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雲中君與太湖君兩位老妖之間愛恨糾葛的勾纏往事, 遙白是管不了。
他也沒心思管。
不知怎麼搞的,兩君交惡,原本太湖君的工作竟然不知不覺落到了他頭上!
諾大的煙水浮城羣妖齊聚, 原本就是個秦樓楚館一般的地方, 如今驟失管教, 羣魔亂舞花樣百出, 真真精彩紛呈。
往日太湖君最不喜那些脂粉豔色, 一衆美人謹小慎微,如今復又得勢,自然喜不自勝, 被壓抑的本性一朝爆發,勢不可擋。
衣是越來越薄, 裙是越來越短, 遙白公子見多識廣, 全當保護視力娛樂心神。端座主殿傷離替雲中大人處理奏表之時,身旁一羣妖嬈美女端茶遞水, 伺候的倒是挺周到。
個別妖女甚是大膽,全不顧遙白公子與雲中大人那親密又不CJ的關係,膩身上去,坐在遙白腿上,臂似纏蛇, 圍住遙白脖頸, 柳腰款款扭動, 誘惑之意大爲直白。
遙白公子盯着奏表不動聲色, 將她拂去一旁, 完全不爲所動。
他現在昏天暗地批閱奏表,還要被雲中大人捉去滾牀單, 哪有空閒時間去應付別人!
況且…他也沒心情。
那夜之後,輕藍小公子便不辭而別,聽說是回了歸雲海,這更令遙白放心不下。
想想太湖君大人那足以流芳千古的品行手段吧,呆在他身側等於站在火山口上,隨時能遇到化身飛灰的良機。
輕藍…想到這個名字,遙白公子就反射性的心煩意亂,擰擰眉頭長身欲起,忽覺足下一震,彷彿地動山搖,而後一陣轟鳴灌耳而來,聲音雄渾無比,震得人心頭聚然□□。
這是…遙白虛扶一把展開身形,向殿外奔去。
天幕直垂夜色己深,寒域上空鉛雲密佈,襯的夜色成了一種奇異的淺灰色。
寂寂蒼穹之下,極西之地萬仞冰峰宛如冰白寶劍直指向上,氣勢雄渾直欲破天。
此刻這座千年堅冰結成的山峰正劇烈顫抖,一道裂紋自內而外自下而上,延展於冰山之上,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擴展開來,彷彿用不了多久便能將這萬仞高峰生生裂成兩半。
煙水浮城一衆美人奔出門來,珊兒姑娘爲首,肅容跪倒齊齊扣拜,昂首向天長吟道“恭迎神弓復現於世!天下羽族盡隨主君!”
清風四起盤旋若舞,無數煙雲氣旋形成於白玉宮城上空,彷彿玄妙難解的某種紋路。
衆人皆伏地而拜,只在遙白一人呆立當場,月白衣衫在漸漸濃稠的煙雲霧氣中時隱時現,仿是逐風而舞。
他直着眼盯着那座劇顫不止的巨大冰峰,頭腦空白預感不詳。
輕藍呢?太湖君所說的甚是兇險的第三件事,不會就是眼前這件吧?!
遙白猜的不錯,輕藍確實是自作主張去辦了這要緊的第三件事。
他與太湖君大人再次來到極西之地冰川之下,連手入陣破八重封,以另外半顆知誤珠爲引,強啓封印召喚影弓。
陣中光焰高漲,映的四面冰壁光影重重,流光溢彩更勝於珠寶琉璃。
朔風烈烈盤旋如蛟,輕藍小公子白衣紛揚,紅髮四散宛如渺絲,纖細肩骨彷彿承不住這烈風銳光。
太湖君站在他側後半步,望他半晌,目光如水別有光華,竟是複雜而溫和的。
他緩緩開口,在烈風中聲聚一線,沉聲道“入陣之前,輕藍還有反悔的機會;入陣之後,卻是萬萬不能隨意脫身了。”
以鐵血冷酷著稱於世的太湖君大人偶發善心,委實太過難得,偏偏輕藍卻不領情,擡眼前觀,神色淡然,說話語調微微上揚“是麼?反悔就不必了。落到太湖君手中,不剝掉層皮肯定是脫不得身的。如今,只盼太湖大人記得自己的承諾,自以之後,再不要去動遙白的心思。”
遙白…念着這個名字,輕藍眼中忽起暗影,垂下頭去再不多言。白晳指尖光芒綻放,有刃隔世燦然而出。
他掠袖起步,迎風向前,白衣紅髮纏曲飛揚。
法陣之中光芒爆漲,如同巨大光球從中炸裂,吞沒寒氣映亮冰峰。
在這極盛的光芒之中,輕藍的寂寂白衣,反倒成了一片暗影。
輕藍與遙白一心一意爲對方着想,艱難苦楚危崖險程,均恨不得以身相代。
卻不知關心則亂,這三件事的約定,從根源來看,完全是無中生有,又有何遵守的必要?
