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把車子的應急燈打開,然後鎖好車門,也不管後面的車子如潮水一樣涌來。
她悄悄地跟在周志高後面,跟了一段距離,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就打了個車,甩給司機一千塊錢,要他緩緩地跟在周志高身後。
周志高走路的樣子象一張李廣當年用的弓:長型如白蘿蔔的頭高高昂起,遠視前方,渾圓的屁股如鼓浪嶼上最高的山峰日光巖,似乎在他的頭和屁股之間加進一根蒙古的乾巴巴的犛牛皮弦,整個人就能變成一張極品無敵的人弓。
任雪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着周志高的背影,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似乎是在彈奏一首樂曲,而她,甘願作他手下的那把琴。
周志高突然轉頭回來,看了他身後的的士車一眼,招招手。
任雪一驚,彎下腰,對司機說道:“不要停車。”
司機加大油門衝了過去。
周志高奇怪地看着這輛的士,車上除了司機,並沒有人,真是奇怪了。
他想了想,終於撒開雙腿,跑了起來。
任雪看着周志高奔跑起來象獵豹一樣的身體,心中波瀾起伏,幾次三番喊司機停在他身邊,想讓他上車,又幾次三番看到他靠近時叫司機加油快走。如此這般,天色將晚時,她終於一路跟着周志高來到了西湖孤山下,看到周志高進入了一間老式的平房裡,關上門。
任雪下了車,要了司機的卡片,悄悄地躲藏在一處柳樹林中。每一棵柳樹下都有一族族奇花異草,花香陣陣。一個胖小男孩跟着一輛本田車子向她一步三搖地走過來,手中的搖控器總是失靈,他生氣地對後面的媽媽哭道:“破車!”。媽媽急忙從口袋裡又拿出一款紅旗奔騰,說道:“那就用這款國產的。”小男孩扔掉原來的車子,操控起新車來,頓時咯咯直笑,一路走一路玩,漸漸走遠。
任雪這纔想起自己的車子還停在路中間,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便雙眼緊緊地盯着周志高進去的那間平房。
任雪十分詫異這一帶的房子竟然全部是一排排的老式平房,中間是客廳,兩邊是臥室那種,前後有玻璃窗,這些款式的建築物,她在上海的一次房展上看到過,在上海,這種房子是五六十年代的風格,在杭州,在西湖邊上,竟然還有這麼陳舊的房子,任雪百思不解。
一陣煎魚的香味不知從哪家房子飄了出來,任雪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幾隻蚊子嗡嗡嗡地開始向她攻擊,她害怕地盯着在眼前飛來舞去的蚊子,不敢伸手打,躲又無處躲,只好不停變換位置,結果發現,她越換位置,蚊子就越多,終於,她感覺從頭到腳都有蚊子在伺機進攻。
任雪急忙拿出手機,帶着哭腔,打了個電話:“媽,一羣蚊子要咬我,怎麼辦呀?”
一隻蚊子終於找到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呼一下,咬到她的左腿上。在任雪雪白的大腿上找到一處隱蔽處,狠狠釘進去,一股鮮美柔嫩的鮮血從吸管裡流進它飢渴的肚子裡,它滿足地笑了。
十幾只蚊子紛紛效仿,在任雪的腳上,腿上,手臂上,腰上,耳朵,額頭,鼻尖、、、它們相互報告着彼此的戰績,用尖細的聲音慶祝這偉大的勝利。
一隻布穀鳥在漆黑的夜裡開始叫喚:不哭,不哭、、、
任雪幾乎要瘋了。但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間令她癡情不改的平房。
認識周志高,是她至今爲止最幸福的事。她一眼看到周志高冷若冰霜的目光時,就被他冷峻的外表吸引住了,她對於追求他的男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但對於周志高,她的目光,她的心神,她的靈魂,全被他吸住了,如魚兒遇到水,如雄鷹遇到天空,如雪蓮遇到雪山,她覺得自己就是周志高身上的一塊骨頭,逃無可逃。
她不在乎他的貧窮,不在乎他的冷漠,不在乎他的近乎鄙視的目光和對她無情的攻擊。她雖然總是被他氣得流淚,但她心裡一直堅信,總會有一天,周志高,一定會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那一天到來的慶祝方式——站在南京長江大橋上,面對滾滾長江水,江風吹拂着兩人的頭髮,她就順着風向大聲宣佈:“天地作證,長江作證,任雪終於成爲周志高的女朋友了!”。
她一想到這一幕,心情就無比激動。
她肚子咕咕叫起來,她四處張望,西湖周邊燈光如熾,但她所在附近,竟然沒有一家飯店,哪怕粉店也行啊,哪怕一個麪包店也成啊,她看到左側不遠處有一家小包子店,再也無法忍受了,向包子店跑去。此時,恰好是晚上8點。
姬雨菲不停地在大廳裡來來回回地走動,似乎心中十分不安,但她臉上始終掛着一絲詭異的微笑。
周志高看着姬雨菲微笑的臉,內心涌起一股冰涼的潮水,如北冰洋中的海浪。這個只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孩,卻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母親,而她也許不想相信這個事實,也許覺得不太可能,也許覺得,母親永遠是那個年輕的漂亮的抱着自己走在西湖上的母親,母親永遠不老,母親更是永遠不會死。
母親怎麼可能會死呢?
