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 每個莫名出現的妖怪都不是那麼得友善。
被按倒在地掐住脖子的少年在揮出拳頭的時候想。
“哇啊——好疼……”
大大咧咧地捂着腦袋喊疼的青年,是個常人看不到的妖怪。
他套着一身黑色皺匹匹的吳服,腦袋上亂糟糟地包着繃帶, 其中隱約透出些雜草般的短髮, 是個給人第一印象“邋遢”的傢伙。
“真不知道好好收拾自己。唔唔……”
貓咪老師嚼着河裡新捕的魚, 一步三晃地踩過那妖怪的小腿。
於是那妖怪嚎得更厲害了。
其實被貓咪踩一腳沒什麼, 但是叫得如此悽慘也是情有可原。
——作爲一隻身高體重都是閃躲球兩倍的妖怪貓咪來說。
“我說, 你究竟想做什麼啊……”
少年看着坐在地上的妖怪青年,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可奈何。冬日的陽光透過雲層落到他身上,水色的短髮映射出一層月光般清澈的光暈來。
他的長相清秀乾淨, 身材又頗爲纖細,若不是着了一身男裝, 也恐怕會有人把他的背影看作女孩子吧。
透過繃帶和短髮斜着眼睛的妖怪青年想。
不過……他既然能看到自己, 那麼作爲暫時的容器, 其實也是很合適的吧?
這麼想着,妖怪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下一秒便又不知死活地撲向毫無防備的少年,頗有些無賴的樣子。
“唔啊啊啊——”
“好心的孩子身體就暫時借給我吧!!”
“住手,這傢伙是我的!”
場面暫時亂成一團。
*
“聽說以前是住在磯月之森的美麗琴者,但是因爲患上古怪的病症,所以被迫離開了那裡……現在暫時棲身在葫蘆裡, 由朋友銅帶着, 尋找治療的辦法。”
斑駁的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到發頂和肩膀, 夏目貴志與東一藤葉並排坐在學校中庭的長椅上, 其中作爲男生的夏目正在向東一敘述着昨天傍晚的經歷。
他說着, 眼眸中流瀉出一絲惋惜。然而再次看向同伴時,對方的眼中卻有一絲迷惑。
“怎麼了東一?”有些奇怪對方的眼神, 夏目問道。
“沒事。”女生笑了笑,望向別處。“大概是陽光的緣故,產生的錯覺罷了。”
“錯覺?”
“剛纔還以爲夏目的頭髮變成藍色的了。”
“……噯。”
少年愣住了。
今早起牀的時候,一夜未歸的酒鬼貓咪告訴他,他的頭髮變成藍色的了。可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又恢復了正常。而早上北本、西村還有田沼都說過類似的話。到現在竟然連東一也……
果然不是錯覺,是和那兩位有關麼。
夏目輕蹙起眉心,覺得有必要留意下。
“昨晚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少女的聲音把夏目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才發現對方正認真地注視着他,淺青色的眸子隱隱映出他的臉。
“……沒有啊。”
夏目不自然地搖了搖頭,正好看見不遠處的西村悟和北本篤史,連忙從長椅上起身,在前面兩個男生髮現他之前,同東一告別了。
“那麼……我有事先回教室了。”
“好。”
下午的課上夏目一直心不在焉的。數學課本上的公式變成了線條從紙頁上消失了,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一個人影籠罩着他的課桌,擡頭,那個名叫“銅”的妖怪青年正扛着他的雨傘,出現在夏目的教室裡。
“你——做了什麼吧?”
夏目伏在課桌上,用衣袖遮住嘴脣,發出幾不可聞的詢問。
銅的大半張臉都被繃帶覆蓋了,因此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雖然覺得對不住你,但是我乘你睡覺的時候,把淺蔥放進你的身體裡去了。”
淺蔥就是那位能夠彈奏美妙音樂的琴者。
今早的疑惑到現在有了解答。藍色的髮絲,那大概是淺蔥的形態吧。
只是……被妖怪附身這種事情,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總感覺不舒服呢。
這樣想着,腦海中便出現了一個帶着歉意的女聲。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人太亂來了,我有要他住手,可是沒辦法阻止他……對不起……”
“其實你不用道歉啊……”
“對不起……”
在夏目身體裡的淺蔥依舊不停地道歉。
*
“彈琴?……爲了淺蔥仰慕的大人?”
原本準備放學後就和銅一起去找製作蒼琴的材料,卻不曾料到在教室門口被東一叫住。對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眼中卻多了些光彩。
她似是有些緊張,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書脊。然而說出口的卻只是寥寥的幾句,旁人看似無關緊要又莫名其妙的話。
“……那定然不是那位撐傘的銅了。”
少女彎起脣角,看樣子不是在笑,而是有些惋惜的模樣。
“爲什麼這麼認爲?”
十分清楚淺蔥和銅情況的夏目自然沒有想到那一層面,他只是單純地好奇東一的想法。
此時兩人正走在通往森林的路上。
“只是感覺罷了。”
東一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看樣子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而夏目則感到內心深處一閃而逝的異樣情緒。
那大概是淺蔥的心緒吧。
“製作蒼琴的材料收集地怎麼樣了?”
東一換了個話題。因爲身體的緣故,她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也只能在空閒時候同夏目說說話。
“正在尋找竹子的殘株,很快就可以製作出來了。”
“那……要注意安全。”
“嗯,會的。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最近天氣冷了很多。”
“謝謝。我到了,那明天見夏目君。”
“明天見。”
望着女生的背影,夏目突然感到眼角涌起的灼熱,心緒一下子繁雜起來。在最後他的視野裡,原本往前走着的女生回過頭,徑直向他走來。
……
“銅帶着淺蔥離開了。聽說是回故鄉去了。”
“我隱約記得那天,淺蔥通過我,爲銅彈了琴。”
冬日的午後,陽光正好,薄涼的空氣裡飄散着清冷的雪花氣息。夏目和東一併肩坐在長椅上,重重樹影覆住他們的影子,像一把巨大的傘。
“……那天你回頭了嗎?是想說什麼嗎?”
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疑惑,夏目忍不住詢問道。
那日她突然轉身,是想對自己說什麼嗎?可是那時候身體的控制權卻正好落到了淺蔥的身上,所以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東一隻是抿了抿脣角,眼眸中流瀉出一絲融化了雪水的清澈笑意來。
她仰頭望向天空,彷彿看見了有趣的東西,一直一直望着。
(一直默默守在你身邊的人,你可曾注意到?)
(你用盡全力仰望的人,可曾回頭看過你一眼?)
(心本無聲,音盡有。)
這是……那日她對淺蔥說的話。
明明自己清楚得很呢,而對象是自己的時候,卻比淺蔥還要猶豫不決,這大概是旁觀者和局內者的區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