當時當日,輕藍公子答應太湖君三件事,是以擺平紀沉公子遇刺一事爲交換條件的。可事實上,解決此事的關鍵人物是浴雪君,與他太湖大人哪有幾分干係?
不過事己至此,前事因由都己毫無意義。
攻太白位,啓天狼咒,輕藍小公子白袖如雲刃亮如虹,側身而擊意態舒展,心中曼聲念道“遙白,且看藍兒這一擊。無論你心意如何,藍兒此生只會與你一人相守。”
輕藍與太湖君聯手破陣,一持隔世刃一揮渚蘭扇,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攻守變化流轉自如,心中都存了血拼到底的念頭,攻勢一輪強似一輪,整座冰峰劇烈搖動,陣中無數靈力自四方匯聚而來,以阻其攻勢。
如此,倒給了其些有心之人一些可乘之機。
數前年被貶來極西之地的琳夫人一直無甚聲息,此時卻現身於冰山之中,沿着一條淺藍光路在由無數曲折山洞結成的八重陣中,悄聲潛行。
這條淡藍光路是輕藍留下的。
他的鞋履衣襬之上皆塗了一層回潭香脂,雖名爲香脂,但是淡而無味全無顏色,卻能極快的滲入所觸冰層,在一刻時光之後,使蒼白堅冰生出一淡淡藍色。起初雖然肉眼難辨,但持銀鏡一照,隨即現形。
本身無甚用處,此時用來指路,倒是不錯。
不然,若只以紅鸞琳這一己之力,想要攻破八重陣圖抵達陣後的龍首浮雕,絕對是癡心妄想。
不過,輕藍公子的順風車也不是那麼好搭的。
此子甚貪,竟然與我談條件,要我得到影弓之後助他一臂之力,聯手除去雲中君!傻孩子,雲中晉那種妖魔,豈是你我可敵?
前方拐角刀影紛亂光焰重重,呼喝之聲不時傳來,交戰正酣。琳夫人將銀鏡置於袖中,扯扯滿臉皺紋,無聲而笑。斂神摒息飄身而起,躲去了主陣之側某個山洞之中。
所謂的八重封印,其實就是一個相互交疊的法陣,相輔相成相剋相生,或引水火或生幻像,其體莫測動用無窮。
這冰川山腹之中迷宮般縱橫交錯的石洞便是依此法陣而建,暗和奇門異術,附天成形。
爲破此陣,琳夫人這幾天苦心鑽研,作了無數嘗試。
在這纏曲如蛇詭異難言的山洞之中,填了幾千人的鮮血屍骨,連她最爲依重的近侍迤桑都在此陣之中痛失一臂,才最終總結得出了破陣之法。
只可惜,她自己徒有破陣之法,卻無破陣之能,白白便宜了那太湖穎!
