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驚瀾

被焚燒致死的活人,或者被焚燒過的死人,身體四肢都會呈拳縮狀,所以一時無法判定到底是否爲真的燒死。

唯一讓木梓衿生疑的,便是這駙馬,竟然是在軟榻上被燒死。

若是常人遇到火災,都會拼命的往門口奔逃或者呼救,又有誰會跑到軟榻上的?看那屍體的方向,頭腳的方向與軟榻的方向相同,這說明在死前,他幾乎是躺在軟榻上的。哪個人,會躺在軟榻上等着被火燒死?

太后一揮手,兩名宦官立刻將木梓衿扣了起來,死死地按住,不准她再觸碰那軟榻上的屍體。

“太后!”木梓衿咬牙,不敢再言,急切地轉頭看向臥房門口。

“太后,”煙霧瀰漫,黑色的霧氣繚繞之中,有人的聲音清晰傳來,“不知本王的女官如何得罪了太后,竟讓太后發這麼大的火?”

華裳錦衣,玉冠束髮,於黑煙瀰漫,焦火濃煙中走來,寧無憂淡笑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后。皇帝也隨着進來,詫異又有些驚懼地看着軟榻上的屍體,臉色蒼白惶恐,幾欲作嘔。

太后謝明妍冷冷一笑,笑靨如被寒霜封凍的花,“這賤婢不知好歹,竟想妄動駙馬的屍體,駙馬已經葬身火海面目全非,豈容得一個小小的奴婢隨意觸碰?”

寧無憂看了看木梓衿,見她雙手被人反剪着,臉色蒼白,細碎的牙齒咬着脣,正擡頭倔強又哀求地看着他。他心中微怒,卻又是一笑,“我這女官懂得刑獄驗屍之道,會收殮屍體,駙馬的屍身,給一般人觸碰怕是不妥,還是讓她來收殮好一些。而且,這軟榻上的人,到底是不是駙馬,是不是真的被火燒死,還未可知,太后怎麼能夠輕易做定論?”

“當時就只有駙馬一個人在寢殿之中,不是駙馬還是誰?”太后怒道。

“還是讓人檢驗一下比較好吧?”寧無憂輕笑,“駙馬畢竟是皇室的人,還是要查明死因查明身份纔好。”

“不要爭辯了。”皇帝微微捂着口鼻,蹙眉說道,“駙馬的屍身這樣放在那裡也不是辦法,王叔說得有理,還是讓懂得收殮的人來處理比較好。以免毀壞了駙馬的屍身。”他直視着太后,說道:“母后,今日已經很晚了,還請母后隨朕回宮,改日朕會親自陪您來弔唁。”

太后欲言又止,雙目微紅,不甘地點點頭,不敢抗旨,“皇上說得對,哀家這就陪皇上回宮。”

“恭送皇上、太后。”寧無憂說道。

皇帝和太后被人簇擁着離開,木梓衿立刻捂住疼痛的肩膀,肩頭的劍傷還沒好,剛纔被人扣住,似乎又讓傷口裂開了。

“如何?”寧無憂問道。

“這屍體很奇怪,”木梓衿說道,“像是躺在……”

“我問的是你的傷。”他目光落在她肩膀上,似乎是想看透那層薄薄的布料一般。

她怔了怔,咬了咬牙,“沒事,只是有些疼。”說完,便走向軟榻,看了看屍體,又從懷中拿出一張潔白的手絹,裹住手,剛想捏開屍體的口,卻聽見他不悅地說道:“你就不能換一張手絹?”

她的手一停,還以爲是自己的手絹有問題,仔細看了看,又不解地看着他,“爲何?”

“爲何?”他十分嫌棄冰冷地看着她的手,目光如冰刀子一般,“本王給你的手絹,你打算用來摸這麼個髒玩意兒?”

她定睛認真看了看手中的手絹,似乎就是他曾經給自己的。她訕訕地將手絹收好,乾脆用手直接去撬開屍體的口。

“等等。”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剛纔更嚴厲了幾分,又是慍怒又是無奈地說道:“你還是用手絹包着手吧。”

“王爺,到底要怎麼樣?”她直起身,有些不耐。

他閉了閉眼,轉開臉去,說道:“你不嫌髒的話,直接用手吧。”

她小聲嘀咕了幾句,還是用手絹包裹手,小心翼翼地將屍體的口撬開,再撕下乾淨的白色衣襟,往屍體口中擦了擦,白色衣襟沾了些渾濁的液體,她蹙了蹙眉,將衣襟裹好,說道:“好了。”

