袍子取來與他披上。那白袍純絲織作,一朵碩大的金絲牡丹紋在其上,嫣然綻放,恍若冷香搖動,合着純白的底色,貴氣之外,更顯清雅。
男子懶懶的聲音響起:“玉兒,到中書省樑大人處取他手諭,到戶部領七兩天蠶絲來。嗯…限你十天內趕回。”
身邊一個美婢恭聲應是,緩緩退去。又聽這人悠悠一嘆道:“兒,你剛從大都回來,太…咳,聖上最近可好?”
兒甜聲道:“聖上龍體康健,好的很呢。您老人家自管逍遙就是了,還惦念着那個藥罐子幹嘛呀?”
男子聽得這話,懶散神情一變,目光有若實質,緩緩轉過身來,冷冷盯着兒。彷彿陡然間從春風和煦轉爲隆冬寒雪,兒哆哆嗦嗦的求饒道:“奴、奴婢知罪,您饒了奴婢吧。”
男子嘆息一聲,幽幽柔柔的道:“兒。你仗着我寵你,時常撈些好處什麼的,也就罷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什麼。”他右手摩挲着美人的頭頂,伸指挑起一根髮絲,不住把玩着,便聽他續道:“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出言侮辱聖上。唉,我再寵你,也無法容忍這等大逆不道之罪……”
兒急得快要哭了,伸手拽住男子的白色長袍,輕輕搖動:“奴婢。奴婢知道錯了。念在奴婢服侍您還算盡心盡力的……”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兒雙目陡然失去神采,身子一軟,癱倒在地。s
男子轉身繼續對着鏡子癡照,幽幽嘆道:“選一處風水寶地,取芍藥花瓣八兩,把她好好葬了。”
忽然想起點什麼。他又說道:“給她家裡送一百兩紋銀去。”身後一干美婢齊齊應命。
卻聽得一個戲謔聲音傳來:“老怪物,一個如花似玉地姑娘,就值那麼點錢?嘖嘖,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麼臭美。”一衆美婢聽得這話,都是大驚失色,卻是都聽不出聲音來處,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男子卻是淡淡道:“如花似玉,自然以花下葬。你又懂個什麼。你還是這麼浮躁,想必這些年來。功夫也高不到哪去。”
那個戲謔聲音再度響起:“哈哈,你老人家頭髮全白,面容較之當年還年輕了幾歲,想來是功夫大成了?”
他這聲話在別人聽來倒沒什麼,但那俊美男子卻聽得身軀一震,喃喃道:“直之無前,神而明之。你的進步也不小啊…”
那個戲謔聲音彷彿喟然:“及不上你就是了。”
俊美男子以手掩口,咯咯笑道:“我大了你二十一歲,五十年的神功修爲,若是還勝不過你這點功力。那真要一頭撞死了。”
那戲謔聲音地主人很誇張的“啊”的怪叫道:“哎呀哎呀,十七年不見,你怎地還是這副噁心模樣?早知道就不該打開你那封信。”
俊美男子大是嗔怒,卻不好發作,胸口高低起伏。顯是氣得不輕。半晌才道:“你能找到這裡,可是有消息了?”
那人笑道:“丫的。害老子跑了一趟大都,原來你在這裡逍遙。嘿嘿,自然是有消息了。想知道麼?”
俊美男子雙目一亮,喜道:“當真?快把它交給我。”
那人戲謔笑道:“我可沒那玩意。”
俊美男子皺眉道:“莫要拿我玩笑。以你功夫,豈會奪不到那寶貝。”
那人嘿嘿笑道:“你可只讓我打探消息。看在咱們交情的份上,我探到那物事在……”最後幾個字模糊不清,顯是用上傳聲入密的上乘功夫,一干美婢只聽得雲裡霧裡,那俊美男子揮了揮手,皺眉道:“你們都下去吧。”衆女躬身領命,頃刻間散得一乾二淨。
隱在暗處那人發聲仍然飄飄渺渺,卻有如實質:“老怪物,你出手還是不出手。”
俊美男子嘆道:“唉…這東西對聖上有多麼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罷了罷了,我破例出手一次吧!”
