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青蛙醫院(五)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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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蛙醫院,盧子陌從護士手中接過三套病號服,自己留一套,剩下兩套分別遞給黃小菲和孫德寬。
護士跟在他身後走進病房,拿着一個本子寫寫畫畫,看樣子是在查房。
奇怪的是,她好像完全看不到青蛙的屍體和玩家身上的血跡,對着一地狼籍並未表現出任何情緒,公事公辦地轉了一圈就離去了,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玩家們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看不出異常就好,不用擔心扮演失敗率稀裡糊塗地增加了。
盧子陌將身上帶血的衣服脫下,套上乾淨的病號服。浸了蛙血的牀單無法更換,好在上面的血跡已經幹了,沾不到身上,將就着能睡。
黃小菲和孫德寬也都將病號服套到身上。一時間,穿着白大褂的齊斯更顯得格格不入。
黃小菲隔着兩張牀位看齊斯,嗤笑一聲:“你和那個林辰是組隊進副本的吧?我可不信像你這樣自私的人,會有好心帶素不相識的人通關。”
她明顯是想套話,無奈齊斯並不上套。
黑髮青年從揹包裡拿出新毛巾,優哉遊哉地擦拭手腳,頭也不擡道:“帶他通關我樂意,至於是不是組隊——你猜。”
黃小菲知道再廢話也探不到有用信息了,索性不再搭理齊斯,轉而衝孫德寬一仰頭:“胖子,今晚熄燈後,我和子陌打算在醫院裡轉一圈,探探地形,伱去嗎?”
“啊?”孫德寬張大了嘴巴,“黃姐你不是說第一天先留在病房裡,以靜制動、看看情況嗎?”
要是之前,他估計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但現在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盧子陌剛遭到青蛙攻擊,這醫院怎麼看怎麼怪異,晚上往外跑不是找死嗎?
“我之前是怕在扮演上露出破綻,平白增加失敗率。現在發現那完全是杞人憂天。”
黃小菲往後一躺,聲音帶着鼻音,顯出幾分慵懶:“病號服才發下來,看來我們的確是第一天住進這家醫院,和其他病人都不熟,只要大方向上不出問題,就不會扮演失敗。”
“我研究和總結過遊戲論壇裡的攻略,如果想要走TE路線通關,我們必須主動出擊、觸發事件。白天很多事做起來都不方便,夜晚反而能看到這個副本更真實的一面。”
都這麼說了,誰也不好直接拒絕。
孫德寬遲緩地躺下,用被子一裹身軀:“那行,我先睡,等後半夜你們叫我。”
遠處忽然傳來陣陣拍門聲,伴隨着護士大嗓門的吆喝:“早點上牀,九點半熄燈,早睡早起身體好!”
“熄燈後別開門,別開窗,睡不着也牀上躺着,等起牀鈴響了再下地!”