這一切做完,門外便進來幾人,小心翼翼地將屍體擡走,收入了棺槨之中。

兩人走出殿宇,深深庭院晦明晦暗,一切騷動和喧囂,都歸於寂靜,只聽見不遠處的院子裡,傳來一聲聲哀嚎慘叫的聲音。還是木板子打在人體上的刺耳聲。

“發生了何事?”寧無憂叫住經過的一名宦官,問道。

“回王爺的話,公主醒來,悲痛憤怒,將守殿的下人拉出去杖斃……”那宦官膽戰心驚,說完便瑟瑟地縮着肩膀,不敢言語。

“你去吧。”寧無憂輕輕地揮了揮手,又說道:“轉告公主,請她節哀,本王,改日再來看她。”

“是。”

旦夕之間,公主府喜事變喪事,原本言笑晏晏、歌舞昇平,此時此悲慘落幕。

夜色徹底吞噬了京城,城內一百一十個裡坊,燈火連綿點綴,變爲黑暗沉寂。

木梓衿隨寧無憂一路穿過公主府,向正廳走去。一路之上,所有人死寂無聲,如幽魂一般,漠然將紅燭變爲白燭,將彩燈換爲白燈,將綵綢換位素紗,正廳撤了酒席歌舞,撤了美酒佳餚,撤了絲竹管絃,換了靈堂祭奠,換了香燭火盆,換了棺材靈位。

禮部快速來了人,安排了辦法事的僧人,送魂的佛音在靈堂內響起,無數人瞬間哀慟失聲痛哭。

公主褪了盛裝錦衣,褪了金釵環佩,散了高雲堆聳的雲鬢,一身素衣,跪伏在駙馬的棺材前,無聲流淚……

寧無憂最終到靈堂上了香之後,才帶着木梓衿一同離開。

如此一番折騰,二更早就過了,出了公主府,木梓衿聽到了四更的更鼓之聲,再過一更,就要天亮了。

明日皇城內,恐怕又是風雲乍起吧?

府外,楚王的馬車和護衛還在等候,他走過去,先上了車,又伸手拉了她上去。

她照樣靠着車門坐好,只感覺身體微微向側偏了偏,便知馬車開始行駛了。車外一盞宮燈照着京城街道的一隅,寬闊的街道,馬車車輪碾過,轔轔之聲沉肅凝然。

寧無憂輕輕地靠在軟墊之上,微微閉着眼。俊朗的輪廓籠罩在陰影中,十分冷峻。

倏然,他睜開眼看着她,淡淡說了聲,“真是防不勝防。”

“計劃趕不上變化。”她說道,“錯過了這個時機,還會有下一個時機。”

“也對。”他陰冷地笑了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他慵懶肆意地換了個姿勢,輕輕地半靠在了扶手上,“牛鬼蛇神,總會現原形。”

她側了側身,避免馬車的晃動撞到自己的肩膀,說道:“我以前也辦過不少的案子,越是接近真相時,就越是困難。”

“剛纔你驗了那屍身,有什麼發現?”他起身,將自己身後的一個軟墊給她,她受寵若驚地接過去,靠在背上,以防馬車顛簸撞到肩膀上的傷口。

“不管是活人被火燒死,還是死人被扔進火中僞裝成被燒死的模樣,屍體的手足都會呈現拳縮的樣子。”她彎曲了自己的腿和手臂,將拳縮的形式演示給他看,見他點點頭,又立刻放鬆自己的身體,說道:“但是死人和活人被燒死,還有一個區別。活人被燒死前,會呼吸,會呼救,所以口鼻之內會有菸灰。而死人口緊閉,不會呼吸,口內不會有菸灰。”

他點頭,“本王知道。”

她頓了頓,覺得自己的解釋的確有些多餘,楚王殿下博覽書海,博聞強識,又怎麼不會知道這些常識?

“我剛纔檢查了屍體的口舌,並沒有發現口中有菸灰。”她蹙眉,“這說明,那人是死後被扔進火中的。”

他笑了笑,彷彿早就預料到了一般,絲毫不見驚訝。

今晚安排鳳嬌娘在皇帝前獻舞招引蝴蝶,那幕後的人便知道自己的伎倆和陰謀要敗露,所以順手來了火燒駙馬一招。坐實了先帝的預言,牢牢地將楚王危害江山社稷的帽子扣在了寧無憂身上。

今晚爲公主祝賀的人,大部分都是皇室的人,威脅到江山,其實就是威脅到皇室。明日,恐怕就會有無數的摺子遞到皇上的案牘前,彈劾楚王,彈劾寧無憂。就算不能將楚王定罪,也能將楚王趕出京城!

“楚王回京,江山易主……”寧無憂冷笑,“本王倒是很想看看,那些人到底還有什麼花招!”

她擡頭,看向他,說道:“若是要時機,其實七天後就是最好的時機,七天之後……恐怕是……”

他輕輕地敲了敲扶手,點點頭,“好,就七天後。”

“只是,王爺這七日,怕是不會好過了。”她擔憂地看着他。

“那又如何?”他挑了挑眉,“本王只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好過的是陛下,畢竟,那些彈劾的摺子,又不是給我看的。”

她的心微微放鬆。畢竟朝堂上的事情,她也不想牽扯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故意不揭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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