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驗屍

顧明朗的話如同風一樣,輕撫過耳畔,還未聽清,就消散而去。

街道之上人聲鼎沸,車馬行人川流不息,那句話似乎很快就被這沸反盈天的聲響所覆蓋,木梓衿微微一愣,見他已經策馬前行,便立刻輕輕地夾了馬腹,緊隨而上。

平安侯府內沉肅一片,華宇瓊樓、水榭歌臺、迴廊庭院,似乎都籠罩在一片慘淡愁雲之中。

木梓衿拴好馬,跟隨顧明朗一路暢通無阻地前往顧允琛的靈堂。

靈堂之內,似乎有些冷清,幾個婦人和幾個下人跪伏在地,低聲哭着,沉重緩慢地往火盆之中扔紙錢。堂內僧人唸誦渡亡的聲音沉渾哀重。

雖然顧允琛是顧家嫡孫,但畢竟年少,不宜大興喪禮,所以才暫時爲其安排了簡單的靈堂。府上的人,除了輩分高的人之外,都穿孝服。

木梓衿一進去,便看見靈堂之上,一塊沉重的木板之上,蓋着一塊黑布,從黑布起伏的形狀來看,那下面蓋的正是顧允琛。由於他突然暴斃,還沒來得及準備棺材,而大理寺的人和刑部的人又吩咐過要驗屍,不能蓋棺,故而還沒將顧雲深的屍體放入棺材之中。

其中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聽見腳步聲,踉蹌着被人扶起來,擦了擦哭得紅腫的眼睛,哽咽道:“叔叔回來了?”

“嫂嫂。”顧明朗點點頭,先帶着木梓衿上了香。

木梓衿在來的路上,已經聽顧明朗說明了顧名城的妻妾情況。顧名城之妻,顧劉氏,原名劉蕖。中書侍郎之女,身份尊貴,京城有名的名家閨秀,千金小姐。其父除了有她一女之外,還有一子,也就是劉蕖的弟弟劉芃。京城最大的藥材供應商,回春堂,便是劉芃名下的產業。

除此之外,顧名城還有兩個妾室,二房郭襄玉,早年是顧名城的侍妾,因後懷孕,產有一子,才收了房做了妾室。

木梓衿看了看此時正被一十七八歲的男子扶起身的婦人,那婦人雙眼紅腫,臉色蒼白,眼下淡淡黑青。雖然三十幾歲的女人已經是上了年歲,可從她的五官當中,也可看出她早年的風情與美貌。

扶她起身的人,正是她與顧名城所育的長子,顧允鴻。顧允鴻一看便是顧名城的兒子,兩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她!”顧允鴻猛然擡起手,指着木梓衿,“是她害得父親入獄的,就是她!”

劉蕖臉色一冷,豁然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着木梓衿。

木梓衿被顧名城拉着微微後退了一步,顧名城說道:“嫂嫂,她是楚王身邊的人。我特意將她帶來,讓她爲允琛驗屍。”

劉蕖僵直的身體慢慢地放鬆了些,卻依舊警惕防備,“可是公公說不用驗屍了。若是要驗屍,是否得先通知公公一聲?”

“正是。”出聲的人是顧允鴻,他蹙眉,陰鷙着眼看着木梓衿,又恭敬地看了看顧明朗,說道:“叔父,侄兒認爲還是通知爺爺一聲爲好。今日早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要來驗屍,爺爺發了很大的火。”

顧明朗揮了揮手,說道:“暫時不用通知。”他說道,“正是因爲爹反對,所以我才暗中帶紅線姑娘來驗屍。總要先查清允琛的死因,才能明白這事情的真相。”

說完,他便朝着顧允琛的屍身走去,剛要伸手掀開顧允琛身上的黑布,卻聽郭襄玉說道:“將軍不可,雖說……雖說少爺只是蓋上了黑布,但是死者爲大,怎麼可以讓屍身隨意暴露?”

“既然如此,那便先請給位出去,等紅線驗了屍,各位再進來。”顧明朗轉身看着劉蕖,徵詢道:“嫂嫂認爲如何?”

劉蕖死死地咬着牙,似乎掙扎了一番,下定決心,說道:“也好!”她聲音冷厲決絕,“我兒的死因,總要查明的!不管因何而死,總要揪出害死我兒子的人,我一定讓他不得好死!”

她微微擡頭,對郭襄玉和崔晚眠,以及顧明朗的幾個通房說道:“都先出去。”她又看向木梓衿,目光充滿疑惑和矛盾,最終依舊恭敬得體的欠身,說道:“請姑娘……一定查清真相。妾身在此,謝過!”

木梓衿不過淡淡地點了點頭。

“那好,”顧明朗點點頭,“若是嫂嫂信得過,便先暫時出去,等驗過之後再進來。”

除了劉蕖,其餘幾人猶豫不決,面面相覷,忽而又聽見靈堂外匆忙雜沓的腳步聲,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帶着薄怒的低斥:“明朗,誰準你帶人來驗屍?”

