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逍見他來劍,炙熱的眼神倏忽黯淡下去,嘆道:“一個人的功夫分了派別,便落了下乘,你出招雖然精妙,也帶着一股子凌厲剛猛的味道,甚至無甚斧鑿痕跡,但限於此處,顯然沒脫桎梏,又何談天馬行空?唉,卻原來也是個榆木疙瘩,教我空歡喜一場。”右手伸出,大袖一拂,竟是對準青書來劍,一引一縮,真氣行至手臂,驀地鼓勁一彈,袍袖無風漲起,恰恰觸到青書來劍,青書只覺一股極爲古怪的勁力牽引自己長劍往右邊刺去,忙使勁握緊,但究竟不能改變勢頭,他知如此勢必空門大露,心念電轉間,左掌運足真力,震天鐵掌轟然推出,楊逍淡淡一笑:“隨機應變,這招還算不錯。咱們比比內力。”也是一掌推出,兩掌相撞,砰的一聲大響,勁氣四溢,青書身子一晃,身不由己退後半步,方纔拿樁站定,而楊逍身軀微微一震,到底一步未退。青書心中一驚,便知這位楊左使內力還要勝過自己一兩分,比韋一笑還要強上不少。
楊逍臨風站定,嘴角淡淡掛着笑意,夕陽西下,餘輝照在他身上,顯得整個人不食煙火一般,恍非塵世中人。他微笑道:“少年人,年紀輕輕的便有這般功力,當真修練不易。你內力輕功雖高,但究竟非我敵手,我勸你還是交出秘籍爲好,倒可以饒你一命,否則…呵呵,十餘年之功毀於一旦,卻是可惜了。”此刻明教和六大派雖然交惡,但楊逍這人卻無甚正邪之分,素來自詡風流倜儻,
青書腦中默想同韋一笑的生死搏殺,心道:“韋一笑內力不及我,但卻能擊敗我,靠得固然是輕功遠遠強過,抑且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但若沒有後面拼命的架勢,想要敗我,卻也不容易。”他又想道:“楊逍武功絕對勝過我,輕功也絕對不下於我,與其逃之夭夭,被人追殺,還不如奮戰一番。”
這楊逍乃是明教的大高手,威名素著,一身功夫之強,比之韋一笑還要勝上許多,青書真實功夫較之韋一笑還要差些,此刻能下定決心同楊逍奮戰,卻是十分不易的。
楊逍見青書久不說話,以爲他已生退意,當即笑道:“還想打下去麼?”殊不料青書早已打定主意,拱手道:“楊左使,請!”
楊逍目射奇光,淡淡道:“你明知打不過我,還要再戰?”青書不卑不亢,沉聲道:“尚未真正打過,楊左使怎地知道在下打不過你?”楊逍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神色複雜,驀地長嘆一聲:“哈,好一個翩翩少年郎,若是我明教子弟,那該多好。”青書道:“這般分了派別,不是落了下乘麼?”楊逍聞言一怔,哈哈大笑道:“好,好!宋青書是麼?你方纔若是交出秘籍,我只會看你不起,說不定還會出手殺了你。但你既敢一戰,哈哈,今天無論如何,我都不殺你!”青書淡然道:“還未打過,你又如何知道勝負!”
