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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之事因緣際會, 想不通的事情總有許多。出乎意料的驚喜與突如其來的驚嚇,於本質上來說,並沒有甚大區別。
遙白被東奴帶回日深山獻於隉陵君, 一路默然面色如常, 淡定自若, 倒是處變不驚頗有大家風範。
東奴隨行, 見他面色難辨喜怒, 幾次吶吶欲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事己至此,多說無益。遙白公子相貌出衆品性上佳, 可惜爲了公子性命前途,無論如何也保不得他了。情之一字比邪魔更甚, 伊尹公子品行高潔心性堅韌, 堪爲一域之君流芳千古, 卻也難破此關。
只是,有得必然有失, 自古以來帝君高位白骨鋪路,公子情意難捨,此次便讓東奴助你吧。縱百死,亦不悔。
東奴並不知道,遙白心中亦是抱了必死之志。
隉陵君此人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貪得無厭, 直將天下衆生視爲囊中之物, 生殺予奪予取予求。以其一貫作風, 如此重要棋子捏在手中, 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必然挖空心思百般利用, 不知又要翻出些什麼花樣來。
只可惜遙白兩世爲人,生死一事早己看破,生平最恨便是身不由己,受制於他人之手。此人雖然看似遊戲人間漫不經心,實則心志堅韌非常,怎會輕易就犯?
烏髮俊顏的翩翩公子沿了崎嶇山路,走向日深山山頂,暴雨欲來天色極沉,那一襲渺然白衣就仿是飄向了烏雲深處。
鉛雲之中雷聲滾滾,他垂了眼神色愈淡。阿晉,他若以我爲質迫你就範,本公子便要他看看何爲魚死網破!那麼輕藍…就託負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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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遙白公子對隉陵大人的陰險程度估計不足,那人頭從到尾都沒有打算將他送至雲中君面前,而是將他囚入了日深山山腹之中。
帝君親衛俱是精壯幹練的曲陽獅獸,面容冷俊目有獰光十分老練,一把將遙白公子按倒在地,五花大綁之後,將他倒提起來一陣抖,遙白公子頓時眼前金星四濺頭重腳輕,順帶着全身上下被搜了個乾乾淨淨。
帝君親衛冷若冰霜出手甚重,手無寸鐵的遙白公子身上捆了重重鹿筋鐵索,一路跌跌撞撞被帶到了山谷溶洞入口之處。
衣襟零散狼狽不堪,遙白公子搖搖晃晃被一把慣倒在地。他擡頭觀望,只覺其內曲折深不可測,山谷之中陰風四起,洞內極深的暗色裡彷彿有異光隨風飄動,明明滅滅細不可察。遙白周身泛寒,更覺前路渺渺凶多吉少。
他雖不懼死,但是阿晉此次若見不到他,又會如何?…
念及此處,遙白心間沁涼,以爲此次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送上門來,必然難以逃出生天。哪知天無絕人之路,身負神恩的金鋼小強絕處又逢生。
此次領君命前來,負責押送遙白入溶洞囚房的是隉陵君心腹重臣煨燼將軍。
溶洞囚牢爲隉陵氏絕秘重地,帝君親衛將遙白送至洞口,寸步再不敢入。煨燼將軍親自上前相迎,取了條暗色綢帶將遙白雙目矇住。
煨燼灰袖揚起,遙白眼前便起如塵暗影,而後黑潮漫浸。瞬間交替的明暗之中,灰袍將軍將一物悄無聲息塞到他手中,指尖寒涼,在遙白腕間一觸即退。
——竟然是柄短刀!狹長而小巧,刀身只有指長,刀柄質如溫玉,握在手中有細細暖意。宛如黑暗中幽幽亮起的火光。
煨燼將軍一指觸到遙白腕間,輕描淡寫,似是全不着力,竟己將遙白腕上玄石鐵索震出一道細細裂紋,功力之深可見一斑。
遙白並不知煨燼將軍乃是太湖大人謀設多年的絕妙暗棋,也不知其中諸多曲折隱情,更是萬萬想不到背後援手之人竟是那心狠手辣的太湖君!
