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浴雪君在突染急病口吐鮮血之後,一直病勢沉沉,精神日見萎頓,常常無端陷於昏迷之中,數日不醒呼吸若斷,最後竟然達到了藥石難入的境界。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遙白公子正高挽了長袖親自指導一羣美女爲傷離殿前廣池之畔的水芙蓉剪枝。
不甘寂寞的雲中君大人呼扇着一把蒼蠅拍大小的精美團扇,熱火朝天的給大家添亂,竟是一刻也不得閒。
太湖君在一旁負手站着,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口,下意識微微啓脣嘆了口氣。一個身爲人子,一個是舊日情人,竟然都是一付充耳不聞的樣子。好一對鐵石心腸妖精性子的師徒。
太湖君其實是錯怪遙白了。雖然他對父親這個詞一直提不起應有的熱情來,但是從人道主義方向出發,他還是通情達理的。
之所以沒有迴應,只是因爲他沒勇氣面對太湖君而己。事實上,誘受太湖君己經拓入了遙白同志的記憶深住經典模板,對真人版的巨大顛覆,讓遙白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法適應。
至於雲中君大人…我們還是不要妄加猜測的好。
此一隻強大生物見太湖君莫名其妙突然停口,一臉鬱結樣,便不爽起來。一向惡劣的態度並沒有因爲合諧的□□關係得到絲毫改善,只見他皺着眉揚起臉來,小團扇不耐煩的飛舞兩下“去去,說點有用的。他倒想死的,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這話說的…太湖君鬱結的無言以對,隻身帶了兩個徒兒前去探望,態度殷切恭良溫謹,堅決貫徹君子作派。
可是,出乎意料的,雲中君大人雖然言態輕狂總有驚人之語,但是卻料事如神。
沒幾天,異界的頂級boss隉陵君靖帝特賜一對紅丸於浴雪君,此藥極珍名爲雙暝,據說有逆命回天之力,果真,想死也死不成了。
怎樣,怎樣!雲中君得意非凡,只差沒豎根雲中半仙的旗子出來。
此人一向最是無聊,遙白丟顆白眼給他,起身欲走。卻聽雲中半仙又遙感天意丟了一句命批出來“哼,反正活也活不好,還不如死了呢。”
俗語所說的最毒婦人心恐怕有誤,無良妖精偏偏還爲惡毒心腸配了一張烏鴉嘴,還真是設備齊全。聽了這一句,遙白腳下晃晃,差點跌出門外去。
雖然浴雪君此次幸得靈藥,得保全性命無憂,但是這來勢兇猛又纏綿不去的重病卻嚴重破壞了他的健康,幾乎將他整個掏空,從精神到體力,從根基到元氣,無一遺漏。真真是面如土色人不勝衣,身如蒲柳眼似沉灰。
在這種情況下,立儲的問題便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甚至迫在眉睫起來。
這幾乎不能稱之爲一個問題,也沒什麼可討論的。儲君人選理所當然是嫡長子觥玄。其生母容夫人乃是主君正妻,寒域旺族瑤玉氏族女,自浴雪君隱居於雨絕崖之後便代爲統領寒域,肅容端莊德行兼備,乃是寒域的實權人物。這些大家都是心裡有數的,所以很多事也便心照不宣起來,畢竟認實務者爲俊傑。
可是,在一片詳和的氛圍之中,卻偏偏跳出來個不合諧的音符,突兀的不合常理匪夷所思“觥玄?憑什麼?”
