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遙白欲尋輕藍, 心急似焚自煙水浮城飄身而下,直向極西之地墜去,竟連巨鳥也沒喚。
寒風呼嘯瑞雪成紗, 遙白襟袖翻飛身形曼妙, 在空中連連變勢, 宛如白羽。
烏髮纏曲, 遙白垂目下望, 只見蒼茫雪原冰峰獨立,於此處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不過還好,八重陣中琳夫人所設路引仍在, 遙白望望這條迤邐入內顏色淺淡略顯斑駁的藍紋,不知怎的, 竟然聯想到了某種淚跡, 心中忽起不詳之感。
雖然因爲跟了個不爭氣的主人而實力大損, 但糰子同志爲當世神兵,根基還是好的。關鍵時刻躍起示警, 大搖其頭。
一端繞了遙白足裸,一端死死纏住洞外冰岩,態度十分堅決。
糰子同志雖然慣愛裝可憐,但是力氣委實不小。
遙白掙扎無效,無奈道“有危險?”
狂點頭。
“輕藍在裡面?”
點頭。
“輕藍在裡面有危險?”
啊呃…凝重的點頭。
那還有什麼可猶豫?遙白拂袖轉身, 大步欲入。這下糰子急了, 飛身上來將遙白捆個結實, 小辮直愣愣的翹着, 倒像是怒髮衝冠的模樣。
如此…白衣少年烏瞳溢彩目光閃動, 問道“我也有危險?”
瘋狂點頭。
得知身處險境,遙白反倒微笑起來, 脣軟軟的翹着,聲音彷彿風送荷香“如此吶…糰子,你不懂。若爲輕藍,一命換一命,我也是肯的。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能與他相守。”
糰子同志確是不懂。
從神兵偶成到自凝神魂這段漫長的時間裡,它嘗的最多的是鮮血,見的最多的是仇殺。
這個荒涼世間的孩子在化形之前食生肉飲鮮血,爲了鍛鍊戰力,過着與荒蠻野獸一般無二的日子。諸如溫暖關愛一類美好的詞彙,從一出生便很遙遠,直到殺意刻骨,變成一種本能。
或者一種悲哀。
但是,遙白不同。
他會親溺的抱着輕藍,用略帶笑意的聲音說話。他說“幸福,說到底就是個奢侈品。我家輕藍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好。”
那個時候,糰子同志正鬱結非常的在遙公子足下纏來繞去。
在他看來,小公子輕藍是個非常不錯的補品,絕對比十全大補丸功效強勁。只要吃掉他,自己那天姿平庸生性疲待的主子,必然實力飛昇。那它偉大的糰子同志也將有機會重現往日輝煌。
可是,爲什麼不呢?
更可怕的是,在這種主人身邊,偉大的糰子同志竟然毫無去意。
我墮落了…我被邪惡的物質腐蝕了!只是這偶爾的痛心疾首卻抵不過白衣公子淺淺投來的淡漠目光。
自己這疲待的主人明明對這世間並不在乎。
權勢、錢財、武力,別人爭來奪去處心積慮打破頭的東西,他不過搖搖袍澤狀甚無趣的隨口敷衍“那些啊…再說吧。怪累人的。”
名刃桐香用來挖土植花,唯一練的純熟的輕功身法只是爲逃命準備的,連它偉大的糰子同志也淪爲寵物一樣的存在!
這絕對是種侮辱!
糰子同志頗有志氣,曾一度想要離家出走,但是想想外面世間險惡,它又意興闌珊退了回來。
即使對遙白公子的劣根性認識頗深,糰子同志對於這種同生共死不離不棄的說法仍然無法理解,更別說苟同了。
一命換一命?誰發明的這種愚蠢的說法?
身爲一介神兵魔物,只有美色和食物能打動它的心扉,對情感的認知只停留在□□階段。生死契闊對它來說,太過艱深。
所以,當它垂頭喪氣彆彆扭扭不情不願跟在遙白身後,穿過八重陣,見到被搖搖晃晃掛在八臂海吒指勾上的輕藍公子時,它的第一個念頭是讚美“啊!這個整日迫害於我的魔頭也有今日!喔,多麼美味的食物,食用過程也必然很美妙!!”
本能的激動褪卻之後,理智迴歸,糰子同志柔弱的縮成一團,開始覺得事有不妙。
那個被巨大的勾爪刺了個對穿,全身浴血了無生機的受害者,可是輕藍公子…
被遙白捧在掌心無限溺愛,風頭壓過了雲中大人的輕藍公子…
…怎麼會這樣?
每個人心底都有個珍寶。
於君主帝王來說,是權利與土地;於僧侶信徒來說,是信仰與真理;於美女嬌娃來說,是青春與容貌,於徹骨深寒來說,或許只是一點點搖曳的微弱光芒。
那麼,若有一天,這珍寶被人粗魯的摧毀之後呢?
是痛不欲生奮起反抗,還是心若死灰黯然神傷?又或者是不知所措恍然迷茫?
時間在一瞬猛然止步,空氣迅速凝固,結成了某種透明並且堅硬的物質,彷彿水晶。於是一切的一切便清晰到殘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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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這片虛空,視線的另一端,輕藍的身體被一隻巨大的指勾刺穿,那個發紅藍眼的少年長袖直垂,頭虛軟的側向一邊,蒼白的臉龐隱沒在緋紅髮間,神情全不可辨。
輕薄的像片秋葉,虛弱的彷彿微芒幾滅。
有什麼在拼命攪動着空氣,旋風迅速模糊了雙眼。
遙白幾乎站不住,擡手遲疑的撫撫眼睛,卻發現它們乾涸的厲害。
好像有一線烈火從眼中直直燃至指尖,冰冷的火焰耗盡了生命中僅有的一絲溫暖柔情。
輕藍?輕藍…
那一刻,遙白幾乎靈魂出竅,腦中一片空白,仿是海天倒轉,無邊白光撲天蓋地,將五識盡數湮滅。
掌中桐香短刃爆出極盛光芒,竟如一隻碩大光球,其芒之盛能灼人目。
長嘯一聲,遙白展袖躍身而起,衣如含芳貌若合光,襟袖結雲殺意如虹。
龍首石雕之前,得意洋洋的八臂海吒忽覺殺意劈空而來,竟似如臨大敵,將氣息難覓的輕藍公子丟至腳邊,八臂同出烏勾齊射,向遙白迎擊而去。
地動山搖碎石紛落,殺氣激盪巖壁幾裂,八支長臂當頭擊來,烏勾色沉,帶出烈烈長風。
少年身上白衣紛然曼卷,如浮雲層疊。他卻並無退意,明眸皎皎握刃而擊。
刃身顯短,卻靈若游魚,剛一出手便帶起漫漫光影,折射於冰壁之上,更覺華溢非常。落到少年烏瞳之中,卻彷彿結了一層水光,濛濛有淚。
日深山霽天塔上,輕藍也曾如此執刃而起,不計生死放手一搏。
那時,只是溫暖感動。可是,今時今日,遙白才清楚明白這其中難言悲苦。
不只是痛,而是種悲愴感,不可名狀,彷彿世界就此分崩離析。
或許我終此一生都尋不到此生的意義,或許前世今生都只不過是須臾而過的虛影而己。又或許,並不存在所謂的來世或者命理循環。
但是,藍兒,此時此刻此生此世,遙白願意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