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青蛙醫院(十四)紅青蛙
齊斯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以每週一次的頻率進行心理方面的治療。
正規的、不正規的,科學的、玄學的,沙盤談話、微電流刺激……
那時候齊斯清楚地知道,他無法被小孩子應該喜歡的東西所取悅,反而對殘害弱小的生物感興趣,看到血腥、恐怖的畫面會感到興奮,這些都是不正常的表現。
反社會人格障礙,這是一種病,在遺傳因素和神經損傷的情況下誕生,缺少正常的情感理解和情緒生髮機制,因此會呈現一種爲社會所不能容忍的怪異和殘忍。
理性、瘋狂和人性,造物主從這三個罐子裡各取一勺,憑藉喜好加多加少,一個個獨特的人類由此誕生。
可惜這位造物主有時會打瞌睡,漏加一勺元素,或是將某個元素加得太多,於是——
反社會人格出現了。
“人性”稀薄到極致,“理性”和“瘋狂”得以凸顯,與羣體格格不入,充滿一種危險性和破壞性。
它不像某些三流文學作品裡呈現得那樣總同高智商掛鉤,相反,它和狂躁症、自閉症、多動症等疾病一樣是不健全的表現,結局大概率是被不勝其擾的親人關進精神病院。
但齊斯是幸運的。
一方面,父母始終沒有放棄他,耐心地爲他尋找各種治療;另一方面,他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該怎樣僞裝自己。
只要他想,他能表現得和正常人一樣,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父母在世的時候,齊斯對僞裝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爲一旦被認定爲有病,去醫院後無非是加大劑量和減小劑量兩個選擇。
他反而覺得這像是一種鞏固家庭關係的遊戲,就像一起去遊樂園或者動物園那樣,他在精神病院被電擊,父母在旁邊擔憂而耐心地陪伴,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總之,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治療下,齊斯的精神成功變得穩定,人格成功變得強大。
準確地說,就是壞得根深蒂固、無可救藥,並且培養出了抗藥性,這輩子都沒救了。
“夢境其實是精神世界的反映,當一個人的自我認知穩固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在夢中保持清醒,甚至操控夢境。”齊斯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對面的程安,笑容粲然,“我很好奇,現在這個夢境屬於我還是屬於你。”
身上的繩索自行崩斷,在空中散成碎末,消失不見。
齊斯站起身,繞過擺放着屍體的鐵牀,一步步向程安走去。
他站在程安面前,歪着頭笑了一下:“現在看來,這是我的夢。”
程安的臉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他仰起臉,聲音比起之前平靜了很多:“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你們確實有對付院長的能力。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院長就是醫院本身,你們要想離開這裡,必須殺死院長。”
齊斯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沒有騙我呢?”
程安淡淡道:“等到最後的時刻,院長一定會出現的,你們見到他,就什麼都知道了。”
齊斯瞭然地頷首。
兩秒的寂靜後,他伸出手指敲了敲下巴:“所以,回到最初的問題,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程安肉眼可見地愣了一愣,屬實沒想到眼前的青年這麼油鹽不進。
然後就見齊斯把玩着咒詛靈擺,循循善誘:“首先,伱看上去只能和我建立聯繫,如果我不配合,你恐怕得多費一番周折;其次,我完全可以和院長合作,畢竟我的所有任務都和殺死院長沒有必然聯繫。”
“最後,我不在意你是否說了實話,有沒有進行欺騙和僞裝,也無意考察你的道德和思想。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合作的價值。”
血色的水晶擺錘折射妖異的紅光,青年的語氣冷漠而不容置疑,堵死了所有轉圜的餘地。
程安沉默良久,嘆了口氣:“藍青蛙醫院和綠青蛙醫院都屬於院長,但我知道一種在兩地之間構建聯繫的方法。只需要,有一個擁有一定關聯的信物……”
……
綠青蛙醫院,茂密的森林中,女鬼們來勢洶洶地向林辰和女老師逼來。
醫院的佈局嚴絲合縫,堅硬的樹幹組成密不透風的圍牆,和醫院大樓緊密相連,圍出一片燒瓶形狀的空地。
瓶口直通醫院後門,瓶底是擠滿青蛙的池塘。
渾身沾血的白衣女鬼們從醫院中涌出,玩家除了向池塘退去外別無他法。
但退到池塘後又如何呢?已經沒有路了啊……
林辰一手舉着黑傘,一手握着刀片,後退的腳步踏碎一地枯葉,發出蠶進食的沙沙聲響。
在池底沉眠的青蛙被噪聲驚擾,紛紛浮出水面,“呱呱呱”地奮力鳴叫。
慘白的月光下,大片的綠色青蛙跳來跳去,有的爬上擱置着嬰兒雕像的石臺,有的跳上池塘邊緣,好不吵鬧。
綠青蛙中夾雜着幾隻藍色的青蛙,懶洋洋地在石臺上曬着月光。
“孩子,把孩子還給我……”
女鬼們哀怨地念叨着,行屍走肉般地逼近。
【寫滿痛苦的傘】召喚黑影鬼的效果已經進入冷卻,林辰心知自己一旦被這些鬼怪纏上,將再無脫身的可能。
怎麼辦?他到底該怎麼辦?