周志高有時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儘管每次回家,看到母親的白髮又多了些,但在他心裡,母親還是他十歲時的樣子,他感覺自己的心境還停留在那個時候,母親自然也不會老去。
周志高倒是覺
得父親有些老了。父親每天都坐在輪椅上,癡癡呆呆,掉光頭髮的腦門上,長出一層白色的頭皮,臉上的肌肉鬆弛成新疆的掛麪,眼袋如同藏進去兩隻小老鼠。父親的病,是周志高一輩子的痛,當年要不是他溺水,要不是父親救他,父親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父親的一生,因爲他的一次意外而毀滅了。
父親那年四十歲。父親今年,四十七歲。
周志高想到父親,忍不住眼眶溼潤起來。若不是那條奇異的金色吹風蛇,一切也許將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那天也是個晴天,熱天,他放學回來,一頭扎進西湖裡,如往常一樣自由地在水中穿梭,突然他看到了一條閃着金光的吹風蛇在水裡晃來晃去,蛇頭對着他。
周志高頓時被嚇得手腳不知該如何划動了,象在夢裡經常遇到的危險,想走走不了,想喊喊不出,身體本能地向水面衝,嘴巴卻不停地張開,如飢似渴般不停地喝水,終於使盡氣力奮力衝出水面,啊一聲叫後又如石沉大海般沉下西湖。他記得自己最後一眼依然看到那條金色的吹風蛇原地不動地盯着他。
後來,他醒過來的時候,正看到救護車拉着父親飛馳而去。姬叔叔從他屁股上拔出一根長針,說道:“你得救了,你老爸卻危險了。”
後來母親告訴他:父親當時恰好回來,看到他在水中冒上來又沉了下去,當即跳進水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他,等到把他救上來,自己卻又沉入水中。
父親雖然活過來了,卻永遠成了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沒有表情,沒有語言,沒有聲音,沒有反應,終日坐在輪椅上,或睡在牀上。
父親成了周志高一生的痛,時時如泰山壓頂一樣壓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只有把父親的路和自己的路合二爲一,把父親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合成一體,用最優秀最完美最問心無愧的人生來報答他。
周志高突然看到姬雨菲脫下薄薄的裙子,只穿着內衣內褲,一身的美麗全然曝光在他面前。他的身體陡然燃燒起來。他只有二十歲,他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從來沒有過那種夢裡時常看到的場景。他感到呼吸在緩慢,幾乎沒了知覺。
“關燈,志高哥哥。”姬雨菲羞澀地一笑。她一指她的房間,緩緩走進去,睡在牀上。
周志高如機械化般,關掉一盞燈,大廳暗下來,又關掉一盞,廚房暗下來,他不由自主地向姬雨菲的房間走去。
寬大的雙人牀,柔軟的牀墊,玫瑰花夢幻般開放的牀單,暗暗地涌動一縷縷十里香的味道。姬雨菲半坐着靠在牀頭,一張白色的薄紗遮住她的下半身,嫵媚的臉,純真的眼,雪白的肌膚,豐滿的身段,還有臉上奇怪的笑容。
周志高控制着自己身體裡澎湃的慾望,反反覆覆地告誡自己今天晚上來的目的,就是解開姬雨菲腦中的“媽媽”到底是什麼東西?到底是姬雨菲的幻覺還是果真有一個“媽媽”出現?
