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姒從不多言,只按時服藥、按時就寢。婦女病,可大可小,可輕可重,照許大夫的說法,靈姒患的應是重病。可是活一日就該有一日的樣子,何必終日悁悁?她服下藥,又苦的一臉皺,我掏出一個紙包遞過去,叫她瞧瞧裡面是什麼。
“是無花果!”她拆開紙包,驚喜的道。“柳姐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這傻丫頭,吃顆蜜餞也能哭起來,我揩掉她的淚,“姐姐見你最近喝藥快,又聽話,所以買了這個獎勵你,等你把身子調理好,再謝不遲!”
她的淚卻如清明時的梅雨,止不住的流,想當初,她也是坊中舞藝絕佳的美人,更有機會角逐神都六豔,歸來後,卻變成一枚棄子,連從前最要好的姐妹,都與之形同陌路……
我將那日林溪作得詩謄寫下來,珍藏在一隻硃砂色的小木盒裡,這裡面放的,皆是我與之的往來之物,有乾枯的香花,傳情的紅箋,還有一起作得小詩。溪之文采,比起叔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叔父受爹爹臨終託付,不得已隱居山中,不知他心裡,有沒有遺憾?體會到叔父的遺憾,便對林溪更生青睞,希望他能如願以償,金榜題名。
算時辰,也該拜完師了,聽說宋師傅爲人嚴厲,資質平庸的,他一概不收,還會當場出題,一旦達不到要求,直接拒絕,毫不留情。
賬房,溪滿面喜色,說今日拜師非常順利。“宋師傅鐵面無私,一問三不知的、想濫竽充數的,統統拒之門外,大快人心!”
是麼?有嚴師相授,必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轉眼,已至春夏之交,蕙風細細,桃蕊輕雨,燕子呢喃。
後山,有一棵野櫻桃樹,我得閒便來鋤草澆水,只盼結個果子。山坡下,一片春光,卻在角落裡,分佈着一排小屋,每間房都被鐵鏈鎖得死死地,似囚禁犯人的監牢。我趴在門邊,在其中一間發現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那人閃入黑暗,復又怯生生的問:“柳姐姐?”
這個聲音,怯弱驚慌,細若蚊嚀,是纖迢,一定是!纖迢,是你麼?
“柳姐姐,是我!”她從陰影裡跑來,隔着門縫相答,許久沒有她的消息,我還以爲她死了!
“我自己做錯事,有辱清白女兒之名,姑姑罰我在此靜思己過。你是這半年來,第一個來找我的!”
從前的她,以一身珠圓玉潤爲美,現在竟也瘦的皮包骨!纖迢,你願不願出來做女奴?女奴雖辛苦,但起碼能見天日!
“柳姐姐,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以後再也不跟你搶了,我會安分守己,循規蹈矩的!”
不論你跟不跟我搶,我都沒權做主,不過你若願意,我會去求兩位姐姐。
“纖迢在此謝過柳姐姐。您若能放我出去,便是恩同再造,此生此世,我會爲您燒香祈福,祈禱您福祿雙全,長樂無極!”迢伏地跪拜,虔誠之意滿滿,我將兜裡的幾顆蜜棗從門縫塞進去,她含笑嚥下,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別了她,我又犯了難,她是霍楚妍下令囚禁於此,無其口諭,誰敢私自放人?自上次與倚翠不歡而散,就斷了聯繫,如今再去相求,抹不開臉!至於情珂……她心細如髮,來六子相邀離開一事,不知她察覺沒有?她若察覺,會不會恨我勾引來六子?我不想她誤會,所以總有意迴避來六子,現在來六子竟要帶我走,情珂若知,定會氣惱。
枝上的杏子熟了,顏色很嬌豔,咬一口卻十分酸澀。好像林溪與我,明明心裡都有對方,卻依要克己復禮,只能在夢中,無數次相會……
纖迢被囚一事,溪聽後只是低頭不語,當日纖迢因一己之私害得他被當作衣冠禽獸,這個心結,他難以釋懷。但此一時彼一時,我們都爲自己的青春衝動付出了代價,我與靈姒都能化敵爲友,爲什麼與纖迢不能?纖迢只是一時迷了心智,只要她不再與小人爲伍,猶是我們的妹妹。
次日,我們便帶着新鮮的杏兒去看望纖迢,溪與她,冰釋前嫌,忘卻一切,她猶是溪的好徒弟,溪猶是他的好師傅,拋去兒女情長,我們都是懵懂的少年。
“纖迢妹妹胸無城府,當日灌醉我一事,定另有高人指點。我很好奇,這個人是誰,目的何在?”溪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道出天機。
午後,林溪着手寫信與朝中官員,請求舉薦,每寫完一封,我都認真封好口,只盼這一封封求舉信,能得貴人相中,溪的未來,就靠這些信了……
幾日後,他興高采烈的告訴我,宗秦客府上回信,宣他明日過府相見!
翌日一早,溪啓程去宗府應試,我守着一畝荒田,心早已隨他飛出牆外,溪,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