他沒有禹琨的武力,也沒有齊斯的智謀,活到現在已是僥倖,死在這裡也並不冤枉,可其他人呢?
林辰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女老師,後者像幽靈般沉默無言地跟着他。
女人一身藍白交錯的端莊長裙,清秀小巧的臉一片煞白,棕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鬼羣。
林辰本以爲鬼怪侷限在醫院大樓之中,才讓黑影鬼將他和女老師帶到醫院後山的森林裡,不想那些鬼怪竟然會追出來。
是他的道具把他倆帶進這個死衚衕的,是他的決策失誤害了人家,人家遭遇的完全是無妄之災……
腦海中思緒紛亂,林辰雙目渙散地望着越來越近的鬼羣,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林辰,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林辰舉目四望,女老師蹲在池塘邊,不知在尋找什麼,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那道聲音,似乎只有他能聽到。
是幻覺嗎?在無助的時刻,潛意識希望能得到那位大佬的營救?
林辰自嘲地笑了笑,卻聽那道聲音更加清晰地響起:“林辰,我是齊斯,我通過一個道具和你建立了聯繫,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不用急着回答,你默唸答案,我就能知曉。”
不是幻覺!真的是齊斯!
林辰的呼吸急促起來。
愕然、驚喜、恍惚……各種情緒在心中起伏,他連忙默唸:“齊哥,我聽得到的!” 齊斯聽出了語氣的焦急,嘆了口氣:“聽起來,你遇到了一些麻煩。若是不介意,可以將你的遭遇告訴我,我們一起想想解決的方法。”
淡然的語氣頗能安撫人心,林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將從電話掛斷到現在所遭遇的一切描述了一遍。
齊斯略微沉吟,清透的聲音冷靜地傳來:“我想到了一個可能的解法,但並不確定,你願意嘗試一下嗎?”
林辰不假思索地點頭:“我願意!”
齊斯笑了,是那種帶着讚許、愛憐和悲憫的笑。
他一字一頓道:“你需要一隻紅色的青蛙。”
跨越空間建立聯繫的契機,是齊斯在《玫瑰莊園》中交給林辰的那把刀片。
那刀片再普通不過,隨隨便便就可以替代,如果不是林辰時時帶在身邊,齊斯都要將它忘掉了。
誰又能想到,這個小物件穿梭於副本與現實之間,逐漸被賦予經歷和記憶,成爲詭異遊戲的一部分,並將在一次偶然中正中眉心。
此刻,在程安的指引下,齊斯的意識得以穿過兩個空間重迭接壤的部分,和林辰進行交流。
他將猜想中的解法事無鉅細地描述了一番,包括在這個副本中,“紅青蛙”和“嬰兒”的聯繫,“蝌蚪”對死嬰展露的食慾。
“我曾在手術室外看到,死去的嬰兒化作紅色的青蛙跳走。你身邊剛好有很多的青蛙,不是麼?”