說話的人是三公子輕藍,身量不高只仿若十三四歲的青澀少年。薄衣綬帶髮梢緋紅隱隱有寶石光澤,他在容夫人居高臨下的目光裡越衆而出,昂起臉,一雙眼宛如碧空,從從容容的笑,卓爾不羣。
容夫人在他的笑容裡緩緩挺直肩背,繃直的臉石雕一般,不動聲色喜怒難辨。
其實在異界傳統中,立儲,嫡長子和龐大的母系勢力都不是決定因素。立儲,只有一個絕對標準——強者爲尊。
那觥玄夠強麼?其獸身爲荒寒白虎,天生一對黃金異眼,靈力高絕。在化形之前便己兇名遠播,己然是新一代中公認的強者。
“強者?”小公子輕藍仍是笑,秀眉輕輕揚起,犀利的沒入額角散發之中,負起手來說話,聲緩,勢卻不弱“那可不一定。”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細細的抽氣聲匯在一處,迴盪在空曠的大殿裡,彷彿朔風自狹窄缺口一涌而入的聲音。容夫人微微昂頭,目光卻仍是垂着,雙手籠於袖中寸寸攪緊,眼底便有寒光輕影飛掠而過。
這個孩子,膽大妄爲不知分寸,囂張跋扈言態恣意,倒是得了其母的七分真傳。
至於兩位分子的實力問題,沒有人比他們的師傅太湖君大人更有發言權。
在他看來,目前階段確實是觥玄稍強一些,加之勤奮好學苦修不輟,進境也是頗爲迅速的。只是攻擊手段略顯單一,術法方面稍弱有偏科的嫌疑。再者,其個性坦蕩頗爲爽直,成一方遊俠武學大家的可能性最高,若爲一城之君只怕過正了些。
而輕藍則完全不同。乾淨利落狠利決絕心志頗堅,竟然與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像。雖然性烈如火不服管教,我行我素狂傲不馴,但悟力驚人稍點即透,潛力無限進境神速,實乃天縱奇才。從個性方面來說,殘酷噬血甚至喜怒無常,可謂極難相處。但是,他卻有一種勢,犀利無比強韌無雙。
簡單說來,觥玄爲君,足以守成;輕藍爲君,可開疆土。這其中的區別,豈是天淵可比?
但是,很多時候,一個人之所以能立於某位,並不是因爲他最優,只是因爲在當時情勢之下他最合適,如此而己。
所以太湖君撫撫袍袖卻不說破,只是溫言道“浴雪兄福澤深厚,靈力之高几乎冠絕天下,此場小病不足爲慮。現在談及立儲,只怕還早了些吧。況且此事,浴雪兄恐怕自有意屬。”
綿裡藏針的一段話卻叫容夫人無從反駁,略略垂頭,親手捧起碗茶奉於太湖君,容夫人緩緩淺笑,袖邊金紋流光有若遊蛇“如此,今後還請太湖君多多費心了。”
這事傳到遙白耳中己是數日之後,遙某人把手中用來制笛的竹管扔下,捧着頭百思不得其解。輕藍這是哪根筋又間歇性抽搐,對主君寶座那種華而不實風險遠高於收益的雞肋產生了興趣?還是有什麼曲折隱密的原因?
師從一人,觥玄在個人風格方面與輕藍是大相徑庭的,勤學好問刻苦耐勞,很好的表現出了作爲一名武癡的特有潛質。熱情高昂又分外自覺,待人以誠坦誠肯切,倒是個十成十的正面角色。連鐵血狂人太湖君對他也頗爲滿意,整個歸雲海只有輕藍一個人對他抱有成見。
爲什麼?這太容易理解了。此二人性子格格不入,如同磁場的正負兩極,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兩人中間隔了一隻名爲遙白的生物,此中玄妙,不足爲外人道也。
當然遙白也不可能知道。他只是遙想了數日之前香豔牆角中,雲中君大人針對太湖君品行的一句發言“握着觥玄和輕藍,又跟紅鸞琳鬼遂遂的來往…”
如此看來,太湖君倒是對權利這東西滿心熱衷的樣子。觥玄也好輕藍也罷,反正未來的寒域主君會是他的弟子,日後必然方方面面多有裨益。
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雖然己爲一方主君,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想法是值得讚揚的。但是,他與自己那青樓名妓一般的母親鬼遂遂來往,又是要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
唉…遙白一嘆,心思繁複人易老,我,我還是泡溫泉去比較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