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食肉(十九)真相
齊斯繞到擺放牌位的木架背後,那裡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供奉神龕,而是貼了一張巨大的黃符,上面用紅筆寫了個“鎮”字。
村史和蘇婆講的故事都說,祠堂是爲了供奉賜肉的神明而建,現在看來恐怕並非如此。
齊斯有了些許猜測,他側目看了眼門外冰冷的陽光,見無人注意他這頭,於是面不改色地撕了木架背面的黃符。
氣溫一下子陰冷了好幾度,天花板上吃飽喝足的人臉再度睜開了眼,一雙雙猩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齊斯不閃不避,自顧自將黃符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隨後抱着之前從架子上順的牌位,踏着一地目光退出祠堂。
趙峰不明所以,但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殺死楊運東不過是一時惡念橫生,這會兒冷靜下來,想通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只覺得後怕。
明眼人都知道是他動的手,只要有心人稍加運作,他便是下一個衆矢之的。
他必須自救,也就是儘快和齊斯綁定,分攤其他玩家的注意。
齊斯對趙峰的心理洞若觀火,當下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命令道:“趙峰,拎上木桶,我們回蘇婆家吧。”
趙峰如蒙大赦,不敢怠慢,連忙拎起祠堂正中央蘇婆留在那兒的木桶,跟在齊斯身後。
他知道,齊斯這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肯定了他們的合作關係,原先他最擔心的被利用完就扔的情況不會發生了。
齊斯看着趙峰感激的眼神,沒有多說幾句的打算。
比起旁人的言論,人類更喜歡相信自己推測出來的邏輯,哪怕那與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回到蘇婆家時已經是正午了,白日高懸,將每個角落都照得明亮。
蘇婆和阿喜正坐在院子裡,一邊曬着太陽,一邊說着閒話。
齊斯噙着笑走過去,將懷裡的牌位和口袋裡皺巴巴的黃符一併丟到地上,如願看到蘇婆的表情在一秒間由迷惑變爲驚恐。
“如果阿喜告訴我的故事有現實原型的話,你應該還有一個孫女。你死後陰魂不散,哪怕宅院裡貼滿了黃符也執意淹留,大概是在掛念她吧?”
齊斯的語調沒有起伏,好像事不關己,故而能夠從容地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嘲熱諷。
“我剛纔一直在想,祠堂裡不供奉神明,供奉那些牌位幹什麼。現在我有點明白了,那些異變後被充當神肉賣給旅客的村民同樣怨氣沖天,需要擺進祠堂加以鎮壓。”
蘇婆的臉色已經難看至猙獰,青年卻若無所覺,不疾不徐道:“沒有長輩庇佑的孩童勢必會成爲犧牲品,那層層疊疊上百個牌位中,只有一塊屬於孩童,也就是你的孫女。”
“我不明白,爲什麼哪怕是這樣,伱還要固執地困守在這個吃人的村莊?”
蘇婆反而恢復了冷靜,她盯着齊斯的眼睛,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揭開了祠堂的鎮壓,它們都會跑出來,不僅會殺了你們,還會爲禍整個縣城!”
趙峰雖然對齊斯的分析一頭霧水,但還是一直站在旁邊守着。
察覺蘇婆語氣不善,他一把揪住阿喜的領子,威脅道:“老太婆,態度好一點,不然小心我把你孫子扔祠堂,看那些鬼會不會啃了他!”
齊斯只淡淡地掃了趙峰一眼,便當他不存在般,再度看向蘇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現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我或許能想辦法解決你們村的問題,當然信不信全在於你。”
蘇婆別過臉:“你沒聽明白嗎?是死是活都是你們的事,等到了晚上,它們從祠堂裡出來,全縣都會完蛋!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你們這些外來者!”
這是打定了主意不接受齊斯的威脅了,捎帶着還玩了一手道德綁架,好像只要這樣就能拿捏玩家,奪回主動權。
但齊斯最不怕的就是道德綁架。
本來就沒有的東西,怎麼綁架?
