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川說,他剛剛拜入水鏡先生門下的時節是草長鶯飛的春天。那一天水鏡先生居住的琅嬛谷裡開着漫山遍野的的紫玉蘭,典雅的香氣隨風而來,令人心曠神怡。本是個春和景明暖意融融的好日子,谷中卻傳來了肅殺的琴聲,細聽之下才知道彈琴者所奏乃是嵇康的《廣陵散》。
能讓一個身心愉悅的人在聽了琴曲之後滿心悲涼哀從中來,是需要極深的功力的。不僅彈奏技巧要高超,對曲子的理解更是要精深。淺川以爲彈奏此曲的人會是水鏡先生的大弟子嵇康,循聲而去見到的卻是一個總角幼童。
“察覺到我靠近,他回眸看了我一眼。”淺川回憶着,“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那雙奪盡了天地靈氣的鳳眸,只一眼便叫萬物失色。”
想着淺川跟我說的話,我的手輕輕撫上了司馬燁輕輕閉合着的鳳目,摩挲着他的眉骨,感受着指尖傳來的溫熱細膩的觸感,恍惚覺得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睛,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公子燁。
水鏡先生說,司馬燁強練內力傷了經脈,縱然以他與三個徒弟以及墨翔司馬冏合力,也只能幫他清除毒傷,保他武功不失,但病根終究是落下了。司馬燁清醒以後,每日會有六個時辰的時間與以前一樣,另外六個時辰則會神志不清恍如三歲孩童。
自從他們出關,已經過去四天了,司馬燁還是沒有醒。若換做我是他,我也會選擇長睡不醒。驕傲如他,怎麼能容忍自己一日裡有半日時間愚鈍如他的那個替身一般。
伏在司馬燁的手臂旁,淚水不住地流出來。若不是我逃婚編謊話要來涼州,我們也不會被抓走,他堂堂太子即便還是以燁公子的身份行走朝堂,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就被人害了去。若不是爲了保護我,他何至於強練內功又爲我擋箭。
“哎,慕慕,你又哭。再哭不僅臉上的傷好不了,眼睛也要難看了。”墨翔走進來看司馬燁,見到我流淚,忍不住嘆息。
“呵,早就好不了了,你還不如讓我哭,心裡還好受點。”我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悲劇——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給人看。
“燁他看到你這樣也會難過的,他最喜歡你笑了。”墨翔坐到我身邊輕拍我的背,“你笑的很真,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開心,不像朝廷中的人,笑臉背後都是算計。”
我擦了擦眼淚坐起來,“你有功夫勸我還不如去勸勸皇上,他這麼多天一直在唉聲嘆氣,吃不下也睡不好的。”
“別提他。”墨翔連忙擺手,“一提皇上我就頭疼。水鏡師伯都親自出馬了,皇上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也難怪,燁是皇上和皇后的心頭寶,皇后現在本來身體就不好,燁受傷的消息皇后還不知道,等皇后知道了又是一大麻煩。”
ωωω⊙tt kan⊙C〇
“最近這兩天怎麼沒見到小安安。”潘岳自打我醒來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難得露一面。
“你也不想
想,朝廷上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子險些被害死,皇上還不要把整個朝廷翻個底朝天?潘岳這些日子忙死了。”墨翔打了個冷戰,“說真的,我和潘岳認識也不是一兩天了,雖然影衛這行一向是滿手鮮血的,可潘岳是極少親自動手殺人的,但是那天他看見你們兩個重傷倒地……他一個人屠了鮮卑一個軍營幾千人。要不是爲了要帶你們回來治傷,拓跋沙漠汗是絕對沒有機會逃脫的。”
潘安,那個風度翩翩如玉一般的男子,說道心愛的古董會滿眼放光,會哄我開心,會帶我去酒樓的人,居然可以如此冷血……來到古代這段時間,司馬燁司馬冏也好,潘安也好,他們對着我都是一副輕鬆自在平易近人的樣子,讓我忘記了他們的身份。他們始終是權力風暴的核心,他們的手上都染着血。
“潘岳如此做,你知道對他意味着什麼嗎?”墨翔看着我沉聲道,“他是影衛首領,身份本就該保密,如今大出風頭,他會變成所有對皇位抱着不軌之心的人要剷除的頭號目標,只因爲他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劍。”
“墨翔,一直以來我希望過的日子都是那種平平淡淡的日子。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喜樂。能吃飽穿暖,有個愛我的人陪着我,最好我們能開一家古玩店,我喜歡古玩。”我抱起雙膝,長長出了一口氣,“我逃婚不只是因爲那個‘司馬衷’又蠢又笨,更多的是因爲我不適合過勾心鬥角的生活。可是現在,我已經無法放下燁了,我要和他回去一起面對所有的陰暗,我要在那六個時辰裡保護他,就像他一直以來保護我一樣。”
墨翔笑了,“你這番話想必對皇上也說過了吧。”
“恩,皇上那天叫我去問我還願不願意嫁給他來着。”
“哈哈,看見這麼英俊的太子,你這個小色狼只怕都要倒貼了,豈有不願意的道理?”墨翔打趣我。
“切,臉好看是一方面,我家燁文武全才,哪像有些人,除了一張臉好看就只會做一些假古董,沒前途。”我毫不客氣地還擊。
“什麼叫只會做假古董!我是神匠!神匠懂嗎!沒有我做不出來的東西!”墨翔被踩了尾巴,立刻就炸毛了。
“你瞧瞧,這就急了,真沒涵養。你也就嫉妒一下我家燁。”
“嘖嘖,我家燁,也不知道臉紅。”
“蘇曉慕!你的臉好透了是吧!居然在這鬥嘴!”淺川一進來就看見我和墨翔吵得眉飛色舞,立刻氣場全開,嚇得我只想往司馬燁懷裡縮。我算是理解司馬冏當初的悲催了,淺川對待不聽話的病人,手段堪比影衛刑訊囚犯,讓人生不如死啊!