此時情勢危急,無心他顧無暇深思,遙白四肢被縛,掙扎半晌方纔擺正姿勢,用煨燼所贈短刃割斷手上鐵索。這玄石鐵索本是世間極堅極韌之物,短刃輕薄,所留切口竟然平滑如鏡,足見其銳。
遙白所囚之地純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睜開雙眼,只見到比瞳仁更黑的顏色。四下極靜一片死寂,呼吸與心跳之聲清晰可聞,惶然之意便悄然無聲潛行而來。
彷彿眼盲。彷彿是我們最終所要抵達的結局。
遙白全身痠痛,如同被拆散重組過一般。以手撐地緩緩起身,掌心傳來冰冷粘膩的觸感,帶着某種無孔不入不可抵禦的冰冷。
他有一瞬恍惚,彷彿己到了幽瞑久生之地。
不過…他晃身站穩,昂起頭來咬咬牙,順着身側石壁摸索前行——不管上天入地,坐以待斃的事,姚白不會做,遙白亦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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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不辨東西,遙白緊緊捏了細刃,在黑暗之中摸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一線白水涌入眼簾,溪不甚寬水流卻急,兩側玄石爲岸,水浪拍擊其聲清越。
水中有碧色飛魚高高躍起,身姿極美水色成弧。
終於到了黑暗的盡頭麼…空氣潤澤,遙白也不禁鬆了口氣。他斂斂襟袖趟水過溪,卻並不知此處水源與日前囚禁觥玄的水牢相通,這碧色溪魚便是得自水牢暗潭之中。
此魚數量極多,身形不大卻性情極兇,尖牙利齒喜食人肉,如今得見遙白簡直如遇珍饈,蜂擁而來,羣起而攻之。
異變突起,遙白大驚失色促不及防,腿上立時狠狠捱了幾下,連忙躍起身形跳到對岸。哪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身形未穩,只覺身側陰風一掠,擡眼便見一根慘白長骨當頭擊來,挾了撕裂空氣般的尖嘯。
難道真是幽瞑之界?…長骨之後便是森森然一望無際漫山遍野的骷髏兵,遙白側身躲過這一擊,額角冷汗直流。
——隉陵氏族居日深山,歷代主君習大光明法、承天地正氣,山腹之中何來如此多的鬼域魔兵?
骷髏兵雖說戰力不強,但勝在數量委實太多,白骨爲兵悍不畏死,擠擠挨挨衝上來,白骨磨擦之聲令人心寒齒冷。
這如何趕殺的盡?遙白無奈退回河裡,於是怪魚繼續張了大口蜂擁而上,再上岸,無數白骨又揮舞而來,簡直是個慘無人道的惡性循環!
再如此耗下去,待人發現囚徒走脫,必興追兵,辛苦出逃豈不功虧一簣?
白骨兇兵越聚越多,遙白孤身爲戰,己然力有不繼,聚力展開身形騰至半空,橫過狹長短刃,於左手掌心劃下召喚咒符。
時間緊迫布咒不及,所繪法符極是簡單,遙白用意也不過是拖延時間。
不過,遙白公子身爲異界小強血統本就異常,身陷困境潛力迸發。咒紋之中鮮血流轉,緋色光芒驟然現於瑩白掌心,竟然撲天蓋地宛如焰火。
火焰升騰繚繞若煙,直映得四面堅黑巖壁略有紅影。陰幽洞穴之中忽有馬嘶之聲遙遙而起,悠遠而高亢。
遙□□神一震,只見通天紅光之中一隻人馬異獸昂首而出,髮色如墨身形高大,環顧四周,威壓之感頓時撲面而來。四周兇兵瞬間一靜,異獸人馬卻微微彎下身來,直勾勾的盯住了遙白。
——準確的說,是盯住了遙美人血淋淋的左手。
這是何意?那目光是如此的…飢渴…歷險經驗爲零的遙白美人不解其中深意,費解的甩甩手,血珠四濺,這下可忙壞了高大威猛的異獸人馬。
——原來他是喜歡喝血…這習慣可不好。
遙白作呆滯狀,回頭望望身邊一望無垠的森白骨兵,毅然決然將心一橫,把鮮血淋漓的左手硬塞到了人馬帥哥口中。
遙白公子身爲一代妖人,自然認爲自己所作所爲分外合情合理,若是旁人見到,必會大吃一驚。
遙白公子知識貧乏,並不知道,異獸人馬半身爲人,傳說乃是上位仙人賜於廣袤草原的守護生靈。得承仙氣,遊離於三界之外,數量極爲稀少,桀驁不馴來去如風。以芝蘭仙草爲食,甘泉白露爲飲,這吸食人血倒是聞所未聞。
由此可見,遙白公子膽子委實也太大了些…
好在錯有錯招,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妖人出手當然不同凡響。遙白小強大大方方貢獻鮮血,人馬帥哥亦有所報償,等價交換原則果真無往不利。
長臂一伸,人馬帥哥擒着遙白美人後領,輕飄飄將他甩到背上,嘴裡竟然還咬着遙白左手不放。
遙白小受一臉黑線,姿勢詭異的伏在異獸帥哥背上,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中只覺周身一輕,高大的人馬異獸己騰空躍起,從白骨兇兵結成的包圍陣型上空高高躍過,落地輕盈,無聲無息仿如片羽。
接着便是疾速奔馳,瞬間加速,眨眼間己衝出外圍。遙白美人依然趴在帥哥強壯的祼背上,維持着那個詭異的姿勢。
陰風成刃撲面而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無數白骨兇兵從四面追殺而至,有些竟然從背後生出了灰白骨翼,浮空而來。
這些該死的螞蟻,簡直纏綿不去…左手還被人馬帥哥咬在口中,遙白公子右手橫握短刃,擡手一指朗聲說話,陰風頓時灌了滿口“去那邊!衝過去,快!”