黑髮青年笑容森然:“哦,那挺好。死了還有一個縣的人給我陪葬,真是不虧呢。”
他的笑容在一人兩鬼眼中惡意滿滿:“要是破解不了世界觀,我會難受得想死。你們不告訴我真相,我就只能和你們同歸於盡了。”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完全不像是漫無邊際的威脅。
聽到此言的人和鬼都毫不懷疑齊斯會說到做到。
提着阿喜的脖子當背景板的趙峰不由肅然起敬:該說不愧是昔拉的人嗎?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有點精神病在身上……
蘇婆不敢賭齊斯的三觀,但同樣不甘心輕易將信息說出。
她的面色極不自然:“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麼?能告訴你們的我已經都告訴你們了……”
別的玩家聽到這裡或許就放棄了,但齊斯向來不信這些鬼話。
他摸出懷裡的懷錶,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粲然一笑:“還有九個小時天就黑了。如果你真沒有什麼想說的,我只能去留個遺言,然後開開心心等死了。”
蘇婆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齊斯很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就着原本的話鋒,往言語上加了最後一塊砝碼:“也許我可以提示得更明確一點,祂許諾了你什麼?”
“我可不相信你有無私奉獻的覺悟,都死了那麼久了,還帶着孫子從地裡爬起來打工……”
齊斯的提問很模糊,說到底是一種誘導聽衆順着暗示進行聯想的話術,通過對方有意無意透露出的信息和微表情進行推衍,得出完整邏輯鏈。
對心理學有所瞭解的人自然很清楚如何應對這樣的誘導,但很可惜,蘇婆顯然不知道心理學是何物。
在聽到齊斯的話語後,她的臉色變得難看。
這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嘆了口氣,像泄氣的皮球一樣癱靠在椅子上,娓娓道來。
……
死去後,蘇婆和阿喜的鬼魂一直在村中飄忽。
他們目擊蘇氏村度過災荒,利用神肉致富,並如同被詛咒了一般成片地異變。
累累罪行在眼前上演,憤怒、悲傷、恚懣的情緒此起彼伏,盡數消散在漫長的年歲裡。
直到有一天,一個黑衣道人來到蘇氏村。
他穿着不合時宜的長袍,留着長髮,面容和談吐不同凡俗,一雙金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當衆施了幾個神乎其神的小法術,很容易便取得了村民們的信任。
在道人的指點下,村民們改建了祠堂,將原有的供奉職能化作鎮壓,並將死於異變的村民的牌位擺放進去,終於得到一夕安寢。
但在對神屍的處置上,道人卻似乎有些犯難。
他告訴村民:“你們招惹的是天地間最殘忍恐怖的邪神,祂對所有生靈都存着如出一轍的惡意,最喜歡做的便是誘導人類犯下罪行,並觀賞他們因原罪而苦苦掙扎。”
“事已至此,你們能做的只有贖罪,乞求祂的原諒。”
村民們連忙問要如何贖罪。
道人答:“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安放祂的屍體,再收集足夠多的人類血肉補全祂的肉身。”
村民問:“我們已經變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也很久沒有旅客來我們村了,我們又能去哪裡找人類的血肉呢?”
道人望向村口的方向,用宣判的語調說:“三天後,會有十一名旅客到來。”
村民們摩拳擦掌,道人卻留下數條規則加以制約,包括“不能親自動手殺人取肉”的苛刻規定。
但沒有人敢提出異議,被異變的痛苦和對詛咒的恐懼折磨多年,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們都會誠惶誠恐地抓住,如同落水的人緊握河邊稻草。
道人不多言語,他屏退村民,徑自走到蘇婆的宅院。
他在井邊駐足,一揮袖便拎出了蘇婆和阿喜的魂魄。
在道人手中,兩道淡如水墨的歪斜影子緩慢凝實。
這個行止詭異的外來者注視着一大一小兩隻鬼怪,嘴角終於有了笑容。
他說:“你們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事畢之後,我將予你等復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