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陽府出來,夕陽已經隱沒在西山之中,只剩下層層或淺或深的晚霞渲染交錯地浮在天際,猶如神話中那遙不可及的夢幻仙境。
頭頂,天空已變成黯沉的暮青,而右側的杭州府中,卻到處都是明亮的燈火,纔剛剛迎來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位於涌金門外西湖邊的那座三樓相連的豐樂樓,更是被無數盞琉璃彩燈映照的極其金碧輝煌。廊橋之上,依稀可見人影來往不絕,敞開的窗戶中亦可見滿座的高朋,無需身臨其境,就能想象地出裡頭是如何地熱鬧。
而左側的西湖也不甘示弱,和白天還有無數青山分去注意的視覺效應相比,此刻的西湖乍一看去,簡直彷彿開滿了無數畫舫之花,每一艘都是精巧絕倫,歎爲觀止,內中更有無數絲竹之聲飄來。
若是沒有今日白天的那段,在回去路上,阮綿綿一定會興致勃勃地讓船主順便去湖心處轉一轉。可惜的是,這會兒一來到湖邊看見這些畫舫,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張空自有着熟悉五官氣質態度卻冷漠無情的面容,就什麼興致都提不起來了,只想早點回去好好睡一覺,阿q地安慰自己一通。
套句庸俗的話,不管怎麼樣,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除非她不想活了,所以有些東西是放不下也必須學着放下的。
不過,她想馬上鑽到被窩裡這個願望一時間顯然是沒法實現的。
因爲,一,她沒翅膀沒法瞬間就飛回去,二,她身邊這個鄰居兼姐姐的巧依姐恐怕早已積累了一肚子話想要問她,就算頭捱到了枕頭也不會馬上放過她。
果然,眼見送客的碧柳離去,小舟兒飄蕩着來到湖中,憋了大半天的向巧依就開始上課了。內容無非是她今日在歐陽府中的表現和行爲不大妥當,太過自來熟難免給人家留下不好印象燈燈。當然,向巧依素來是溫柔性子,就算說教,語氣和用詞也都是非常委婉的,傻子也聽得出她是真心地爲自己好。
阮綿綿心裡雖然有點不以爲然,可也知道自己是沒法和一個古人解釋什麼人人平等、交友不應論貧賤富貴之類的道理,便做出一副虛心聽取的樣子,點頭保證下次知道了。接着,又乖乖地聽了向巧依一通該怎麼還歐陽夫人人情之類的嘮叨,耳根子才總算清淨了下來。
回到家中,阮彥真早就提着一盞燈籠,正站在門口翹首期盼,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身形顯得格外的瘦削。
待走近了,見到兩人手上都有包袱還穿了一身新衣,饒是先前歐陽府已派人來知會過兩人會留飯,阮彥真還是不免詫異地問了一大堆問題。
這些事情說起來太麻煩,阮綿綿懶得詳細解釋,隨意敷衍了兩句就藉口有些累上樓休息去了,留下向巧依好脾氣地一一跟阮彥真說明。
許是今日心情的起伏太大,身心難免有些倦怠,本以爲會輾轉難眠的阮綿綿,居然歪在牀上才一小會就睡着了,還神奇地一夜無夢地直到天亮。
良好的睡眠帶來愉快的心情,次日醒來時,阮綿綿第一次覺得巷子裡那些往日總覺得過於喧鬧的雜聲有些親切。動作利落地起牀穿衣,套上鞋子,打開窗戶,一邊吸着清冷的空氣,一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感覺身心都輕鬆了不少。
下了樓,阮彥真正坐在小板凳上爲她煎藥,整個屋子都充滿了淡淡的藥味。
“綿綿,你起了?”聽到腳步聲,阮彥真擡頭衝她一笑,清瘦的臉頰上還沾着一點煤灰,顯得那笑容很有種討好的意味。
想到這幾日他那無微不至卻小心翼翼的關懷,還有書櫃裡那些曾經見證過他文采精神都鼎盛之時的畫卷,阮綿綿心裡一動,一邊應答,一邊走了過去,掏出帕子給他擦臉,一邊道:“爹,我昨天答應要給歐陽夫人的公子雕東西,可是缺少工具,等會兒你陪我上街去買吧!”
