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崆峒兩派人士聽得這話,心裡都是大罵鮮于通無恥。但同爲正道,明面上也不好出言斥責這位神機子先生。畢竟這些年來,和魔教的幾番拚鬥之中,此人一肚子的詭計着實讓正道取得不小的成果。但武當、崆峒兩派中,莫聲谷、唐文亮和常敬之卻是火爆性子,聽到這話,雖不好說話,但也是重重的哼了一聲,看向華山派的眼光,業已變得大不相同。宗維俠更是低頭沉思,若有所悟;張松溪則定定望着鮮于通,眼神閃爍不定。
而那華山弟子白觀聽得鮮于通這般吩咐,一時間極爲猶豫,只覺十分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若下場比試,則是趁人之危;若駐步不前,則是不尊長輩號令。他張了張口,囁嚅道:“師叔…我…”
鮮于通神色平靜,仍是淡淡道:“白觀,還不下場?”
白觀低聲道:“宋世兄爲簡捷師兄療傷,內力損耗頗大。不如讓他休息一會吧?”鮮于通冷冷道:“武當弟子內功修爲向來高明,宋賢侄更是個中翹楚,何勞你來操心。”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高高的捧了武當派一番,但聽來卻又說不出的陰森意味。
見白觀仍在猶豫,鮮于通似有不耐,正欲呵斥,卻見宋青書揮袖拭去額頭汗漬,淡淡道:”白師兄,咱們這便切磋一番,勿要教令師難做。”這話說的辛辣,鮮于通倒是真的“難做”了一把,老臉一紅,咳嗽道:“白觀,好好比試,勿要丟了你爹的顏面!”
白觀一聽這話,身軀一震,眼神陡然清亮起來,將摺扇插在腰間,昂首挺胸,大步走進圈內。一抱拳道:“宋師兄,得罪了。”鮮于通看得皺眉,高矮老者卻是眼睛一亮,彷彿間看到了昔年那人並不高大,卻彷彿山嶽一般的身影。
白觀腳踏奇步,掌指相間,招式精妙絕倫,正是華山九功之一的“軒轅七式”中的“蒼松迎客”。青書眼前一亮,便知這人無論招式內力,都遠非之前幾人可比,簡捷若不用七傷拳,十有**會敗在此人手上。尤爲難得的是,此人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卻風度翩翩,禮數周到,第一招先表敬意,再行比鬥,先禮後兵,委實君子之風。
當即起了好勝之心,也不取劍,決意在拳腳上壓過此人。腳步一錯,九宮八卦步踏開,一套“金頂雲手”使出,飄飄柔柔,如浮雲漫天連綿不斷,兩人這一番比鬥,卻是純粹的招式上的切磋。那白觀有君子之風,見青書內力消耗極大,也將自己內力壓低五分,青書也不逞強,也不使足力,趁此機會回氣,望向白觀的目光滿含笑意。
兩人越打越快,招式卻瀟灑俊美無比,一個白袍,一個青衫,迎着山風獵獵飄動,恍若天外仙人。約莫過了一刻鐘光景,一聲輕響,白觀一掌輕飄飄的印在青書右肩之上,青書一怔,便知此人拳腳招數上的造詣要高過自己。當即一笑道:“白師兄功夫高明,佩服佩服。”白觀也是微微笑道:“宋世兄,你也未輸。咱們再行比過。”
青書一瞥他腰間摺扇,再看了看白觀清俊面龐,直直盯着他眸子,見他眼神清澈,當即笑道:“此戰,卻是青書輸了。”
此言一出,全場大譁,武當派除了身有殘疾的俞岱巖,不在派中的俞蓮舟,其餘四俠俱是霍的站起身來,定定望着青書,莫聲谷大聲道:“青書侄兒,你並未出此***。哪裡輸了?!”
青書微微一笑:“輸了便是輸了,我認輸。”緩步前行,卻聽白觀臉色鐵青,沉聲道:“宋世兄!你功夫高明,我是極爲佩服的。但這般如同施捨一般的勝利,白觀卻不接受!”
