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戟。
一杆名爲“天罡”的戟。
一杆鏽跡斑駁、紋飾古樸卻充滿凜冽寒意的六尺等身的長戟。
李純鈞從三原縣老家的地窖中小心翼翼地翻出這杆長戟,默默地凝視着戟身上依稀可辨的十五個字“天罡 贈賢弟藥師 張仲堅 大業十二年”。這是李家的榮耀,比史書更能記載先祖衛國公功績的東西,同時承載着一段廣爲流傳、感人至深的友誼。只是近兩百年來李家子弟多好學問,致使明珠蒙塵。
新任的山東按察使是父親的“年兄”,不忍見他日夜宿醉,派遣差役送他還鄉。這半個月的路程讓他清醒了很多,他沒有朋友,僅有的親人也俱死去,他活着爲了什麼,報仇!並把李家傳承下去!做完這兩件事他就可以去死了,反正這是個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世界!
揹負着用粗布包好的長戟,繫好裝了換洗衣物和用老家房契典當來的金錢的包裹,他決然的策馬北上。夕陽下,上京路上,他只留下急促的馬蹄聲和悲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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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很多被押送來京的各省反劉高官都在路上被歹人劫財,死無全屍。
據說終日住在“豹房”尋歡作樂的皇上命人徹查此事。
據說劉瑾依然勢如中天。
他可以確定是劉瑾殺了父親。事實上長了腦子的人都這麼認爲,除了“豹房”裡的那個人認爲劉瑾是冤枉的。“反劉”事件的被害者不少,他們的子侄總有漏網的,這些人加起來也不少,好巧不巧的是漏網的這些人大多與江湖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江湖的平衡未被打破,但沉寂許久的江湖重新熱鬧了起來,如同一鍋被煮沸了的油那般熱鬧。
九大勢力外加三大精英世家好像對劉瑾都頗感興趣,這三個月來死在三廠一衛(內行廠、西廠、東廠、錦衣衛)手裡的江湖人都能編成半個營了。九大勢力平時勾心鬥角,明裡風平浪靜,暗裡摩擦不斷,此時一致對外,倒顯得分外團結。
江湖的宗教組織數以百計,儒釋道三大教下門派甚多,各有魁首:儒教以朝聖殿爲尊,佛教序少林寺爲長,道教中雖然武當近年來英才輩出但仍爲全真教副貳。中原世家繁多,百年可謂世家,千年方稱古族,在血緣宗法構成的世家大族中,以中原三大古族祁家、姚家、夏家爲尊,其餘世家多依附此三家:祁家乃唐堯之後,姚家承虞舜血脈,夏家更是帝裔,乃第一王朝夏禹子孫,就連李純鈞的大師兄的家族也依附於夏家。從李家前輩手書中可以看出,四百年前李家爲行走江湖曾依附姚家,後來李家式微便被姚家輕棄,對此李家前輩從未抱怨,自己不爭氣又豈能埋怨他人。行走江湖,義氣爲先,那些沒有宗教信仰,又無世家身份的寒門子弟若要在江湖立足只有投靠幫派。曾幾何時,丐幫乃威震天下的第一大幫,可惜本朝初建時出身明教的洪武皇帝害怕江湖勢大難以控制,遂發兵剿滅丐幫殺一儆百,丐幫從此覆滅卻給了許多小的幫派生存機遇。現今江湖,東南有以捕魚、販鹽爲生的白鯨幫,控制浙江、福建、廣東、廣西與南京;中原乃大明腹地,難容大規模匪徒存在,因而走南闖北的天馬鏢局橫空出世,山東、山西、北京、湖廣及河南五省的綠林英豪都在閒暇時客串鏢頭幫天馬鏢局護鏢,既有了收入,又不用冒着殺頭的風險得罪朝廷,不但活得逍遙自在,還能順便攜私打擊一下道上不開眼的新人,從而促成了天馬鏢局獨霸中原的威名;毒龍教盤踞川蜀,雖稱爲“教”,卻只信仰強者爲尊,“毒龍”即毒蛇,教衆慣用毒藥毒蟲、陷阱機關,在四川、貴州、雲南稱王稱霸不算,近十幾年還將觸手伸向了陝西、江西兩省。因而,凡江湖中人皆知“九大勢力分天下,天南海北任豪俠”。當然,這話也就在江湖上說說,朱家帶甲幾十萬,江湖還沒強大到能推翻主宰這花花世界的大明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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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純鈞一路換了五匹好馬,騎了七天的快馬纔回到濟南府。從濟南迴陝西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在清醒,沒空去搭理路上的行人,而從陝西到濟南的路上他特意打聽江湖上的消息,才發現劉瑾手下強橫至斯,竟讓恁多成名高手命喪大內,不僅對自己這點實力暗感沮喪。他曾想過回黃山師門求助,可一想師門中那麼多師兄前輩在朝爲官,師門不可能爲了自己得罪朝廷,只能作罷。他雖回到濟南,但沒有去找那位幫助他的世叔,他不想看到又一個正直的官員死在劉瑾手下。
十天,他在濟南思索了十天,卻沒找到任何成功刺殺劉瑾的方法。畢竟那是大內,畢竟自己只有一個人。若李家哪怕還有一個人活着,能讓家族繁衍傳承下去,他都敢義不容辭的去刺殺劉瑾,哪怕是飛蛾撲火,可是現在他不敢,因爲,李家只剩他一個人了。他沒醉,但哭了。
“聽說了沒?全真教的虛明道長前天刺殺劉瑾失敗,被‘西廠三英’擒獲,當場車裂!”“不會吧,虛明道長的‘斬屍’劍法已得王重陽三昧,全真心法更是爐火純青,自二十五年前雁蕩山一役成名以來,受江湖同道敬重,據說他的武藝在道教之中能排第三,僅次於全真掌教虛德真人及武當太上長老清陽真人,怎麼會……”“那‘西廠三英’原是東廠八大高手之一,全是東廠抱養的孤兒,幼年閹割、由東廠太監訓誡豢養而成的死士,自去年劉老賊重建內行廠和西廠後,從東廠中調入西廠坐鎮。這三個閹賊也不識字,只是學殺人之術,一個使長刀,一個使長槍,另一個用雙錘,隨身匕首淬毒、暗器無數,想來必是用了暗器**之類下五門的手法,再加三人聯手才制住了虛明道長……哎,可惜了……”“是啊,可惜了……”
沒有找到刺殺劉瑾方法的李純鈞,揹着行囊混混噩噩的北去,也不騎馬了,怕是擔心早一天到北京還是不知所措會更難受吧!在路上,江湖耆宿虛明被殺的訊息傳入耳中,卻好似爲李純鈞打開了一扇窗,一扇希望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