拍門聲越來越近,醫院的護士們儼然是一間間房地提醒過來,說不清是盡職盡責,還是威脅恐嚇的成分多一點。
不過從始至終,走廊裡都只有護士們製造出來的聲音,而沒有一句來自其他病人的迴應。
齊斯進入副本這些時間,也隱隱察覺到,這家醫院的病人似乎對所有醫護人員都存有一種敵意。
更奇怪的是,明明厭惡這家醫院,卻還要住進來,倒像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一樣……
不多時,敲門聲便到了房門口,老生常談的兩句話重複了多遍,反而失真得像是鬼語。
盧子陌抿着脣,等護士的聲音遠去,纔看向黃小菲:“姐,我們今晚還要出去嗎?那些NPC說熄燈後不能開門開窗……”
“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這次稍微冒一些風險,要是能TE通關,我說不定就一舉上榜、一勞永逸了。”黃小菲翻了個白眼,“前面幾個副本要不是你畏首畏尾,我早就打出TE通關記錄了。”
她側過身,面朝牆壁:“再說,有【亡靈書】在呢,真遇到什麼危險我們也有辦法撤回來。”
亡靈書?聽起來是好東西啊……
齊斯擦完了臉和身子,默默鑽入被窩,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半個下巴。
潮溼的地方一到夜間就迅速冷了下來,連被子都被潮氣浸染,又沉又不保溫。
盧子陌還有些遲疑:“可是這才第一天,就要用掉……”
“啪”的一聲,房間的燈滅了,盧子陌被嚇得噎了一下,口水嗆得他不停咳嗽。
原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線歸於全然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甚至難以感知旁人的存在。
黃小菲輕聲道:“子陌,別怕,有我在呢,出什麼事也不會讓你死的。早點睡吧,十二點我叫你。”
盧子陌止住咳嗽聲,窸窸窣窣地鑽進被窩。
黑暗中,只能聽到門外的走廊間雜亂的腳步向四面八方遠去,應該是醫護人員下班了。
短短几分鐘內,這最後的聲息也沒有了,只有房間裡幾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地響着。
齊斯看着視線右上角的【猩紅主祭】牌,紅衣的主祭踏在滿地屍骨上,雙手託舉着漆黑的十字架,像是要將其重重釘下。
牌也看着齊斯,猩紅的眼睛在虛空中對視,疲憊了一天的意識漸漸下沉。
齊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做夢,就被刺耳的鬧鈴聲吵醒。
黃小菲右手舉着一把手電筒,左手握着一個鬧鐘,刺目的白光照在她臉上,將她映得像鬼一樣:“都醒醒,第一天已經浪費掉那麼多時間了,我們趁晚上多找點線索。”
被她這麼一整,病房裡的所有玩家基本上都醒過來了。
齊斯翻了個身面對窗戶,孫德寬四仰八叉地癱在牀上,一動不動。
黃小菲衝已經坐起的盧子陌揚了揚下巴:“快點走吧,再磨蹭我就不帶你了——還想不想通關了?”
這話倒像是在點另外兩人,孫德寬終究不敢觸老玩家的黴頭,也不情不願地坐起身來。
齊斯又翻了個身,神情懨懨地打了個哈欠,目送黃小菲活力四射地領着兩個男人鑽出門去。
不得不說,黃小菲看上去確實很想帶所有人一起TE通關,也確實身先士卒、身體力行……就是有種不顧他人死活的美。
病房門在眼前關上,卻不復之前的嚴絲合縫,一束白慘慘的光漏入房間,斜斜地照向病房角落。
寂靜中,【猩紅主祭】牌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如同錯覺。 齊斯不太睡得着了,裹着被子盯着門縫間的光看,思維駘蕩開去,記憶深處跳出和林辰相關的所有信息。
——不知單個人的信仰能否觸發身份牌的效果?若能觸發,效果是強是弱?
從虛無中生出的微風吹動髮絲,鼻尖隱約嗅到絲縷的泥腥氣,齊斯打着哈欠,坐起身來,順着白光看去。
只見角落裡那隻死去的藍色青蛙的血跡上,一隻一模一樣的藍色青蛙正襟危坐,蒼白的腹部一鼓一鼓,血色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
它也許是一隻全新的青蛙,也許是死去那隻青蛙的復生,或者是冤魂索命……
無論是哪種可能,在引動一次攻擊盧子陌的蛙潮後,它的出現都足以令人不安。
“不能在熄燈後開門開窗,是因爲青蛙會趁機跳進來嗎?……哪怕是白天,開了門青蛙好像也會進來吧?”