說完,沒等到阮彥真的回答,不由疑惑地轉向他的眼睛。
卻見阮彥真滿臉都是傻傻的笑容,彷彿十分滿足幸福的樣子,手一頓,忽然明白這是爲什麼,心裡莫名地有些酸,但隨即就故意瞪了一眼阮彥真:“爹,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有有,”阮彥真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可轉眼就諂諂地笑道,“寶貝女兒,你能不能再說一遍,爹剛纔沒聽清楚?”
不過是給他擦下髒東西嘛,用得着這麼感動麼!
阮綿綿翻了個白眼,又重複了一遍,阮彥真連忙點頭說好。直到阮綿綿自去一旁洗漱,才明白過來她要買什麼,心裡不由疑惑,綿綿什麼時候會雕刻東西了?
不過,阮彥真也不是傻子,難得感覺女兒願意和他親近,自然不願意在這種關頭,問一些可能會讓女兒不高興的話,當下只將疑惑壓在心底,反正自從女兒失憶之後,這性子的改變也不是一點兩點了。
到離左家橋一刻多鐘的松毛場買回一些簡易材料後,阮彥真去書院的上課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阮綿綿便在向巧依的陪同下,開始研究最後還是帶回家來加工的樹根。
雖說只是個給孩子玩的小東西,不需要精益求精,而且這種雕刻技術都是小時候學的,長大後鮮少動手,手藝不免生疏,再加上前世的一些材料這個時代並不一定有,沒法完全按照以前那一套,也沒法把它當做一件真正的工藝品般花上數十天乃至幾個月的時間來精雕細琢。但考慮到歐陽夫人的人情,阮綿綿還是想要做就儘量地做的完美一些。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除了吃飯消食,阮綿綿差不多把精力都花在了根雕之上,惹得向巧依說了她好幾回,還搬了向母和阮彥真都來勸。
單人難敵衆口,阮綿綿只好漸少直接動手的時間,還是留了很多時間休息。不過,這倒也讓阮綿綿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構思並美化整個作品的立意,不至於草草下手再難修改。
這個小歐陽康隨手撿來的樹根,應該是香樟木。浸泡並去掉外頭朽腐的表皮之後,便露出了裡頭那散發着淡淡香氣的紅褐色心材,這種顏色倒也十分符合一個生氣老頭的臉色。
六天後,經過最後一道上漆程序後,整個作品終於完成了。
原來髒兮兮的樹根早已不見,取而代之地是一個彷彿親手找到小偷的看果園老頭的頭臉:瞪的圓圓的眼睛,扁扁大大的鼻頭,一把蓬亂的鬍子,還有那好像因爲生氣才漲的通紅的臉色,簡直栩栩如生,令人歎爲觀止。
最特別的是,這個老頭明明看起來非常的生氣,但卻是怒而不兇,眉毛也被雕成很奇怪的形狀,尤其那被吹起的幾根鬍子,更是別樣的可愛,令人很有一種想捧腹取笑的歡樂感。
向巧依是第一個欣賞到這個作品的人,猶自看的目瞪口呆,若不是這些天一直親眼看到阮綿綿在搗鼓,幾乎都不相信這個可愛的老頭出自阮綿綿之手。
等到傍晚阮彥真回來,則是直接完全呆掉了,看着女兒的眼神又喜又驚,差點就像看怪物一般了!
很多藝術都是異曲同工的,對於雕刻來說,他雖是外行,可畢竟在繪畫上浸淫了數十年,自然看得出這根雕精巧地猶如渾然天成,絕非是沒有天賦隨便玩玩就能弄出來的,可問題是,綿綿是什麼時候學會這門極不簡單的手藝的?
如果你喜歡本文,請別吝嗇票票,不管是粉紅票推薦票還是pk票評級票,對作者來說都是最好的鼓勵!謝謝!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