那人哈哈大笑:“那東西對皇帝的重要性就和命根子對男人的重要性一般無二,難怪,難怪!我還以爲你個老怪物食髓而知味,窩在這裡坐觀成敗,是想讓…”
俊美男子俊臉漲紅,尖聲喝道:“住嘴!”
那人嘿嘿笑道:“住嘴就住嘴。反正你也聽不出我在何處,不怕你打我。”
俊美男子胸口不住起伏,良久方纔平復下來,嘆道:“唉,你領我去吧。呵呵,這一走,我那徒兒不知又要說些什麼閒話了。”
那人默然不語,男子微有些急,問道:“怎麼,還不走麼?”
卻聽那人道:“看在你我交情,我破例幫你打探到那物事的下落。但具體位置,呵呵……”
俊美男子聽他這話,登時會意,淡淡道:“你想要什麼?”
那人緩緩吐出幾個字:“我要…………”終是事關重大,後面幾個字又歸於一片模糊。
俊美男子聽得他話,嘴角彎彎,含笑點頭。
兩道快捷無倫地身影嗖地掠過密林高宅,幾乎瞬間便不見人影。但聽得那戲謔聲音又怪叫道:“老怪物,你慢點兒,慢點!”
六大派中的精英弟子,還有少數倖存的武林人士,靜靜的聽着這羣自來無惡不作的蒙古韃子高聲吟唱着的不知名的曲調。蒼涼雄壯,悲愴慟人,幾個三代弟子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場中諸人都覺得心中好似忽然間被塞滿,彷彿被什麼哽住了喉。明明是北地荒原蒼涼豪闊的歌聲,能一抒胸臆,卻彷彿南朝水鄉吳儂軟語,讓人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這等事換做從前,各大派掌門都會毫不猶豫的痛斥其非:“縱然身陷絕境,又豈能在敵人面前流淚示弱?”但此時他們自己也被氣氛所感染,便是自來對蒙古韃子深惡痛絕的滅絕師太,也是默默垂下手中倚天長劍。
雄壯的歌聲漸趨低沉,這是來自黑山白水的祈禱之歌,自來有勇士亡故、英雄殞命時,部落裡的老人們就會唱着這支曲子,爲亡靈超度。
這位千夫長是個地道的蒙古漢子,雖然自幼在西藏學習密宗武功,但卻是最爲信奉冥冥中的黑山大神,這歌雖是爲族人所作,但更爲英雄而作。他此刻唱出來,一方面是爲死去地弟兄們超度亡靈,另一方面,卻是敵人雖然殺傷甚多,但他們寧死不降,奮戰到最後的精神贏得了蒙軍全體的敬重,因而高歌詠之,再殺不遲。
一曲完畢,那員千夫長正要一揮彎刀,示意全軍衝鋒,卻聽得一聲如雷大喝:“住手!”
這名千夫長久居漢地,略通漢語,聽得這話,手下不由頓了一頓,舉目望去,但見沿着河岸,有幾騎飛奔而來,身後跟着密密麻麻約莫七八百個叫花子。叫花子後面遠遠吊着千餘騎兵,清一色的蒙軍服飾。
千夫長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通爲何會出現這等狀況。但見領頭一騎是一個瘦削和尚,定睛細瞧過去,但見和尚馬匹上橫放着一人,赫然便是這三軍之主,萬夫長燕赤爾!
隨着馬匹越奔越近,千夫長發現燕赤爾神情萎靡,顯是受了重傷,他猶豫着將手中彎刀放下,周邊蒙兵也紛紛發覺有異,轉頭望去,見主帥遭擒,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張松溪見機不可失,吩咐好一批人照顧傷者之後,大吼一聲:“大家隨我衝呀!”拔出手中長劍,向前衝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