青書定定看了他一眼,驀地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白師兄,我相信你明白的。”白觀身子一震,望着青書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麼,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麼話。青書往前走了幾步,踏出***之後,又回頭笑道:“此刻你是擂主,但我武當還有八位師兄,白師兄小心了。”白觀定定望他背影,驀地哈哈一笑,將腰間摺扇猛地扯下,狠狠的擲在地上。鮮于通目光一寒,望了望場外的青書,又望了望場中的白觀,一雙眸子裡透出濃濃殺機。
崆峒五老則是瞪大雙眼,渾不明白青書爲何就此認輸,要知道勝者可得三派絕技,對於武人這都是一個極強的誘惑。
張松溪的大弟子田奇踏上一步,便上場與白觀相鬥。青書緩步踱回宋遠橋等五人身後,低低道聲:“爹爹,四位師叔,青書讓你們失望了。”
莫聲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越發出息了!”青書笑吟吟的道:“七叔無須動氣,這白觀武功雖然不弱,但秦添師兄幾人武功俱在其上,我武當此戰必勝。”莫聲谷還待再說,卻被宋遠橋揮手攔住,只聽宋遠橋道:“青書被人家擊中肩頭,卻是技不如人。輸了便輸了。無須再爭。”
張松溪呵呵一笑道:“這白觀可沒有青書侄兒以寡敵衆的本事。咱們還是勝了。”他是覷見場中田奇施展一套“震天鐵掌”,掌風霍霍,將白觀壓住,心頭喜悅,暗道自家弟子縱然不及青書侄兒,但好歹較之其他門派的翹楚要勝上許多。
青書看着場中的白觀,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父親,這白觀不是鮮于掌門的弟子麼?”
宋遠橋道:“怎地如此問?這個我也不知。”青書道:“我聽他稱鮮于掌門師叔,故有此問。”張松溪對武林各家掌故如數家珍,當即接口道:“這白觀是十幾年前死在明教之手的的‘斷水劍’白垣之子。唉,這白觀的父親倒是正直之輩,全不似這鮮于通狡詐。若他還活着,此刻的華山掌門絕非這位‘神機子’。”說着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鮮于通,滿臉不屑。
青書目光閃爍,張松溪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問道:“青書,你怎麼了?”青書一怔,忙答道:“四叔,適才想一事入神了。無事,無事…”張松溪拍拍他肩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多加掛懷。年輕人當學着心胸寬闊。”青書見他誤會,也只得苦笑着點頭,心中卻暗自盤算。
望向場上時,卻見田奇一套掌法使的虎虎生威,迫的白觀不住後退,眼見便要出了***。白觀驀地招式一變,奇步一轉,左手連揮三下擋住田奇掌勢,右手食中二指駢起,左膝一屈,嗖的一聲向上點出。
田奇不料他突出奇招,卻是措手不及,右掌一橫擋住白觀手指,左掌護住胸腹,卻不料雙膝之間的“跳環穴”一麻,登時一個倒栽摔倒在地。白觀縱身上前,在他胸前補了兩指,喘氣道:“田師兄,承讓了。”
鮮于通見他勝了,非但不喜,面色變得更爲陰沉。矮老者在一旁嘆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白觀這一指,有‘斷水劍’當年風範了。”
卻原來白觀這一指是化自當年白垣自創的一套劍法“斷水劍”,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這套武學,原在“行雲流水”四字之上,並無固定招式,只在神明清澈,意態從容。白觀使出這招,步法是一奇,而制勝則是模仿青書對陣簡捷之時,不發一招而敗敵,那份適意所致,老神在在的神韻,本意在解圍,卻不料得勝而歸。但也被逼得神思大耗,內力不濟。
張松溪見徒兒敗北,一時間也有些尷尬,但他武當大俠,光風霽月,也不大看重勝負之數,便喚了兩個弟子將田奇擡回。
白觀並無青書那般渾厚內力,此刻體力、內力消耗俱是極大,但也強撐着說道:“武當派哪位師兄賜教?”
