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青蛙醫院(十)聖母像
原本緊閉的鐵門被從外面推開,冰冷的白光中,一個頭大身子小的男孩歪歪斜斜地站着。
他披一件白布襯衫,渾身好像泡漲了一樣浮腫,紫黑色的血管從青白的表皮下突出,像荷葉經絡般縱橫延展。
他的頭顱扭曲而畸形,瞪出的雙眼幽幽盯着玩家,嘴巴咧出一口黑色的尖牙:“我發現你們了,我要告訴我爸爸!”
紅字瘋狂刷新,伴隨着刺耳的旁白聲。
【院長不喜歡無關人等進入停屍間,你清楚地知曉這一點,並且向來嚴格遵守他的規矩】
【但這次因爲一個意外,悄悄進入停屍間探查的你被反鎖在裡面,並被程小宇(鬼怪)發現】
【他打算將這件事告訴院長。如果院長知道了,一定會對你產生懷疑,甚至採取一些極端措施】
【扮演失敗率+20%】
系統界面上,【失敗率】一欄的數字一躍變成40%。
孫德寬顯然也接收到了差不釐的系統提示,胖臉白了一白,一雙小眼睛不停向齊斯亂瞟,投來求助的目光。
這一次和之前一樣,直接做了頂格處理。以此類推,恐怕再有三次機會,失敗率就會滿格。
遇到鬼怪和死亡點還有的說頭,而失敗率一到100%,玩家可是真的會被抹殺的啊!
齊斯將兩大段提示文字來回看了兩遍,視線最終落在“院長”的字樣上。
兩次失敗率增加,旁白文字都出現了“如果院長知道”的表述,必然不是偶然。
一個扮演類副本,最開始的規則只說了扮演不能引起NPC的懷疑,後續卻連被鬼怪發現端倪都會算作扮演失敗。
詭異遊戲不會無緣無故地提高要求,除非……有潛藏在表象下的連鎖反應正在暗流中進行。
被鬼怪看到扮演的破綻只是因,而被院長之類的NPC知曉破綻纔是果。
簡單來說,就是鬼怪會將發現的信息告知院長。它們,就是院長的耳朵和眼睛。
【線索“醫院的秘密”已更新,新線索“院長的秘密”待補全】
一行銀白色的提示文字在眼前閃過,肯定了齊斯的猜測。
能夠長期挪用醫院屍體的幕後黑手,無論是按照恐怖故事的一貫套路,還是通過常識來推斷,都十有八九是總管醫院各項事宜的院長。
不過,謎底竟然這麼顯而易見的嗎?未免也太俗套了吧?
齊斯摩挲着下巴,漫無邊際地想:以詭異遊戲的惡趣味,等副本進行到一半,一定會搞出些幺蛾子吧?
站在門口的男孩似乎對齊斯的忽視感到不滿,原本還有幾分活人色彩的臉滲出一種屬於腐屍的青黑,一根黑色的臍帶從他的衣服中伸出,作勢要去纏齊斯的脖子。
咒詛靈擺剎那間飛出,在半空中擋住臍帶的路徑。齊斯順勢側身,幾步閃到男孩身側,卻是用手按住他的頭,微微一笑:“小宇,你太調皮了,我要告訴你爸爸。”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孫德寬剛反應過來,準備動手,結果就看自家隊友一臉和藹慈祥,用長輩逗弄親戚家小孩的語氣和明顯是鬼的男孩說起了話。
這是啥情況?發生什麼了?我是誰?我在哪兒?
同樣凌亂的還有程小宇。
這個鬼孩子第一次見到遇上他還不怕的人,愣了足足兩秒,才歪着頭問:“你是誰?”
齊斯一面控制着咒詛靈擺死死纏住掙扎不停的臍帶,一面眯起眼笑:“叔叔有好幾年沒回來了,你不認識也正常。要不是伱爸爸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我也沒辦法第一眼就認出你。”
“叔叔?可是我不記得爸爸說過我有叔叔……”程小宇的臉色恢復了普通屍體的蒼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齊斯面色不改,從胸前取下寫着【程安】二字的胸牌,遞了過去:“我叫程安,你爸爸是我的堂兄,早年間我和他確實沒見過幾面,也就最近從市裡的醫院調過來,才聯絡起這層關係。”
“程安”和“程平”一個姓,很容易引發旁人的聯想;齊斯的表情又格外真摯,從頭到尾看不出一絲破綻。
程小宇的眼珠瞪得更出來了些,對着齊斯的臉上下打量,好像是想判斷這番話的真假。
片刻後,臍帶化作一道殘影鑽回衣服,他咧着嘴,嘻嘻笑道:“可是叔叔,你們進了停屍間,爸爸知道會生氣的。”
齊斯說話間已經將系統界面上檢查了一遍,確定所有文字都刷新了出來,沒有假線索混雜在當中。
他收回咒詛靈擺,垂下眼,將胸牌別回胸前:“小宇你忘了嗎?明明是你把叔叔的朋友推進去的,不是麼?叔叔知道你爸爸會生氣,想要儘快離開,卻發現門被從外面鎖上了——也是你乾的吧?”