不過…哼哼,鹿死人手尚未可知。
琳夫人暫時藏身之地是一座狹長山洞,在八重陣中乃是虛位,並無甚危險。可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己有人早她一步藏身其中。
那個女人,重錦黑衣邊飾金紋,珠綴結絡鬢髮規整絲毫不亂。
倚了內側冰岩,長身而立,右手持刃橫於身前。左臂肩處己然受傷,鮮血淋淋似是傷處不淺。
蒼白麪色映了四壁冰岩淒寒淡光略略泛出幾分青氣,擡眼望來瞳仁聚縮,似是吃驚不小,卻又瞬時平靜下來,風神秀骨分毫不亂。
竟然是容夫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一刻震驚之後,琳夫人緩步進洞,站於洞中另一側冰壁之前,眯眯眼睛媚笑起來。彷彿還是數年之前,那慣穿紅衣媚於言語的紅鸞琳。那個時候,雙目顧盼眉色遠黛,豔光極盛明麗過人。
只是如今己不同往日,雞皮鶴髮皺紋滿面,嬌笑之中皺紋層疊顯的更爲可怖,簡直觸目驚心。
她笑着與容夫人打招呼,語氣熟絡,彷彿是多年未見的摯友,如今於街頭偶遇。“數年不前,妹妹風采如昔,真是可喜可賀。反觀妹妹,倒是風華不在人老珠黃了。”
此時此處,哪裡有閒話家常的良機?紅鸞琳本是豔冠四方的絕色美人,如今落得容貌凋零如此田地,容夫人亦感甚奇。
只是此時討論這些怕不是合時宜,她皺皺眉,淡聲道“容顏易老本是天理循環自然之法,琳夫人不必過於介懷。此時並非良機,待移步祈年殿之後,你我二人再促膝長談不遲。”
她搪塞幾句移步欲去,紅鸞琳卻側身站去洞中央,將她攔下,笑語嫣嫣繼續道“祈年殿?即是要去祈年殿,那姐姐入此陣,又是所爲何事?難道打算空手而歸?原來姐姐也並非表面上這般出塵,看淡了世間俗物。
琳夫人頓頓聲,輕輕一嘆“唉,這魔弓果真不同凡響,連姐姐這般心性淡漠心志堅定之人,也起了爭奪之心。”
被人一語道破來意,容夫人己知難以全身而退,當下神色一凜,後退一步,緊握劍柄,己是蓄勢待發,準備硬闖出洞。
此時虛洞之外呼喝之聲己漸漸遠去,想是太湖君與輕藍聯手共擊,己攻破此重封陣,轉去了它處。
森寒山洞一時寂寂,長劍佩光冰壁搖影,刻骨深寒圍攏而來,無孔不入,將容夫人困於其中。讓她覺得指骨僵硬,肩頭鮮血成冰,連眼睛裡都彷彿結了霜一般。
琳夫人卻不以爲意,搖搖袍袖姿態優遊,竟然還有幾分漫不經心,聲音中仍是笑意滿滿“這魔弓,姐姐便不要與我爭了吧?姐姐並非羽族之人,得把長弓了沒甚用處吶。而且…”
她擡手撫撫面頰,纖纖玉手竟然也皮肉鬆馳青筋爆起,宛如老婦一般“爲了這魔弓,妹妹連一向引爲自傲的天姿絕色之容也舍了,姐姐又如何忍心與我爭呢!”
原來是如此…容夫人目光動盪如波,手中長劍又緊了一緊,細看之下才發現琳夫人眉心一團青氣繚繞不去,神臺蒙氣靈光黯淡,只怕離入魔亦不遠矣。
如此…只怕更難脫身。
見容夫人目光搖曳,始終不發一言,琳夫人亦峭有這許多耐心。上前一步,手臂暴長,向容夫人手中長劍抓去。
這是什麼怪招?簡直有悖常理全無章法,容夫人下意識揮劍橫掃,卻剛好被那隻枯瘦手掌抓個正着。也不見琳夫人如何用力,容夫人只覺手中長劍一輕,轉瞬之間己斷做數折。
紅鸞琳滿不在乎甩去手中斷劍殘片,嘆道“我這個樣子,除了醜了點以外,就是銅皮鐵骨氣力甚大,也沒別的好外,倒叫姐姐見笑了。”
“姐姐不肯將那魔弓讓於我,難道是因爲仍然以爲浴雪君那混蛋衷情於我,所以對姐姐分外冷落?”
擡袖掩口一陣嬌笑,琳夫人樂不可支,白髮散亂己近瘋顛“我?我只不過是他們推來讓去隨意擺佈的一顆棋子而己!能讓浴雪深情深不悔心堅似鐵,又心神若碎了無生機的人,從始至終,就只有那個妖邪一般的吶!”
雲中…雲中晉?
“姐姐,你如此精明秀慧,竟然不知此事?這事天下皆知,早己不是什麼秘密。你是真不知,還是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真是笑死人了~~”
雲中…雲中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