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晉餘生
北都，遠離鬧市的深山中，一座表層完全被白色金屬覆蓋的建築默然兀立，樹叢間的路燈投下熾白的燈光，透過林葉在建築外殼上投下稀疏的樹影。
建築周圍沒有任何標明其功用的題字或標識，卻停靠着幾輛軍用卡車，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員在車與建築之間來往，從車上搬下一個個用黑布包裹的密封的鐵箱。
鐵箱在被轉移進建築後，直接被電梯送入陰冷的地下，再分別運入一個個只留有一扇小窗的鐵房間中。
房間的房門上依稀可見“收容物”之類的字樣，還有各種標示危險等級的編號。
建築地下五層的底角則是一間記錄室，陳述的聲音四平八穩地響着。
“《食肉》副本，類型爲十一人大型團隊生存，觸發型規則類怪談，主線任務爲存活五天。已試探出規則如下：”
“一，蘇氏村的鬼怪無法被來自村外的力量殺死……”
楊運東靠坐在椅子上，疲憊但平靜地複述着一條條規則，以及邊邊角角的文字信息。
一箇中年男人無聲地站在一旁，端着錄音設備，神情肅然。他的身份在此地不是秘密——詭異調查局二室副主任邵慶民。
“三，祠堂的鬼怪總是處於飢餓之中……”
“第一夜的危險來自飢餓，解法爲食用神肉；去村長家能獲得充足的神肉，村長的弱點是日光；要去祠堂祭拜，祠堂只在上午開……”
楊運東事無鉅細的講述戛然而止，他原本如死水一樣平靜的眼睛泛着黯淡的光，像是蒙了一層翳，看不分明背後的情緒：“後續發展未知，死亡點未知，結局未知。”
在聽到“結局未知”的那一刻，邵慶民已經明白了一切。
他半蹲下來，顫抖着握住楊運東的手，澀聲問：“老楊，出什麼事了？”
楊運東緩緩移動視線，看着邵慶民，看到了一雙同樣疲憊的眼。
他繼續用匯報的語氣說了下去：“自稱名爲趙峰、周依琳、常胥的三人有屠殺流玩家的傾向，其中‘常胥’較爲危險，符合列入重點觀察名單的標準。”
透過邵慶民模糊的眼，楊運東看到了自己口鼻處滲出的鮮血，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疼痛。
他沒來由地想，會有被烈火焚身那麼痛嗎？
“老楊，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話，快說吧……”
楊運東沉默地聽着，他知道這是在問他遺願，只要他說出來，組織都會盡力爲他安排妥當。
可他無家無室，孑然一身，又有什麼好求的呢？
死亡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歸宿，甚至可以說是解脫……
意識昏沉下去，疼痛卻越來越鮮明，楊運東輕輕地搖了下頭，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褲子口袋。
這次，裡面並非空空如也，他顫着手，摸出一條煙，叼在嘴邊。
邵慶民幫他將煙點上。
銀白色的煙像絲線一樣飄飄嫋嫋地向上了一陣，楊運東猛然吸了一口，任那煙氣在肺腔裡打了個轉再噴出。
他瞪着那煙在空中氤氳，恍然好像跨越時空，回到三年前在長嶺當兵的那會兒。
他看到了那一個個早已在記憶裡模糊的面孔，皆是死於那場詭異的火災的戰友。
當時就剩他活了下來，被徵召入詭異調查局，也由此得知那場火災是從詭異遊戲裡照進的現實……
現在，他同樣死於詭異遊戲，大概能和他們團聚吧……
楊運東又吸了口煙，吐出團團煙氣。
記憶的幻象在眼前層層疊疊，不辨虛實，他看着越來越清晰的舊日幻影，滿足地閉上了眼。
……
【蘇氏村民宿詳情】
【蘇氏人才輩出成佳話】
【蘇氏村拆遷】
江城的公寓中，齊斯蜷縮在牀上，捧着手機看了一籮筐亂七八糟的文字垃圾，依舊沒找到和後記中的描述相吻合的信息。
那本書的作者採風的地方在豫州，而“豫州蘇氏村”這個詞條無論怎麼搜索，都無法找到確切的匹配項。
後記標註的日期是2017年7月6日，現在是2035年3月13日，偌大的村莊在十八年間銷聲匿跡，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後半夜，齊斯確定公開網絡上找不到什麼信息了，才進入遊戲論壇。
含有“蘇氏村”這個關鍵詞的只有一個帖子。
#新手池增添新副本《食肉》，已知規則如下#