齊斯說着,將呆愣在一旁的孫德寬拖到程小宇面前,轉了個面,露出他後背上小巧的血手印。
孫德寬回過神來,連忙幫腔:“真晦氣,我要不是被你推了一把摔進來,吃飽了飯沒事情做才進停屍間……推也就推了,結果我轉了個身的工夫,門就被你鎖上了。現在又說要告狀,這不碰瓷嗎?”
程小宇沉默了,凸出的眼珠縮回到眼眶裡,無規律地轉動起來,看樣子正在思考。
齊斯從揹包裡摸出之前隨手買的糖罐,嘆了口氣:“你爸爸工作很辛苦,每天要處理很多事情,我們就都別用這種小事打擾他了,好不好?”
“這樣吧,叔叔給你一塊糖,你帶叔叔去附近轉一轉,熟悉一下新環境吧。”
青年深黑色的眼中清澈地倒映出人影,看上去格外誠懇和溫和。
程小宇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又搖搖頭:“不行,要兩塊糖。”
“嗯哼,那叔叔再多給你一塊。”齊斯大方地從糖罐裡取出三塊糖,放到程小宇手中,不忘用長輩叮囑晚輩的語氣補充,“別一下子吃完,小心蛀牙。”
程小宇沒聽見似的,將三塊糖一股腦兒塞進嘴裡吞下,齜牙衝着齊斯笑:“謝謝叔叔!我帶叔叔去池塘玩吧!”
眼前的紅字漸漸褪色,銀白色的字跡承接前面的句段刷新:
【程小宇(鬼怪)的惡作劇被你發現了,他自知理虧,不想再用小事打擾辛苦的院長。】
【你進入停屍間的事在明天之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也許直到後天都不會有人知道。】
【院長暫未對你產生太多的懷疑,你的僞裝還算成功,將可以繼續在醫院安全地行動。】
【扮演失敗率-15%】
系統界面上,【失敗率】的數字降爲25%。
孫德寬在旁邊不明覺厲地看着齊斯把向院長告狀的事兒偷換成給幾顆糖的問題,又稀裡糊塗地和鬼孩子達成了帶路的共識。
他同樣獲得了“醫院的秘密”線索,能看到最後一行【給我一塊糖,我帶你穿過霧濛濛的森林,去池塘邊上看青蛙】的字樣。
但誰能在第一時間想到這麼離奇的解法啊?
一時間,孫德寬看向齊斯的目光炙熱了幾分。他心中更加篤定,抱緊這個青年的大腿,說不定真能TE通關!
程小宇蹦蹦跳跳地走向走廊底部那扇大開的門洞,跨入鬼影幢幢的白霧,還不忘回頭招呼:“兩位叔叔,你們走快點,天黑了就回不來了!” 濃厚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輪廓,“回不來了”的語句聽起來像是恐怖故事裡的讖語。
齊斯握着命運懷錶,坦坦蕩蕩地跟上程小宇,走入迷霧。孫德寬一咬牙,到底還是跟了過去。
兩人一鬼盡數淹沒於茫茫的白霧,眼前的景象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濛昧不清。
水泥砌牆的樓道狹窄如電梯井道,生鏽的鐵把手搭配着鋼筋組成的樓梯,使其像極了建造一半的爛尾樓。
水汽凝結而成的霧氣在空中漂浮,黑沉的牆壁上沒有窗戶,只能藉着從水泥裂縫間漏進的微光看清眼前的道路。
程小宇像是走過無數次那樣,熟稔靈活地踩着一階階凹凸不平的臺階,穩穩當當地跳過鋼筋間的縫隙。
齊斯和孫德寬踏着他的腳印,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足夠小心,纔沒有一腳踩空。
樓梯好像始終不見盡頭,兩人跟着前頭引路的鬼怪,旋轉了一圈又一圈,機械性地踏過一級又一級的臺階。
就在齊斯以爲自己快要深入地心時,前方終於有了微光。
程小宇將頭扭過一百八十度,笑着說:“到啦,前頭就是了!”
隨着他話音的落下,不遠處的天光越來越近,滲漉着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氣味的白霧漸漸消散,鋼筋水泥在兩邊排闥着後移,很快被落在身後。
眼前是一片樹木參天的森林,都是些最常見的灌木和水邊植物,卻不知爲何長得茂盛異常,幾乎能將誤入的行人吞沒。
在灌木的包圍間,覆蓋着溼漉漉的淤泥的空地安靜地平躺,中間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個巨坑,邊緣用白色的巴掌大小的石塊砌了一圈,搭建出一個人工的池塘。
池塘正中間有一個潔白的圓形石臺,上面矗立着一尊大理石聖母像,構型讓齊斯想到米開朗琪羅的《哀悼基督》雕像。
神情哀愁而悲憫的聖母端坐在石臺上,長袍與頭紗無力地垂落在身,平攤的雙手似乎託舉着什麼,原本應該躺着基督屍體的位置卻空空如也。
在觸目的剎那,齊斯感到自己的思維好像和一股遙遠而洶涌的思潮相連,耳畔瞬間奔騰起無數交迭的回聲。
“我的孩子呢?求求你們告訴我,我的孩子在哪裡?”