齊斯一抖右手,纏在手腕上的鎖鏈放鬆了一圈,猩紅的水晶擺錘懸浮在空中,隨時準備投射出手。
他走下牀,一步步向青蛙走去。
腳腕忽然被什麼冰涼的東西緊緊抓住了,尖銳的指甲死死扣入皮肉。
那大概是人的手,卻又像是青蛙的蹼掌,纖長的五指被包裹在黏液中,冰涼的液體順着傷口注入血管。
齊斯低頭看去,一張長髮遮面的臉從牀底探出,脖頸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仰着臉看他。
那是一個穿淡藍色手術服的女人,皮膚蒼白得如同被水泡過,頭髮的縫隙間凸出兩個黃色的眼珠,鼓得像青蛙似的,幾乎彈到齊斯臉上。
她肉眼可見不是活人,並且來者不善。
咒詛靈擺從袖口飛出,穿過女鬼的手腕,濺射出點點黑氣。
女鬼吃痛,“嗷”地哀嚎一聲,鬆開手爪。
齊斯迅速抽出腳腕,順勢將女鬼踹入牀底。
咒詛靈擺比想象中的要好用,如果是之前幾個副本遇到這種情況,他恐怕只能拿着刀片和女鬼近身纏鬥,甚至可能需要發動【命運懷錶】的效果。而現在,他至少有了一戰之力……
齊斯在心底估算着力量對比,不動聲色地拖着受傷的右腳,退到牆邊。
在門縫漏入的微光下,可以看到腳腕被女人抓過的位置餘下一圈滲血的烏黑,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周圍擴散。
疼痛,伴隨着讓腿腳發軟的麻癢,齊斯靠在牆壁上,控制咒詛靈擺去纏女鬼的脖頸。
咒詛靈擺如同毒蛇般遊動,即將絞緊,卻突然從虛影中漏過,找不到目標似的纏回齊斯的手腕。
眼前的女鬼身形明滅,像是被抽去所有氣力般癱軟在地上,淡藍色的手術服上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並在幾秒間勾連成片。
血泊在女鬼的肚腹下流淌開去,一隻只鮮紅的青蛙向各個方向跳開,齊斯的視野被雪花狀的色塊堆滿,腦海中驟然響起蛙叫的轟鳴。
暈血症又犯了……
齊斯閉了閉眼,一步步後退,儘量不去看地上的血泊和紅色的青蛙。
然而女鬼的血好像流不完似的,很快鋪滿整間病房的地板,並在牆壁上伸展觸鬚,張牙舞爪地攀爬。
滿世界滿眼都是血,頭暈,四肢無力……
齊斯在昏迷的邊緣掙扎,好險沒有立刻軟倒在地。
在熄燈後開門開窗果然意味着危險,會把青蛙和鬼怪放進病房裡。
齊斯心底一片冷然,將黃小菲從頭到尾罵了一通,步履不停地衝向門口。
黃小菲出門後沒有撤回來,足可見外面相對安全;病房裡已經不能呆了,等暈血症完全發作,他將任人宰割……
門沒有關嚴實,齊斯一推就開了。
走廊間,昏黃的燈光如同接觸不良般瘋狂閃爍,沾着淤泥的水汽撲面而來,茫茫的白霧幾乎將場景模糊得看不清一步開外。
厚重濃郁的霧氣像是織布廠裡的水蒸汽,亦或加溼器打出的水霧,讓人感到溺水般的窒息。
“Ashes,ashes……”
“We all fall down……”
飄忽如魅的歌聲從走廊深處傳來,又像是在耳邊響起。
齊斯眼皮狂跳,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挪動一步。
他向歌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看到影影綽綽的臃腫人影排成行列,搖搖晃晃地緩步走來,如散步,如遊行。
爲首的是一個長髮披肩的白衣女人,臉已經腐爛了一半,渾身溼漉漉地淌下血水,落地的血珠化作一隻只血紅的青蛙,在她腳邊蹦蹦跳跳。
一條黑色的臍帶像尾巴一樣拖在她的身後,在地上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大着肚子的孕婦一個挨一個,飄飄悠悠地跟着她,皮膚是清一色的蒼白,有的已經腐爛得露出白骨,有的還能看出生前面貌。
她們無疑是鬼怪,側過頭幽幽凝視齊斯,不含情緒,卻讓人毛骨悚然。
她們的衣裙上遍佈大團的血跡,讓齊斯沒來由地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張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牀。
“大出血……”“死……”
細細碎碎的人聲在記憶底部絮語,又轉瞬間被轟然的蛙鳴淹沒。
齊斯向前栽倒,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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