這個帖子是九州公會發的，齊斯一目十行地看完。
長篇大論不過是將《食肉》副本中的文字類信息複述了一遍，也不知道九州公會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沒什麼有價值的內容，着實讓人失望。
思索片刻，齊斯撥通了朋友的電話。
這位朋友，自然是他之前拜託去查手環問題的那位。
他本意只是想留個未接電話記錄，等第二天讓朋友回撥過來。
不想，朋友在一秒內接了電話，一通連珠炮似的輸出：“齊斯，你看這不巧了嗎？我剛想着給你打個電話向伱彙報調查結果呢，你咋就打來了？我辦事你放心，不用你催……”
“晉餘生，”齊斯打斷了朋友的絮絮叨叨，說，“直接說結果。”
能在齊斯身邊倖存至今，和他維持長達六年的友誼，這位朋友自然不是平庸之輩。
此人主業是天師，平日裡混跡灰色地帶，和三教九流都有所結交，各種零碎的事無一不通，自稱“當代江湖百曉生”，也不算誇大。
“沒問題。”電話裡，晉餘生斬釘截鐵道，“我把那匠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全是良民，就差去他七大姑八大姨那兒串一趟門了……”
齊斯有些餓了，便起身走進廚房拆了包泡麪，將面和調料一股腦倒進鍋裡，又舀了一碗水倒進去。
“……話說你這被迫害妄想症也該去看看了吧，我覺得不僅折騰你自己，還廢朋友。”
齊斯將火開到最大，道：“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去查一下《豫州紀事》這本書後記裡提到的‘蘇氏村’，到底是不是確有其地，具體是什麼情況。還有是否真的有‘蘇婆’這個人。”
他隔着廚房的玻璃門，望向窗外。
夜空被車燈和高樓的廣告牌映照得金燦燦一片，路面川流不息一路鋪展到天邊。沒有夜晚的都市盡顯繁華，所有邪祟、詭異、怪談似乎只存在於口口相傳的驚奇中，在街頭巷尾尋不到生存空間。
齊斯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鬼，他見過，在鄉下伯父家的時候，甚至還利用過，與其爲伍過。
但那些灰暗的、苦痛的、仇恨的記憶隨着情感的流逝一同褪色，逐漸淡如水痕，虛幻如假想的迷夢。
哪怕在詭異遊戲中切切實實遇到各種詭異，他也始終覺得遊戲和現實之間隔着一層屏障，是另一種生活……
可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欸，我說，齊斯你什麼時候這麼較真了？人家小說瞎編亂造的你都要去查個所以然……”
齊斯直接掛了電話。
他向來看人下菜，和晉餘生熟了之後，發現這人沒什麼脾氣，他也就沒興趣捏一幅笑臉出來了。
畢竟維持恰到好處的笑容是需要調動肌肉的，很累，很麻煩。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齊斯將鍋裡的面倒進碗裡。
看到表面飄着的一層牛肉丁，他敲了敲小指，發動了【邪神指骨】的道具效果。
他忽然想到，既然道具能帶入現實，那詭異又如何不能呢？
詭異遊戲和現實之間的聯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齊斯按了按太陽穴，梳理思緒。
詭異若能進入現實，世界上肯定會存在很多重點關注詭異遊戲的組織，那會很麻煩。
官方的力量，各種在暗處滋長的民間勢力，都不容小覷，任何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在物理上消滅他。
但他同樣可以利用自己獨有的、將遊戲道具帶到現實的能力牟利。
“有點麻煩，不過也很有趣，不是麼？”
苦惱和趣味並行，風險和利益居於天平兩側，上下浮動，難以辨明。
齊斯盯着面裡的牛肉丁看，【邪神指骨】的效果似乎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可以改變肉食的口味。
牛肉丁看上去還是牛肉丁，吃起來或許是素的，但剛經歷過《食肉》副本的齊斯一點兒也不想將這玩意嚥下去。
於是，他拿起筷子，開始耐心地、一顆顆地把牛肉丁挑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