那邊是另一條溶洞岔路,其內極暗,宛如一張野獸巨口,遙白早己看清,這無數白骨兇兵漫山遍野,卻獨獨繞開此處。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倒要看看,這其中倒是有什麼玄機!縱是死於此處,也勝過被那隉陵奸人利用…遙白公子冷目橫刃,縱馬而入。
洞內雖無骨兵卻有不少巨大蝙蝠,目露慘綠兇光,振翼欲撲。遙白仗着坐騎精良短刃極銳,一路衝殺過去,
洞內曲折盡頭有淡淡白光,仿是出口。遙白心中一喜,以爲終於逃出生天得見天日,卻沒成想,溶洞盡頭是面瑩白玉壁,光芒薄淡白璧無瑕。
遙白無奈,只得命坐下異獸停步,哪知人馬帥哥此次卻全不受控任性爲之,速度絲毫不減,一頭向玉壁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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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撞便撞出來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世間之事柳暗花明曲折離奇,多有難解之處。遙白美人歷盡艱辛,一頭撞入溶洞中心絕秘之地天鏡海眼,己算奇遇,沒成想,那裡還有個更大的驚嚇等着他!
——那個害得觥玄死無全屍、囚了輕藍生死不明、又令自己與阿晉終不得見的,罪魁禍首!
遙白左手撐地,掌心之中仍然有鮮血汩然,他己全不知痛,視線順着那人華貴金衣慢慢上揚,幽黑瞳仁中便一點點聚起火焰。
純黑色的瞳,宛如琉璃質地,世界倒映其中清晰異常。清秀挺拔的少年,白衣破碎血痕狼狽,卻有揚眉劍出鞘的姿態,一往而無回。
溶洞之中光線昏暗,天鏡海眼碧水輕蕩,於四面石壁印下漣漪波光。光不甚明,帶了幽幽藍色,卻襯得少年越發目似流星膚如白玉,風姿果是天下無雙。
隉陵君緩緩垂下長袖,目光寸寸結冰。
此君老謀深算久經沙場,遙白此時孤身復仇,無異於以卵擊石。好在隉陵君本無意取他性命,只欲生擒。
此二人周旋在一處,卻並未注意到海眼之中陣式己起,溶洞內無數咒紋石柱兀自緩緩轉動,紋路之中有微弱異芒悄然閃爍,宛如無數細瞳。
海眼底部星圖祭臺之上,紅髮玉顏的小公子長睫煽動,竟己幽幽轉醒。
原本緊緊護在小公子周圍的玄色索鏈漸漸鬆動,最終垂落於地。祭臺四周所繪星圖陡然逆轉,圖陣星位急速變化,本己血肉吸盡幾成乾屍的異獸海吒竟然橫生異相。
彷彿時光逆流,海吒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恢復起來,灰敗鬆馳的皮膚重新煥發光彩,其上血紅異紋漸漸鮮活,仿是某種神秘咒紋。
死而復生一般,海吒八隻巨足緩緩蠕動,不多時竟然己能撐身而起。
小公子盤坐其上,紅髮流光,額前一叢暗色荊棘紋路,極爲詭秘。
一手斂起白錦藍紋的長袖,他擡了與海水同色的蔚藍雙眼,煞有興致向上觀望,脣角笑意恬淡,柔若春花,彷彿還是幼時模樣,卻不知怎的讓人只覺心生寒流冷意徹骨。
他經過漫長沉睡如今終於醒來,透過晶石般剔透的海水望着這個世間,明暗虛實相互交雜,盤根交錯顛倒混淆,格外像一場遊戲。
脣邊笑意愈深,小公子眯眯眼睛,輕輕張口吐了兩個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