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話 荼櫻

“這裡是……哪裡?”

一條寬闊的大道, 兩邊是仿古的建築,道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陰影處還蜷縮着衣衫襤褸的拾荒者……

夏目貴志面色呆滯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只覺得右眼皮跳個不停。

——我剛剛明明還在鎮上新開的特色餐館裡參加百物語, 怎麼眨了個眼周圍一切都變了樣?

貓咪老師?東一?大家呢?

啊啊啊難道又是我流年不利?這次又是什麼妖怪啊……

少年抱着腦袋神色苦惱, 雖然說能夠看到妖怪並與其交流, 但是這樣被不明不白拉到奇怪的地方來的事情, 今年似乎特別地多啊。

“喲,找到您了。”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夏目放下捂着腦袋的手, 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個穿白色狩衣頭戴烏帽的青年男子,他十分熟稔地對夏目說:“快走吧, 要不然可就真的危險了。”

說着便去拉夏目的胳膊, 半拖半拽地把他帶到了一處神社門口。

“等一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即便是被拜託去做什麼事情, 但是能不能先把事情講清楚?時間地點人物事件……有三者都是未知的啊!

陰陽師倒是一臉不意外的表情,他定定地看了會不大自在的夏目, 突然笑了出來:

“哦呀,原本以爲是穩重的青年才俊,沒想到卻是個毛躁的小鬼啊。”

“……啊?”

少年呆呆地望着陰陽師。

“看您的衣着必定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請看。”

陰陽師展開檜扇,夏目猶豫了一下靠近了點, 原本荼白色的扇面上陡然生出幾撇墨色的筆跡, 幾秒後就組成了一副神韻十足的畫作。

“這個是……”

看着看着, 腦海中有一縷記憶逐漸復甦了。

——之前在東一的老師隆島先生的畫展上, 似乎有很多人駐足欣賞的一幅畫, 好像是隆島先生早期的得意之作。

“與您同時代的人,創造了這幅畫。”陰陽師解說道, “因爲這是真實存在的事情,但後世卻並無任何記錄,導致了一些麻煩。您看——”陰陽師合上檜扇,指向道路的一頭:“那些真實存在的人因爲被否認了存在,他們的時間因而停止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歷史就會被改變。一旦歷史發生改變,那麼既定的未來就會隨之變化,很有可能……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是另一種結果。”

原先還在仔細回想自己是不是在畫展時被畫裡的妖怪纏上了,或者是之前東一所說的黃昏空間的夏目少年,被陰陽是一句“既定的未來就會隨之變化”給嚇住了——以前被西村他們拉去看電影,講的就是一個人回到過去改變了歷史,結果導致了未來的他不會出生……

絕對、絕對不能變成那樣!

夏目的臉色驀地青了。

“請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阻止這一切!”

他握拳下定決心般問道。

“……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大概就沒問題了吧。”

陰陽師抹了抹額角上的汗。

爲了不改變歷史,不改變任何人——包括貓咪老師的出生(天知道它是不是比這個時代出現得要早),我一定要努力幫助陰陽師,然後拜託隆島先生或者東一畫一張減肥後的貓咪老師。

夏目少年在心中如此打定主意,看向陰陽師的目光就更加熱切了。

*

“是不是那個阿川就是神巫鬼魂的化身,然後他害死那些村民,把他們的怨念轉化成自己的力量?”

自詡推理能力強大的西村悟如此猜測道。

“猜對了一部分哦。”

講故事的少女眯了眯眼睛,她一一掃視過在座的各位,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我也覺得是這樣”的表情。

“不過似乎大家都遺漏了一個不起眼的重點呢。”

“誒?是什麼啊?快說嘛東一。”

多軌透好奇地催促東一。

“那個啊……”原本性格沉靜的東一今天似乎變了個人,她的面上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表情,目光落在緋衣的老闆娘身上。

“是櫻花哦。”

