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這世上, 人的際遇往往是最不能比的。
金鋼小強遙白公子得到上天諸神的眷顧得己在人間仙境煙水浮城之中養傷,逍遙自在與世隔一般,對外界的紛紛擾擾全然不知, 養尊處優被保護的滴水不露。他甚至還有心力在養傷期間與自己那妖精師傅勾搭成奸。
紅綃暖帳情意綿綿, 疲懶到飯來張口, 滾牀單卻不惜體力, 滾的不亦樂乎樂此不疲, 大有因禍得福的態勢。
但我們可愛的雙面嬌娃輕藍小公子就沒有如此好命了。上天諸神分外殘忍將他分配到假道學太湖君大人手下,成天與此人算計周旋,每走一步都彷彿冒着與虎謀皮的危險, 想一想便讓人心力交瘁。
輕藍公子重傷未愈便隨太湖君於星夜起程,輕裝簡隨向西而去。晝夜趕路離了千山之域進入寒域之界。
此時正逢盛雪, 太湖君停下碧車玉駕擡頭望望天色, 只見陰雲暮暮直排天邊, 雲層厚重色作鉛灰,沉鬱的彷彿隨時會壓頂而來。雪勢漸大仿若揚花, 飄飄灑灑紛紛揚揚。
太湖君觀望半晌下令全速前進,一路奔波竟然沒有下令稍做修整。
行至剡水之畔改結法陣御水而行,太湖君親自站于波濤之間白浪之巔,手結法印低聲頌咒,身後巨浪濤天如風涌至。輕藍公子站在太湖君身側, 轉頭望望他神色微凝的臉, 心想:兵貴神速固然不錯, 但是, 明知此行大是兇險還這般急急渴渴的, 自己這師傅也有意氣用事的時候?倒是難得。
過了雨絕崖再往西行,經過漸行絕壁進入極西之地。雪勢越發的人, 漫漫白色連天覆地猶如白色幕布,是種略帶悵惘淒涼的背景。放眼望去四下茫茫,呼氣成霜,足下積雪直至沒膝。
再向前行,接近極西之地的中心,飛雪由瑩白色冰晶直接化做細碎冰碴,和着四起朔風撲面而來,細微卻尖銳的痛意便切膚而入。落到地面,密密的結成冰層。
車輦再也無法前進,衆人只得步行。輕藍公子披了雪氅風帽緩行於太湖君身後,擡眼四望,只見接天連地一片茫茫白雪無窮無盡,好像時間洪流奔騰遠去之後,留下的最純粹的空白。
行在隊伍的最前端,太湖君長袖拂地卻不沾塵雪,默聲前行熟門熟路,倒像是來過許多次,路徑己爛熟於心的模樣。
生存環境惡劣至此,被貶來此處的琳夫人想必也不會生活的太過舒適,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出人意料。
望着高高站於冰殿之上雞皮鶴髮的蒼老婦人,輕藍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怎麼可能是琳夫人!那個慣穿紅衣金釵玉搖衣有繁紋的女人?那個嬌豔如花媚色出衆,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那個心狠手辣高高在上,殺伐冷酷彷彿冷血動物的女人?怎麼可能┅
其實對於自己的生母,輕藍基本上全無感覺,尊重敬愛無從談起,親暱溫情更是半分全無,甚至連憎恨厭惡之意,也早己在越發沉濃陰暗的世間被磨的所剩無幾了。但是他仍然很清晰的記得這個女人所帶給自己的傷痛,她親手導演了自己與遙白的第一次分離。不可原諒。
遙白┅遙白┅這人看似淡然冷漠全不用心,其實最是心意綿軟。若是看到今日琳夫人這未老先衰心力衰竭的模樣,定然又會念叨幾句蒼天有眼誠不欺我之類的話,而後,就搖搖袍袖得過且過了。這樣的性子,置身於虎狼之中如何能不吃虧?
輕藍公子念着那人的名字,於渺渺無邊的雪原之中恍然微笑,紅髮藍瞳矇蒙有光,胸膛之中五味陳雜,甘甜而酸澀,一時之間心神搖曳有如浮雲。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荒涼無極的寒域最深處,念着那個人的並不只有一個人。遙白美人魅力無邊,斷絕海雲穿雲破霧,其威力之巨範圍之廣無法想像。
寒域一別己數年未見的迤桑眉目之間也己然不復當然模樣,目光沉沉比之漫天風雪更顯淒冷,臉上線條越加硬挺彷彿石刻,自有一股難言的彪悍之意。只是額上還繫着當年遙白令朵朵爲他所制的額帶,見到輕藍伏身行禮,長袖飄揚,左袖空蕩竟是己失一臂。
迤桑伏在深雪之中,擡起頭來問“三公子,遙白公子近日可好?”嗓音是一慣的低沉,卻難掩其中熱切欣然。臉龐上僵硬的線條也在念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不自覺的柔軟幾分。
遙白?┅突然覺得迤桑瞳中微光過於刺眼,輕藍微微擰眉別過頭去,默然未答,卻在殿廊之中冰柱之上發現一行手刻小詞“雪,雪。花片,玉屑。結陰風,凝暮節。高嶺虛晶,平原廣潔。初從雲外飄,還向空中噎。”
手指輕輕摩娑着柱上刻紋,輕藍緩緩而笑“迤桑,你做的?”
“不。是遙白公子於寫信中的。因爲喜歡,所以刻在這裡。”
信?輕藍轉過頭來,高挑了眉,仍在輕笑目色己寒“你們有聯繫?”
“是。”迤桑自袖中取只灰白色骨笛在手,小心翼翼頗爲珍視“此笛可喚青鳥,萬里之間往來傳信,也還便利。”
擡手將那隻小巧骨笛取來,輕藍垂了眼,長睫覆下,一時之間情緒再不復見。
此時,冰殿之中忽然有尖利女聲傳來,滿含悲憤聲音高亢,傳至殿外廊間仍是十分清晰“什麼?太湖穎!利用了我,現在想將我一腳踢開甩的乾乾淨淨?哪有那麼容易!!┅我爲了強解封印白白耗費了數十年青春昭華,你又能拿什麼來償?!┅”
“┅我沒瘋!多來年我受的苦楚定要那些人百倍償還!你不是承諾了破封之後將影弓借我麼?否則,你休想得到八重封陣的詳圖去破陣!!┅”
殿內女聲一句高似一句,幾乎用盡全身氣力,情緒己至瘋魔。輕藍卻無心再聽,衝迤桑柔柔而笑,恍如一樹春花,明媚溫軟己極。指間卻緩緩用力,將手中骨笛頃刻揉成爲細粉。
他笑着,眼底卻一片冰藍,輕言細語聲音不高,卻夾雜在尖利女聲之中清晰異常。
他說“如今極西之地是何種形勢,迤桑你不會不知吧?如此是非之地,如何會與遙白有聯繫?遙白┅我要他永遠乾淨妥貼,永遠遠離污穢是非。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