“給我一個孩子吧,我好不容易纔有孩子,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
“你們騙我,我明明聽到了他的哭聲,他是活着的!”
哀傷的、悲痛的、憤怒的、不甘的,各種負面的情緒如激流般在思想的濾網中流過,沉澱下凝痾的黢黑。
聖母像潔白的臉頰上流淌下一滴血淚,落入池塘後如同幻覺般消失不見。
【主線任務已刷新】
【主線任務:尋找聖子雕像】
在原有的【當前任務】下方,新的任務字樣刷新出來,冰冷的電子音不知爲何竟顯得刺耳無比。
孫德寬也顧不得程小宇還在前頭了,當即狂拍齊斯的肩膀:“程哥,這是啥情況?當前任務還沒完,又冒出個主線任務?這勞什子聖子雕像我們要去哪裡找啊?”
齊斯感覺自己被注視着,好似無數已經散佚在天地間的魂魄凝結成一個高維的龐然大物,用母親注視嬰孩的目光舔舐過視野內的所有生靈。
他非但沒受到安撫,反而感到反胃,就好像被粘膩的汁液包裹住全身。
好在那種古怪的感覺只存在了兩秒便消失了,天地間色彩分明,有鬼無神。
齊斯抿着脣走上前去,在池塘邊緣坐下,穿白大褂的上身在水面投下一道瀲灩的人影。
沉潛在水底的蛙羣被人影驚動,紛紛浮上水面,聚集在影子下方貪婪地撕咬起來,欲要將其分食。
大羣的藍色青蛙像海浪般涌起又落下,和水面的撞擊濺起陣陣灰白色的水花。其中夾雜着幾隻青綠色的青蛙作爲點綴,一呼一吸地鼓動着腮幫子,“呱呱”地大聲叫了起來。
這幾聲蛙鳴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滿池的青蛙都開始“呱呱呱”地大叫大嚷,如同一支交響樂隊般你方唱罷我登場,此起彼伏,無休無止。
它們知道這是噪音,卻偏愛以噪音惹人生厭,就像蹩腳的邊緣人以捉弄人的方式引發旁人的注意。尤以綠色的青蛙最爲積極,一邊叫還一邊跳到聖母像旁,蹦上蹦下地打起了節拍。
線索中說,【藍青蛙醫院養藍青蛙,綠青蛙醫院養綠青蛙】,那麼,藍青蛙醫院的這些綠青蛙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齊斯盯着圍繞着聖母像轉的綠青蛙們,陷入了沉思。
如果說兩家醫院之間的青蛙是流動的,那麼其他東西是否也會相互流通呢?比如病人,比如屍體,比如罪惡……
不多時,終於有幾隻青蛙意識到了投映在水中的只是個影子,興趣缺缺地沉回水底休憩。也有幾隻青蛙憤怒地跳上岸,向齊斯撲來。
齊斯反應極快地側身閃過,後退幾步,作勢將咒詛靈擺從袖口甩出。
旁邊的程小宇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扭過頭看他:“叔叔,不能傷害青蛙哦,傷害青蛙是會被詛咒的。”
“詛咒麼?謝謝提醒。”齊斯的脣角漾開笑意,寬大的袖子垂到手腕,恰到好處地遮住血色的擺錘。
藍青蛙醫院中,這幾天幾乎每場手術病人都會大出血而死,據說就是受到了詛咒……
青蛙的能量竟然這麼大的麼?
齊斯想起被黃小菲殺死的那幾十隻青蛙,臉上笑容更甚,隨手抓住一隻撲向他的青蛙,用力丟回水中。
水面濺起高高的水花,潛伏在水裡的其他青蛙沒來得及分辨落水的是何物,只當那是丟進來的食物,一擁而上,死命地撕咬起來。
那隻倒黴的青蛙很快被撕成碎屑,蛙腿和肉渣在水中四散,緋紅的血液在水域中擴散開去,將附近的青蛙都染成紅色。
齊斯用手指點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程小宇:“小宇,你說如果是青蛙殺死了青蛙,會受到詛咒嗎?”
程小宇嚥了口唾沫,沒來由地覺得這個人類看起來比他這樣的鬼怪還要可怕。
但他到底年紀太小,不知道害怕爲何物,只焦躁不安地齜了齜牙:“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時候不早了,我已經帶叔叔看過池塘了,我們回去吧。”
齊斯笑着問:“明天我還能再請你給我們帶路嗎?”
程小宇扭了扭脖子,遲疑良久,纔不情不願地說:“可以,但是要很多很多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