——在埋葬神巫的鴨川附近種植櫻花,那些離奇死亡的村民也是命喪神社附近的櫻花林。整個故事中,最不起眼,卻總是出現的,櫻花。

*

陰陽師說,這裡是平安京,他是君上宮中陰陽寮的一名陰陽師。

平安時代,陰陽師。

這兩個詞帶着千年前的神秘和幽雅,真實地展現在自己眼前。

夏目坐在神社的臺階上,周圍安靜地只有櫻花飄落的聲音。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以前的他也經常爲了躲避妖怪而跑去神社,但是那些神社幾乎都是廢棄破舊的,哪裡像現在自己所接觸的,那麼宏大而神聖,帶着不可侵犯的威嚴,似乎能夠清掃一切魔咒和惡念。

不知道東一田沼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少年嘆了口氣,頭頂是千年前晴朗的天空,簌簌落下的櫻花瓣合着清風在空中輾轉而過,猶如畫筆帶出的一撇痕跡。

櫻花花季一過,馬上就要夏季了吧?

第十六個夏季,莫名其妙重視起來。自己究竟會迎來什麼呢……

“一定會是很好的結果哦。”

有個輕緩的女聲突然說道。

“噯?”

夏目起身朝四周望了望,除了飄落的櫻花,連陰陽師都不知去往何處了。

“從您的身上可以感受到無比清澈的氣息,像您這樣心靈純淨的人,就連被怨氣污染的櫻花也願意親近,所以您所期待的事,一定會是一個好結果的。”

這次聲音更加明確了些,從櫻花林裡走出來一個人影,着緋色的十二單,眉眼彷彿春日櫻花般秀麗。

只是……

“你、你是——”

夏目驚訝地擡高了聲音,眼前這個面色溫婉和靜的女人,不就是之前發起百物語遊戲的老闆娘嗎?

*

“——櫻花。”

暗沉的和室裡隨着少女清潤的嗓音驀地起了一陣春風,柔嫩的花瓣伴隨着落下,一片一片,觸到人體時竟然消失了蹤跡,彷彿沙漠中落下的雨,未及地面便蒸發了。

幾個參加百物語的少年人或靠或躺,顯然進入了深沉的夢境中。唯有青色眼眸的少女依然定定地坐着,表情似笑非笑,卻有種說不清的氣勢。

她面色沉靜地看着對面的緋衣女人,身旁原本打着盹的胖貓咪搖身一變,化作了怪談繪卷中才會出現的巨大異獸。

“果然是那位的既定之人啊,真了不起。”緋衣女子掩住嘴角,面對這樣的情形她似乎也並不是很着急,語氣依舊散漫,“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被如此詢問的少女沒有立刻作答,她動作輕柔地把靠在她肩頭沉睡的少年扶到膝上,手指無意識地撩過少年鬢邊的發,似乎在回想什麼,過了會才道:

“之前夏目無意間闖進了我的一幅畫裡……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影響現世之人,更何況我也不會對他那麼做,無論好壞。那幅畫描繪的是椿,五至六月開花,和櫻有短暫的重疊花期。所以不難猜出是你做的手腳,荼櫻姬。”

“荼櫻姬?”

化回原形的斑呼出一口氣,吹散了紛落的虛無之櫻。

“我聽濯……那個人提過,你是鎮守亡靈的使者,怎麼會出現在八原?”

“這個啊,說來話長呢斑大人。”荼櫻姬的眼中露出一點燦爛的笑意,姿態嫵媚動人。“自從那件事被世人所遺忘,存在開始動搖,我便離開那裡到各處流浪,希望能夠遇到可以講出這個故事的人。”她讚許地看了眼東一,繼續說,“因爲只有被人們銘記和相信,過去纔有存在的價值。而我的存在,就是爲了守護註定的過去,以防止擾亂既定的未來——”

斑不耐煩地拍了拍爪子:“本大爺可對你的守護不感興趣,你把夏目他們怎麼了!”