秦添聽得大是彆扭,便道:“你且歇息好了,我便來領教。”白觀見秦添眼中並無絲毫做作諷刺之意,心中不由暗歎:“武當一派上下,皆君子也。”也不顧不雅,盤膝調息起來。
大致過了半炷香左右,白觀站起身來,對秦添說道:“我歇息好了。是這位師兄上來指教麼?”
秦添大步踏進圈中,抱拳道:“武當秦添,領教白師兄高明。”也不廢話,使一套“伏虎神拳”,聲威凜凜,攻向白觀。白觀見來勢兇猛,不由暗道:“不料武當派也有這等剛猛拳法。”退後一步,一牽一引,以“混元掌”迎敵。
但畢竟秦添隨宋遠橋十餘年,功力已是頗爲高深,內力上雖不如青書,但也高過白觀;一身武當武學之精,更勝青書。交手不過十數招,白觀便已漸露敗象。
只聽得場上一聲輕喝,秦添一招“焚符破璽”,右手自左肘下突出,出其不意,擊中白觀左肩“肩井穴”。白觀蹭蹭蹭後退三步,恰恰退出圈外,他苦笑一聲,抱拳道:“秦兄技高一籌,在下佩服。”秦添也是拱手道:“承讓。”白觀還待再客套一番,卻見鮮于通臉色陰沉,喝道:“白觀,回來!”只得退回本派一方。
關能捋須咳嗽道:“這一場比鬥……是武當的秦賢侄勝了。遵照約定,秦賢侄可得我三派絕技。”說着便要將案几之上的三本絕學交予秦添。
卻見秦添微微一笑,拱手道:“關老前輩,這三本絕技,晚輩想…還是不學的好。”崆峒五老和鮮于通俱是一愣,關能怔了一怔,奇道:“這三本絕技俱是武林瑰寶。你不想學麼?”秦添搖頭道:“我武當武學浩如煙海,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學盡,君子貴乎專一,武當武學尚未練好,晚輩又何須耗費時間在別派武學之上?”
崆峒五老俱是一驚,都是暗自慚愧道:“我門下弟子多言武當弟子囂張跋扈,仗勢欺人;而鮮于通又言道武當一派良莠不齊,武學雖然深湛,卻不用在正道,因而定了這麼一條計謀來奪一門武當絕技。他神機子的智謀高深,我等貪慾作祟,竟也答應了他!當真是混帳之極!這位秦小兄說的在理,自家武學未必不如人,當年木靈子祖師一套‘七傷拳’打遍天下無敵手,我等不能發揚光大,卻覬覦別派武學,委實不孝極了!”關能更是出了一身冷汗,鮮于通與他合謀篡改了秘籍中的多處要訣,其他四老俱都不知。那“鷹蛇生死博”倒也罷了,不過拳腳架勢;而“七傷拳”與人五臟相關,若有人修煉拳經上所載,定會走火入魔,五臟受損,經脈大亂而死。
鮮于通呵呵一笑道:“武當弟子光風霽月,果然令人佩服,如此,便卻之不恭了。”將案上那冊“鷹蛇生死博”輕輕放入懷中,宋遠橋對弟子此番做法也十分滿意,客套了兩句,也收起那冊“神門十三劍”要訣。關能見他二人都如此做,麪皮發燙,暗自慚愧,也將那冊篡改過的“七傷拳”收入囊中。
三派首腦各自客套幾句,宋遠橋便道:“今日演武,想必小輩們都受益良多,何妨讓他們早些回去,梳理一番經驗?”
鮮于通和崆峒五老俱都應了。鮮于通道:“七日裡打擾良多,在下卻是過意不去了。區區身爲掌門,卻是不便在外耽擱太久,明日便要告辭啦!在此卻是謝過武當諸位大俠款待。”崆峒五老也道:“離山日久,恐事務繁多,是時候告辭了。這七日裡卻是多謝武當諸俠招待了。”
宋遠橋又挽留了兩句,見兩派都去意甚堅,也就隨他們去了。
青書見父親和幾位師叔和兩派掌門聊的正歡,而三代弟子們都已退去,目光一閃,也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