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蕪館時,已至日昃。
金花婆婆拖來四大筐棉衣,下令今日必須洗完晾好。
“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天黑之前洗不完,就別回來了!”
罷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我背上籮筐,來到河邊。河面已被冰封,哪有流水洗衣?滴水成冰的天氣裡,竟命我來浣洗,說不是刁難都牽強!
白雪皚皚的河邊,唯一伶俜落寞的影子,我挽起袖子敲破冰,刺骨的河水如一把把尖刀削在我滑嫩的手上,每碰一下,都鑽心的疼,我的淚止不住滾下來,滴在河裡,分不清哪些是淚,哪些是水。
“姐姐,你哭了?”一小小少年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被一個孩子撞見自己哭鼻子,真是丟死人了,我別過頭,揩乾淚,蹲下身繼續搗衣,每敲一下,都有濃墨色的髒水迸出來,濺得滿臉都是。
“姐姐別哭了,我幫你!”小少年跟小大人似的,抓起一件棉衣,蹲在旁邊開始搓,他就是上次在撫弦樓碰到的那孩子!是他!當日他去廚房偷吃,被我從婆子手中救下來,不想在此處,不期而遇!
“我們住在山後頭,不是久蕪館的,金花婆婆管不着我們!”小少年膚色黢黑,牙齒卻很白,一笑起來,如陽光般燦爛,洗完一件,再洗一件,小手被河水凍得通紅,也不曾抱怨。
有他幫忙,終於趕在日落之前洗完所有髒衣,我謝別小少年,心想終於可以回去烤烤火了!
未及房間,先聞奇響,只見金花婆婆領着一羣人,正在拾掇我的被褥,我衝進去,失聲詢問,這是做什麼?
她卻臉一橫,大聲質問:“凡是久蕪館的奴才,都由我親自發放被褥,你從沒跟我申請過,就有怎麼好的被褥,不是偷的是什麼?贓物必須充公!”
“這是樑阮兩位姐姐送的,你們不信,可以去找她們對質!”
“瞧你那窮酸樣兒,還敢把兩位小姐掛在嘴邊,人窮斷六親,千萬別一個姐姐長,一個姐姐短的,叫人磕磣!”楊婆子一陣搶白,懟得我無話可說,我緊緊抓住被褥,不許她們擅自奪走,寒冬臘月,若無棉被,定會凍死!她們使勁兒,我也使勁兒,吱啦一聲,棉被從中間裂開,無數棉花從錦套裡漏出來,紛紛揚揚,似下了一場菀菀飛雪。
“你們都瞧見了,是她自己把被子撕破,不關我的事!”佟金花撒開手,扭着腰肢摔門而去。
我蹲在地上,暗暗垂泣,不知哭了多久,我生起火,盡力將碎裂的棉被縫好,幸好棉花都在,我一撮一撮撿起來,塞進被套裡,重新縫上。
哭過的雙眸被火一灼,火辣辣的疼,到底爲什麼,令她們三天兩頭找上門來挑事?邱雯與臧雯琪自不必多說,七宗罪一案,她們從學徒被貶爲奴隸,此仇此恨,豈能不報?可是楊採蓮呢,很早之前,她就開始針對清雅閣,每有風波,變本加厲,坊內人際關係複雜,常牽一髮而動全身,莫非她與某個人有淵源?
她是在爲誰鳴冤、抱不平?我閉目歷數那些鬥敗之人,忽而憶起一張猙獰的面孔。說起來,這二人倒是一樣的囂張跋扈,彪悍能戰,若如此,那我與之的矛盾永遠都化解不了,唐雯晶鬥敗自盡,骨入黃土,除非一命抵一命,否則,無計可施。
沒想到在我步步爲營懲奸除佞的過程中,還有一隻大蟲蠢蠢欲動,她對我,不僅僅是拜高踩低的欺壓,更有私仇私恨,從前只是礙於位分,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我被廢爲奴,見罪於霍楚妍,自是她們作威作福報仇雪恨的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