話音剛落,靈堂門外便走進來兩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平安候顧昭謙,身邊跟着謝懷瑩。謝懷瑩乍看見木梓衿,登時雙目滿含怒意與怨恨,可那不過一瞬之間,便全數收斂掩藏。

來者是楚王府的人,顧昭謙等人不好與木梓衿作對。他只是冷厲地看着顧明朗,問道:“刑部的人,不是已經來看過了?大理寺的人,也將那秦淮樓的女人帶回去審問了,爲何還要驗屍?”

“父親。”顧明朗說道,“我只是認爲允琛的死或許沒有那麼簡單,便想讓紅線姑娘來再驗一次。何況,嫂嫂已經將此是報與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也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

“叔父。”顧允鴻慢慢走過來,恭敬地對顧明朗說道:“若是讓大理寺的人來插手此事,那怕是很久都無法讓弟弟入土爲安。何況……這紅線……”他語氣冰涼,譏誚地說道:“若不是她……父親又怎麼會……”

木梓衿微微挑眉,笑了笑,“我奉王爺之命,查清事件真相,不針對任何一人,只相信公道人心。何況,”她看向顧昭謙,說道:“侯爺勞苦功高,軍功赫赫,陛下想必對平安侯府也是關懷備至。令公子突然暴斃,定然會驚動陛下的,就算陛下不知,楚王殿下也會體恤侯爺,定要讓大理寺的人徹查,以還平安侯府一個公道。”

顧昭謙微微眯了眯眼,那雙久經官場風霜的眸子犀利危險,只是一眼,也會讓人不敢直視。

“父親。”木梓衿話音一落,劉蕖盈盈走到顧昭謙身前,雙膝跪地,說道:“允琛是我唯一的兒子,也是您唯一的嫡孫,更是我父親唯一的外孫。”她恭敬得體的磕頭,神色雖然哀慼可卻堅決無比,“雖然允琛從小身體便不好,但是這幾年也調養得差不多了,就算他體弱,可也不會無辜暴斃。我一定要查清他的死因,否則我日夜寢食難安。我嫁入侯府,雖說沒有功勞,可也沒犯下錯事。若是父親大人不敢查,那我便讓我爹爹上書陛下,請陛下做個明斷了。”

顧昭謙不可置信滿眼慍怒地看着劉蕖,似乎是沒想到劉蕖此時會如此的堅決,甚至搬出自己的母家給自己施壓。他深吸一口氣,示意謝懷瑩先扶起劉蕖,隨即嘆口氣,說道:“兒媳,並非我不想爲自己的孫兒討回一個公道。但是,此事若是簡單便罷,若是不簡單……難道你想讓名城在牢獄之中也不安心嗎?”

劉蕖全身一僵,猶豫掙扎之後,依舊重重的磕頭,說道:“請父親大人體諒!”

顧昭謙重重嘆口氣,廣袖輕輕一拂,說道:“如此,我也不想將事情鬧得複雜,更不想驚動陛下。”他看向木梓衿,說道:“既是楚王殿下關懷,那老夫在此謝過。請姑娘驗屍吧。”

木梓衿沒想到自己來驗屍還經歷這麼一場風波,聽顧昭謙的語氣,也能猜得出此事怕是另有隱情。既然已經決定驗屍,那便驗就是。

當即,劉蕖讓幾個姬妾先出了靈堂,靈堂內只剩下顧昭謙顧明朗以及劉蕖。

顧明亮在靈堂之內又點了幾隻蠟燭,移到屍體旁,見木梓衿戴上鹿皮手套,輕聲說道:“其實我只是想驗屍之後弄清真相息事寧人。”他的聲音在木梓衿耳旁響起,“但是若是真有人害了侄兒,我也必定查清真相!”

顧明朗久經戰場,是非善惡在他的心裡有個明確的界定。並不如顧昭謙等人那般顧忌忌諱太多。

他掀開覆蓋着屍體的黑布,黑布之下慢慢露出顧允琛的屍體。

死亡時間不到四個時辰,臉色青紫,有了淡淡的屍斑,輕輕按壓依舊會褪色。她再動了動顧允琛的手臂,屍僵已經產生。

“夫人。”她擡起頭,看着劉蕖說道,“我需要褪去顧少爺的衣物,以便檢查。”

劉蕖震驚不已,她看見自己兒子的屍體,已經悲慟欲絕,死者爲大,又怎麼能夠隨意褪去屍體身上的衣物?

她還未同意,顧明朗已經點頭。“姑娘並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木梓衿點頭,“小心些,儘量不要毀壞屍體原本的模樣。”

顧明朗小心翼翼地褪去顧允琛的衣物,直到屍體完全裸露。木梓衿這才又開始檢查,從面部,一直檢查到腳趾,絲毫沒有遺漏。此時她纔有些明白爲何顧家人並不願意讓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來檢查屍體了,因爲顧小少爺風流成性,十五六歲便攬盡花叢,而從他的屍體上看,分明就能很輕易的檢查出,是因爲作過死。

小小年紀便脫死於婦人身上,那真是丟盡豪門世家的臉啊。

劉蕖和顧昭謙的臉色也是青一陣紫一陣。又悲又怒,臉上覆雜情緒交加,扭曲又羞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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