楊逍愣了愣,笑道:“沒錯,你未必沒有取勝之機,憑你這句,便較崑崙華山一干人等強上太多!哈哈,來來來,咱們好好打一場!”話音未落,便見刷刷刷連環三掌,掃出漫天掌影,向青書攻去。
青書見來掌飄逸凌厲兼而有之,實難抵擋,再看楊逍長身玉立,使起來愈發顯得整個人飄逸不羣。他默想張三丰指點他純陽無極功時,說的那段話:“你調息之時,需有‘虛懷若谷’之心,要有‘欲行而又止,欲止而又行’之勢,更要有‘行乎不得不止,止乎不得不行’之意。須知唯靜中之動,方是生生不已之動;亦唯靜中之動,方是無所不及之動。我傳你的功夫,前半段是體,後半段是用。圓通定慧,體用雙修,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行功之時,務要細細斟酌。”他以前聽這話時,只覺迷惑不解,但自負聰明,卻是一直未細細斟酌,此刻想來,卻是如品佳釀,直欲沉醉了。
他心中這般想,也不過瞬間事,但卻彷彿過了一萬年一般,眼前始終迷離黑暗,不得要解,他腳下一動,跨出一步,竟似乎是踏出了永久的黑暗一般,眼前豁然開朗,大放光明。
青書似是悟到什麼,又似是有些許迷惑,但楊逍掌勢甚快,瞬間便已迫近,他身不由己的步子一動,劍尖朝下,長劍從下到上一撩,破去漫天掌影之後,又驟然停住,筆直指向前方。這兩下純粹自發自動,便是青書自己也不知爲何如此,腦中縈繞着的,盡是“唯靜中之動,方是生生不已之動;亦唯靜中之動,方是無所不及之動。”這一段話。
楊逍見他出劍破除自己掌影,已是極爲驚訝,此刻見他劍尖指向自己,當即腳步一錯,欲晃身繞過劍勢,近身攻擊。這一晃固然極快,楊逍滿以爲自己這一下必然克敵制勝,卻不料這一晃之後,眼前便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直直往自己喉間刺來,當即微微一驚,足尖一點,飄然後退,但那柄長劍卻始終明晃晃的筆直刺來。青書驀地長聲大笑:“靜中之動,無極而生太極,原來是這個!”縱身上前,長劍不離楊逍喉間。
兩人一刺一退,輕功相當,但楊逍這一退,掠了十餘丈,卻是快要撞上山壁,但他臨敵經驗何等豐富?側身一轉,一矮身便避過來劍,真氣行至右腿,飛起右足便往青書長劍上踢去。
青書微微一笑,長劍一側,劍鋒對準楊逍飛來的右足,驀地停住,只等楊逍飛腳踢上。楊逍見他停住長劍,不以爲意,足尖驀地翹起,往上在劍脊上一點,這一點蘊含楊逍苦修幾乎三十年的內家真力,剛猛凌厲,滿以爲能將他長劍踢成兩截,卻不料青書遵循張三丰所授,以“虛懷若谷,靜中之動”八字馭使內力,灌注長劍之上,彷彿一潭幽水,將楊逍襲來勁力盡數接下。
楊逍見這一踢無功,心下一沉,便見長劍驀地上下震顫起來,青書運轉長劍,劍脊在他尚未收回的右腿上一拍,楊逍便覺一股沛然熱流從右腿傳來,身不由己的倒飛出去,便要一頭栽倒,但他究竟身經百戰,經驗之豐富,放眼江湖也沒幾人能比得上,登時雙手一撐,一個後空翻躍出老遠,拿樁站定,駭異道:“且住!你,你這是什麼武功?”
青書停住攻勢,淡淡笑道:“這是我太師傅尚未創制成功的太極劍法。我一直都是若有所悟,此刻方纔略通皮毛。”心中卻想道:“若是再碰見韋一笑,又何須畏懼他輕功了得,如之前一般只知防守?”