可是,他只有二十歲,而且,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周志高突然衝過去,撲在姬雨菲身上。
姬雨菲大吃一驚,猛然將他推開,手一揚,打在周志高臉上。
周志高內心沉睡了億萬年的魔鬼被這一巴掌打醒,突然竄了出來,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無法控制這頭魔鬼,再次撲向姬雨菲。
姬雨菲大叫:“媽媽,媽媽,快來啊,媽媽!”
周志高突然聽到一聲聲“絲絲絲”響,來自姬雨菲的房間外面,這是一種奇異的詭異的聲音,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後背一陣冰涼,他想到了一種東西,卻不敢相信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裡。
他突然覺得那頭魔鬼瞬間隱匿下去。
周志高急忙退回到房間門口,氣喘吁吁。
“關燈呀,志高哥哥,我媽媽來了。你不關燈,媽媽就不會來了。”姬雨菲在牀上小聲小聲地說道。似乎剛纔的一切,她已經忘記得乾乾淨淨。
任雪跑到那個小包子鋪,一籠籠小籠包高高壘起,每一層都冒着熱氣,一陣包子的香味如蟠桃園裡長了千年的蟠桃果的味道。小店裡空無一人,火還在燒,卻沒個人影。地上翻倒着幾個凳子,還有幾籠小籠包倒在地上,似乎是一個人十分匆忙地跑過碰翻了。
任雪肚子更是咕咕直叫,恨不得馬上就吃掉所有包子。她四處張望,竟然沒有人,她只好大聲喊叫道:“賣包子了,有人買包子!”
“喂,喂,那個美女,這邊,快來這邊!店裡有鬼!”任雪的左側三百米處的一間髮廊裡,探出一個肥胖的女子,向任雪叫喊道,聲音裡充滿恐懼。
任雪看了看,沒有理她,別說店裡沒有看到鬼,就是見到了,她也不顧了,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她當即從錢包裡拿出一百塊錢,放在桌上,用辣椒醬的瓶子壓住錢,然後自己揭開小籠子,終於看到了雪白芳香的小籠包。她拿下兩籠,打開,拿起筷子,飛快地夾起,一下子吃下了十隻包子,吃到最後一隻包子時,突然彎下腰,哇哇地又把包子吐了出來。
任雪突然發現,包子裡的肉,味道十分奇怪,剛纔吃最後一隻包子時咬中了一小塊堅硬的肉塊,吐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個小爪子,長着四隻小爪,連着一小截小腿肉。任雪突然想到了一種動物——老鼠!她肚子一陣翻涌,全吐了出來。
任雪感覺到有一個人來到了她面前,站定,冷冷說道:“浪費
就是犯罪,不想吃還吃得象個餓虎。”
任雪擡頭,看到一個李宇春似的女子,短髮染成奇怪的紅色,象血一樣的紅色。但女子眉清目秀,約模二十歲左右,身後揹着一個行囊,手裡捉着一根銀白色的分叉長棍,有點象是撐衣架的支桿。
任雪一指那些包子,面色如春天的葉子,斷斷續續道:“老鼠!”
那女子猛然一驚,清亮的眼眸一掃,顯得十分興奮,說道:“在哪?在哪?”
任雪指指包子。
那女子揭開一籠包子,撕開一個包子,看了看裡面的肉,放在鼻子下聞了一下,大笑道:“果然是這裡,太好了!”說罷,將整個包子放進嘴中,大口吃起來。
任雪只覺得肚子又翻江倒海起來。這天下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
任雪突然看到小店裡的擺鐘左右搖擺,頓時啊一聲,向周志高家跑去。時鐘“咚”一聲,指向晚上8點30分。
周志高全身的細胞似乎已經窒息了,他完全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那個詭異的“絲絲”聲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清晰。
周志高終於確定了聲音的來處:從姬雨菲房間靠近衣櫃的一處地方傳出來,似乎聲音已經進入到房間裡了,不停地“絲絲”叫着。
周志高看到門邊有一把長柄雨傘,悄悄把它握在手上,定定地盯着那個地方。他看了一眼姬雨菲,卻見她也正看住那個地方,眼神裡充滿期待,身體微微前傾,胸部的風光旖旎如雪山。
周志高不敢再看,輕輕將頭轉向衣櫃,但立刻又把頭轉向姬雨菲,又一次看到了雪山,心中慌亂如麻,手指似乎在不由自主地伸縮,雙腳想邁起來,走過去,但一個聲音在罵道:無恥!齷齪!