林辰聽到齊斯雲淡風輕地說道。
血腥的解法被輕描淡寫地描繪出來,殘忍而難以被常人接受,理性分析卻有其合理性。
女鬼們已經逼到身前,林辰轉身面朝池塘,將黑傘往背上一罩,擋住最先抓向他的幾隻手爪。
召喚的效果雖已用掉,但在鬼氣的浸染下,黑傘本身的強度同樣可觀。
鬼手在觸及的剎那冒出白煙,女鬼們吃痛地嚎叫,四散退開,又很快上涌,周而復始地重複前仆後繼的過程。
林辰趴伏在池塘邊,伸手撈起一隻離他最近的綠色青蛙。
滑膩的觸感在手掌下掙扎躍動,他緊緊攥住,纔沒有脫手而出。
“孩子,我們的孩子在哪裡?”
女鬼們的呼喚淒厲異常,女老師的手中現出一把鐵尺,橫擋在林辰和鬼羣之間。
“你儘快行動,我最多隻能給你爭取半分鐘的時間。”她的語調毫無起伏。
林辰不敢怠慢,撕下一角衣袖矇住青蛙的眼睛,反手將刀片扎入青蛙的背脊。
血液浸潤指尖,“呱”的一聲慘叫高昂刺耳,滿池塘的青蛙都躁動起來,此起彼伏地發出聲聲哀泣。
林辰緊咬牙關,按照齊斯的說法,用刀片劃開皮層與骨肉,將碎皮和肉塊挑到一邊,直至將最外面一層青蛙皮完全剝落下來。
“呱哇哇……呱呱……”
青蛙在慘烈地痛哭。
醇厚濃郁的血液從它的肌肉中滲出,很快覆蓋了它的全身,血肉模糊的體表再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它微微抽動着腿腳,成了一隻血紅色的青蛙。
滿池塘的慘叫聲愈演愈烈,像極了嬰兒的哭啼。
女鬼們的步伐漸漸緩慢下來,她們迷茫地左顧右盼,好像在搜尋什麼。
“孩子……我們的孩子……”
她們柔聲細語地呼喚,哼起了安撫性的夜曲。
林辰嚥了口唾沫,高高舉起右手,像展示戰利品似的抓着那隻血色的青蛙的屍體。
女鬼們的目光盡數被他吸引,聚集在他手中的紅青蛙上,眼中燃起癡迷的火焰,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珍寶。
“孩子!那是我的孩子!還給我!”
她們瘋狂地大吼大叫,不顧鐵尺和黑傘的阻攔,伸手去搶奪林辰手中的青蛙。
林辰反應極快,早在她們動作前,就將青蛙的屍體丟進池塘。
血色的一團砸破水面,濺起淡粉色的水花。
絲綢般輕薄的血紗在水中鋪展,緩慢婀娜地散成一池血色。
青蛙們被血腥氣所刺激,一擁而上,貪婪地撕咬同類的血肉。
同樣一擁而上的還有女鬼們。
她們尖叫着,一股腦兒地撲進池塘,欲要從參與分食的青蛙口中搶回她們的“孩子”。
女鬼和青蛙撕打在一起,池水劇烈地沸騰,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浪花。
血色越來越深,圈圈盪開漣漪,澆注成一種無光的深黑,已然看不清池底。
林辰拉着女老師退到旁邊,站在一個剛好可以看清池塘全貌,又不會被血水濺上的位置。
他們沉默地看着,屏息斂聲,等待最終結局的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聲音都湮滅了,夜風輕輕吹拂,水波平息如鏡。
只有石臺最中央的嬰兒雕像孤零零地仰躺,凝望頭頂的白色月亮。
林辰嗅着濃郁的血腥氣,喃喃自語:“成功了。”
“成功了。”女老師捏了下眼鏡框,遙遙望向醫院大樓的方向。
那裡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成功了。”齊斯收到林辰傳來的信息,眉眼彎彎地笑了,“那些青蛙,果然是愚蠢又可以利用的戰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