“真是缺乏耐心啊,八原的大妖怪斑大人。”

荼櫻姬絲毫不受斑暴躁情緒的影響,她一瞬不瞬地凝視着東一,好像要從少女平靜的面上看出些別的什麼來。

“恕我直言,雖然那個未來還沒有發生,但是照目前您的體質看來……”

斑疑惑地看了眼東一,慄金色的妖瞳映出少女和少年的面孔。巨大的異獸往前挪了挪,柔軟的毛皮觸到細膩的肌膚。

東一擡起手摸了摸臉頰,脣角的弧度不變,眼中卻露出迷茫的神色。

*

“我名爲荼櫻姬,如您所見,您一定與未來的我相遇了吧。”

着緋色十二單的美麗女子——荼櫻姬向夏目欠了欠身:

“我和陰陽師大人一樣相信您能夠拯救這段過去,而您所期待的事……荼櫻姬不才,卻也願意相信您定然會得到滿意的答覆。”

“我……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被看穿了心事的少年既尷尬又訝異,他立在神社的臺階上,困惑不解。

“現在不能說哦,但是等到下一個季節……一切都會有所定論的。”荼櫻姬沒再說什麼,她朝櫻花林的方向攤開手,示意夏目跟她過去。

“請隨我來吧,夏目大人……陰陽師大人已經準備妥當了……”

*

“啊,開始了。”

和室裡,荼櫻姬擡頭看了看上方,好似望見了什麼。

“什麼開始……”

斑嘟囔着。

“那麼也請您講完這個故事吧。”

荼櫻姬如此道。

東一瞥了眼不解的斑,輕呼了口氣,開始講述接下來的故事。

——神巫的鬼魂並沒有被徹底消滅,他流浪至戰亂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便附在了他身上。

少年的人氣掩蓋了他的鬼氣,他順利地進入了京,接近京的住民,編造故事把無知的人類引到神社附近的櫻花林裡伺機殺死,然後利用他們被殺的怨氣使自己強大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神社附近的櫻花林和鴨川的櫻花林是同根,鴨川那裡的櫻花便是從神社附近的櫻花林裡移植過去的。

神巫一邊殺死村民吸取怨氣,一邊利用這些怨氣詛咒左大臣家的女兒燭姬。因爲他知道只要燭姬還活着,那麼他就會有所顧忌,燭姬便是他的剋星。

神巫利用阿川的身份接近左大臣家的老侍女,這個女人既貪婪又無知,終日妄想着成爲大臣之妻,因而心生怨恨。

神巫很容易就糊弄了老侍女,進入了左大臣的府邸。就在他即將對昏迷中的燭姬痛下殺手時,君上宮中得力的陰陽師和負責守護的荼櫻姬出現了。

雙方僵持不下間,燭姬甦醒了,她利用純淨之力徹底消除了神巫在人世的魂靈。

——京,恢復了平靜。

而不爲人知的是,燭姬本人卻並不記得自己消除了神巫。

*

“不愧是八神隆島大師!看完他的畫作之後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昇華了!”

從展廳出來,西村悟大呼受益頗多,結果被元綠冉連連鄙視,兩人一路上吵吵鬧鬧,到了鎮子上新開的餐館前還不消停。

“誒,特色餐飲……”

夏目面色呆滯,看上不去不是很好。多軌透和田沼要敏感地多看了他幾眼,小聲交流着這附近是不是有妖怪出沒。

西村和元綠興致勃勃:“不如——”

“——我們換一家吧。”

夏目和東一同時說道。

“耶?這麼掃興……”西村悟不滿地嘟囔。

“新開張的都沒打折,不去不去!”元綠冉倒不在意,他雙眼發光地提議去前面那家老字號麪館。

“還好吧?”

走在隊伍最末尾的東一小聲問夏目。

“……一眨眼到了平安時代,一眨眼竟然變成了女人……一眨眼這種事情真的好可怕啊。”

夏目掩面。

——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突然從昏迷中甦醒的燭姬,其實並不是燭姬,而是被來自千年之後的少年的魂靈附身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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