淺川幾步上前抓住我的衣襟使勁搖晃,一邊搖晃一邊喊:“你的臉好不了砸的是我神醫的招牌!要不是看在你要做我嫂子的份上,就你這樣的病人,打死老子都不治!”
其實傷口已經結痂了,我說不
說話已經不會有影響了,可淺川還是非要讓我靜養不可。我對着銅鏡看過,一條疤痕從左邊嘴角延伸到左眼下,由於中毒的原因還帶着青黑的顏色,彎彎曲曲的好像一條蜈蚣。這張臉算是毀了。
這下倒好,我真的成了歷史上醜陋的賈南風,而司馬燁也成了那個癡呆皇帝司馬衷。兜兜轉轉,歷史回到了原點。但是我絕對不會讓八王之亂重演,我要和司馬燁一起平平安安白頭到老。
“淺川,何必呢,真的還消得掉嗎?其實只要燁不在乎,我也無所謂的,皮相而已。你有時間治我的臉,還不如看看怎麼治好燁呢。”我真誠地說。
“你們兩個老子都會治好的!老子下半輩子就跟你倆耗上了!”看着一個妖媚的小正太喊着“下半輩子”真是太有喜感了,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師弟,怎可口出粗言?”議和溫厚的聲音傳來,就見阮籍挑了帳簾子走了進來。
阮籍是司馬燁和淺川的二師兄。當初知道他倆大師兄是嵇康二師兄是阮籍的時候我着實被雷了個外焦裡嫩,這倆人按說已經是死人了啊,還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賢!可想到水鏡先生,似乎這兩位也沒那麼離譜了。我的神經韌性真是越來越好了。
據八卦情報處的墨翔和淺川透露,嵇康和阮籍的關係頗爲曖昧,兩人經常一起遊山玩水,常年見不到人,就連水鏡先生找他們都不容易。不過不知爲什麼,淺川似乎很怕阮籍,無論怎麼炸毛傲嬌,只要阮籍一出場,立刻變成小僕。這不,阮籍一來淺川立刻就消停了,直接躲到了墨翔身後。
“二師兄,淺川也是爲我好。”看着淺川那可憐巴巴水汪汪的桃花眼,我忍不住替淺川說好話。
自從下定決心要嫁給燁,我就隨了燁叫水鏡先生師父,喚嵇康阮籍爲大師兄和二師兄。那師徒三人俱是一副超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打扮,而且各個都如謫仙般俊美,在三人圍着我笑而不語都把我笑毛了之後,欣然接受了我。
“慕慕,師兄找你過去。”阮籍先過來號了司馬燁的脈,搖了搖頭,而後傳了嵇康的口信。
“哦,我這就去,不知道大師兄叫我什麼事啊。”
“他在和司馬冏談書法,聽淺川說你的字風格獨特,所以要過去切磋下。”阮籍溫和地笑着。
書法……書法……你妹啊!難道我要把顏真卿的字提前幾百年寫出來嗎?顏公恕罪,我不是故意盜您老的字啊!可是我只會仿個形,對其他的可是一竅不通啊,遇上專家就要穿幫了啊!被一羣半仙知道我是穿越來的,會不會把我當妖孽直接人道毀滅啊!
看着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阮籍皺着眉問淺川:“小師弟,你確定她只是臉上的皮外傷?她的腦子……沒事?”
淺川:“……大概……也許……我不知道。”
阮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