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衝上去呢。爲什麼不躲開呢。
明明攻擊的目標是另外一個少年,與自己無關。作爲同伴,已經出聲提醒了,明知道有守護石護身,可是爲什麼……
要多此一舉呢。
和其他人其實也不算是熟悉吧,僅僅只是……比普通的同學關係多一個彼此熟悉的秘密而已。
僅此而已。
我說……東一藤葉,你幹嘛要多管閒事地替人家擋那一下呢。
“你醒了。”
淡漠的女聲來自頭頂上方。
睜開眼睛,鏡花水月般模糊的世界逐漸清晰起來。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眼角,卻望見手側上那道平滑的疤痕。
“你……”
獨眼雙角的面具,只到脖頸的頭髮,一身暗色吳服,氣息神秘。那個是被稱作“柊”的式神吧。
“主人把你拜託給我,夏目他們一起去封印三柱神了。”
女性式神的性格如同她的聲音一樣寡淡冷漠,說話言簡意賅。
兀自揉着額角的動作一頓,繼而流暢地繼續下去,似乎並沒有受到剛纔話語的影響。少女的雙眼如同平靜的湖面,只籠罩着淡淡的一層疲憊,像是被秋雨淋溼的梔子花般。
“名取先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
半晌後,僅有兩人的空間裡響起少女的聲音。
“自然。”
柊回答道,眼角瞥向少女平靜的眼眸。
這個孩子……
柊隱藏在面具後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女性式神主動開口,身上的鈴鐺輕響。
“什麼?”
對面的少女抱着膝蓋,腦袋歪向一側,視線越過柊的肩膀,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你剛纔,是故意衝上去的吧?”
“……”
蒼白如紙的面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那雙不含沉梓的眼眸被長而密的眼睫覆蓋了,看不清其中的情緒波動。
“你想尋死?”
作爲妖怪的柊與許多同類一樣,其實並不瞭解人類的心思。她跟在名取身邊的時間沒有瓜姬和笹長,加上她生來冷淡的性格,真正接觸的人類,也只有名取和夏目了。而作爲主人的名取和意外相識的少年,於她來說,都像是蒙着一層紗霧,看不清他們內心深處的東西。
人類啊……果然是複雜難懂的生物。
一聲輕笑,對面的少女嘴角輕揚,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名爲東一藤葉的少女有着孱弱的身體——從接觸到她身體的時候,作爲妖怪的柊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孩子身上缺乏生氣。
妖怪能辨析人類的氣息,卻無法看透他們的內心。
柊不解於少女的想法,直言不諱地提出自己的疑惑,而對方則只給了她一個朦朧的笑意。
究竟是什麼啊,掩藏在笑意之後的真相。
東一的視線一直不在柊身上。或者說她根本不在看什麼。
從睜開眼睛前的自我反問,到被柊直白地詢問,東一藤葉陷入了某種令她心緒混亂的狀態。
其實她也在心裡一遍遍地詢問着自己,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做。可是直到最後……好像還是沒有得出任何結果。
只是沒有時間思考,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
不明白……那樣做的原因呢。
脣邊的笑帶着略微苦澀的意思,蔓延到眼底的心緒被遮掩在睫毛和長髮之下,誰都發現不了。
柊和東一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柊所言,她的主人是個非常厲害的除妖師。當走不出的宅邸裡發出“轟隆隆”的響動時,所有窗戶玻璃都迸裂出了長長的裂痕。夏目和田沼兩個少年人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一點點地接近,最終清晰到能夠看清楚額角上的汗珠和眼中的憂色。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謝謝你剛纔幫了我……作爲男生,實在是太慚愧了。”
兩個少年的關憂之意真摯而坦白,少女微笑着點頭回應,等到宅邸恢復了安靜之後,三人便與柊和在門口的名取、貓咪老師一起離開了。
幾人來到穿過森林來到八原的小路上,那條道路正好靠着山坡。時間接近傍晚,秋天的夕日同不久前相比,增添了一份絢麗的顏色,落在身上,美麗又溫暖。
“那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
“再見了,名取先生,柊。”
“路上小心喲。”
“知道啦。”
簡短的告別後,與名取先生和柊分別,三人走在通向家的道路上。