楊逍冷笑道:“張三丰那老道名不虛傳,這套劍法尚未創制成功,但三招兩式的皮毛竟有如此威力?哈哈,委實非同小可。宋青書,我要出真功夫了,你小心些。”他之前攻勢雖然凌厲,但心裡存了輕敵之意,對這少年也頗有好感,手上不免放輕幾分,此刻卻是面色凝重,把他當作生平大敵了。
楊逍身子一晃,掠過數丈,驀地一俯身,手中似乎多了點什麼,青書長劍下指,任山風吹起一身青衣,周身如如不動。他悟通“靜中之動”的道理,此刻如如不動,卻是萬邪莫侵。楊逍身法展開,掌勢如潮般向青書攻來,青書舉劍間一一破去,但究竟不能再進一步傷到楊逍,兩人掌來劍往,翻滾間竟是拆了不下百招。楊逍本也是劍術的大行家,見青書出劍間從容不迫,每一劍都恰到好處的將自己招數破去,心內暗贊。他乃明教大高手,比鬥之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便遠遠見衛壁躡足向遠處走去,當即笑道:“宋小兄,咱們暫且罷手。”也不管青書答不答應,飄身縱到衛壁面前,笑眯眯的道:“就你這般掃興,真是,看你也算個難得的俊俏人物,便不殺你,把你扔那處地方就是。”提起衛壁,身子一晃間便到了那處斷崖旁邊,只見一顆老鬆從巖峰之中掙扎生出,楊逍哈哈一笑,將衛壁往那松樹上一扔。百十斤的身子落在樹上,那松樹登時晃動不已,好在它自巖縫之中生出,頑強無比,方纔未斷。衛壁慌忙抱住老鬆軀幹,只聽得楊逍笑道:“你乖乖在那裡呆着,等着我倆比試完畢,否則我就推你下去!”只駭的衛壁連連點頭。
楊逍將身一晃,右掌五指箕張,向青書拍去,青書長劍一圈一轉,將來掌迫退,笑道:“楊左使行事不拘一格,佩服佩服。”楊逍笑道:“無甚,無甚,過獎了!”又是拍出數掌,攻向青書右三路。
這般又拆了三十餘招,楊逍始終意態悠閒,足下不停,隨手出招,如行雲流水一般瀟灑適意,而青書卻只是這裡一劍那裡一劍斷斷續續畫着圓,每出一劍,便將楊逍凌厲招數破去。
楊逍久戰不下,卻是好整以暇,飄然縱躍間,恍若仙人,嘴上嘖嘖讚道:“好劍法,好劍法!我當以之下酒。”右掌攻勢不停,左手徑自從腰間取下酒葫蘆,又是一大口灌下。
青書見他攻守之間進退自如,不由的也對這光明左使功夫大是佩服,但見他單手出招,不免看輕自己,心中微怒,挺劍直攻,正正往他拿酒葫蘆的左手“神門穴”刺去。這“神門十三劍”他早已深得精要,使出來迅捷快猛,角度刁鑽,縱以楊逍之能,也不得不暫彼鋒芒,腳步一錯,險之又險,方纔避過那一劍。
楊逍驀地哈哈一笑,將酒葫蘆一拋,左手五指連彈,便聽得尖銳破空之聲,青書收劍不及,只得將劍一橫,擋開襲向“風池”“天柱”“京門”三處穴道的石子,但究竟疏漏兩顆,“清淵”“巨闕”兩處穴道一麻,登時動彈不得。
楊逍此戰得勝,大是得意,笑道:“小兄弟,你劍法雖然上佳,但劍意尚不能圓轉如意,自保有餘,攻敵不足,這般出劍,只會讓我有機可乘,哈哈。我這手功夫叫做彈指神通,方纔可是隻用了三分力。”他心裡惱恨青書所說的“尚未完善的太極劍皮毛”,覺得自己堂堂光明左使,在這所謂“皮毛”之下失利,委實大失顏面。此刻自己只用三分力便制住青書,便覺找回顏面,只覺十餘年來,以此戰最爲得意。
只聽楊逍又道:“年紀輕輕有這等內力劍法,當真是不容易。依我看‘流嵐峰’上的那隻老蝙蝠,以及‘三聖坳’的何氏夫婦,單打獨鬥的話,都未必能打得過你。”他身爲明教大高手,說出這話,衛璧只在一旁聽得大是震駭:“這姓宋的纔多大年紀?竟能和崑崙掌門這等人物相提並論?”
楊逍這話明誇青書,實際卻是暗讚自己功夫了得,不由的心中得意,縱聲長笑,震的枯枝敗葉簌簌落下。他見青書閉緊雙眼,並不說話,當即緩步走到青書面前,和聲笑道:“青書小兄弟,放心,我不殺你。呵呵,看你懷中隆起一塊,想必就是那秘籍了吧?”伸出右手,便往青書懷中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