周志高堅難地閉上眼睛,忍不住又睜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偷偷地看着。他感覺剛剛隱匿起來的魔鬼又企圖蠢蠢欲動了。
“志高哥哥,快關燈,快點,媽媽害怕了,不敢出來了。”姬雨菲着急地催促道。
周志高正好一舉兩得,當下將燈一關。
任雪來到周志高的家門外,看到一張生鏽的鐵門,舉起手敲了敲,門開了,一個身材肥胖的白髮老婦人出現在任雪面前。任雪料想此人必然是周志高的奶奶了,當即說道:“奶奶,志高在嗎?”
那白髮老婦人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任雪,深呼吸,終於應道:“你是、、、?”
任雪腦子一轉,突然冒出幾個字:“我是警察。”
她的話一說出口,自己也嚇了一跳,就連自己爲何會說出這幾個字也不清楚。
白髮女人又是一愣,突然笑道:“警察?我還以爲是模特呢!我剛打完電話報警,你們就來人了,真是太快了,進來吧。”
任雪站住沒動,她只是想證實一下週志高是否還在家裡,如果不在了,他說的那個鄰居又是哪一家?她本來以爲冒充警察問起話來會簡單一些,沒想到這個老奶奶竟真是報了警,這豈不是弄巧成拙了?任雪向外四處張望,房子一排排不下四五十間,總不能就這樣盲目的找吧?況且,周志高或許還沒有出去呢?如果他一會出來,看到自己坐在他的家裡,哈哈,定然是十分詫異和吃驚。
任雪當即走進去,迅速地看了看,心中一驚:這個家用四個字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家徒四壁。
沒有她們家寬大的液晶電視,只有一個十三寸的黑白電視;沒有她們家豪華的進口皮沙發,只有那種苦楝樹製成的一長兩短那種老式沙發。甚至她腳下的地板,還是水泥的,粗粗的翻起幾個凹坑。
任雪心中一酸,沒想到平日裡高傲的周志高家境竟然如此貧困,想到他生活在如此困苦的家庭裡,卻一次次拒絕自己的幫助,心中覺得十分委屈,幾乎流下淚來。
“警察同志,喝水,你的同事呢?叫他們一起進來喝水。”那個白髮老婦人用一隻瓷碗倒了半碗水遞給任雪。
任雪接過水,道:“奶奶,志高呢?”
那白髮老婦人又一次用驚異的目光看了看任雪,終於說道:“警察同志,我有那麼老嗎?報警的是我,不是我兒子。”
任雪本來低頭喝水,聽到此話,嘴裡的水全流到了胸前。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這個“奶奶”,如同站在一根橫跨兩邊懸崖的鋼絲繩中央,進退兩難,身體卻又搖搖晃晃。
那白髮老婦人長嘆一聲,說道:“那麼多老鼠,你們打算怎麼捉?”
任雪一聽到“老鼠”二字,頓時一驚,四處觀望,同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邪門了,今天怎麼盡跟老鼠扯上了?任雪看着“奶奶”慢慢走到右邊房間,一指,說道:“警察同志,裡面至少有二十隻老鼠,你的同事呢,喊他們進來捉吧。”
任雪突然腦子一轉,急忙說道:“好,好的,我馬上去叫他們進來,你等着。”當即放下碗,轉身,跑出門外。
任雪如釋重負,至少她已經確定周志高已經不在家裡了,否則也不會叫警察來他家捉老鼠。奇怪了,難道周志高之前不知道家裡有那麼多老鼠嗎?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去那個鄰居家的女孩子的房間裡了?周志高,你可別亂來!
任雪四處觀望,決定以周志高家爲中心,以五米爲半徑,找一圈。
一隻黑狗突然瘋狂地向任雪衝過來,一邊回頭旺旺旺地叫,從任雪身邊一竄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