一切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卻十分默契地並肩而行。
但是今天……
田沼側過臉,身旁的夏目和東一都垂着眼睫,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道路上。
但是那神情,好像又與往常不同。
好像多了點……靜謐。
田沼張口想說什麼,卻發覺自己無力去打破這樣的沉默。直到他在岔路口與夏目和東一告別,少年仍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兩眼。
只剩下兩人了。
夏目貴志和東一藤葉並肩走在那條有一大片樹蔭的石灰色小路上。
夕陽的光芒下,染着橘紅溫暖顏色的樹影落在肩膀和腳背上,一路走馬觀燈似的變幻着形狀,像是頑皮的妖怪。
夏目貴志嚅喏着嘴脣,最終只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氣氛又一度詭異起來。
努力想開口說些什麼,在道路的盡頭,分別之前。
可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少年心中既無措又緊張,頻頻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着身側的同伴,使得眼角泛出一點點的緋色,像是夏日裡湖面上盛開的紅蓮花,清澈又帶一點惑人的意思。
是本人並未察覺的秀麗之姿。
路口越來越近了。
刻意放緩的腳步也阻止不了。
終於在對方告別的話語說出口前,少年轉過身去,認真地看着女生石青色的眼睛說道:
“我——我想說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去我家吃晚飯嗎?”
怕對方有所誤會,少年連忙解釋:“因爲東一你之前暈倒了,如果回家還要做飯的話,肯定很辛苦,所以我想……”
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少年頸骨低垂,不敢再去看對方的表情。
似乎是很唐突的邀請。
滋叔叔和塔子阿姨因爲一位重要的朋友去世而離開家參加葬禮,塔子細心地準備了晚飯。今晚藤原家中,就只留下夏目一人看家了。
所以這樣大概……真的是有些失禮吧。
一點懊惱自己冒失的情緒從心尖冒出來。
肯定不會答應的吧。肯定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吧。
自己實在是太冒失了……
“不打擾的話,我很願意。”
隔了一片落葉的時間纔得到的回答。
少年擡起頭,眼眸中溢出連本人都未曾察覺的興喜,融化在夕日的金色中。
“我們走吧?”
東一擡起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夏目回過神來,眼神左右亂飄,試圖掩飾剛纔剎那的恍神。
“嗯!塔子阿姨準備了火鍋和奶汁烤菜……”
腳下鋪滿落葉和夕陽金色的道路變得遙遠起來,好像一直也走不完似的。
每走一步,就像在心中落下一個腳印。平時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熟悉萬分的道路,慢慢的,在夕陽的掩映下化作另一番景色。
道路兩邊伸展開的嫩黃樹葉,樹叢掩映間的秘密小徑,偶爾停留在枝頭的小鳥,遠方山頭的雲彩和穿過山間的鐵道,甚至還有潺潺流水的清澈之意。
夕輝下的一切都那麼靜謐而安詳,像是走進了繪本中的世界。
可以一直走下去吧。如果可以的話,想要……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剛纔三人時更近了些。
少年攏在衣袖下的的手指微微彎曲着,只要再近一點,就可以觸碰到身旁之人的指尖。
那感覺大概是微涼,像山間融化了的澈雪,流淌的溪水一樣吧。
腦海中記憶起了眼角下某一處肌膚的觸感。依靠在懷中的少女,幾乎要消失掉的樣子。擡起手觸碰到眼角時的感覺。
她……那時要說什麼呢。
少年彎起脣角,眉眼纖細,眼瞳中蒙着層霧氣。
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
小道上的兩個人影在山坡上的人看來,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寬袍袖子,一前一後立着的男女,還有腳邊一隻圓球般的貓咪。
“我說……那孩子有點奇怪是不?柊也察覺到了吧。”
“是的,主人。”
“切,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啊啦,畢竟夏目還只是個青澀的少年啊~”
“你個不正經的三流術士!”
總之,似乎是個有驚無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