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後,天一天比一天涼了,京城人們早已穿上了厚實的棉衣,更有怕冷者燃起了炭盆烤火,墨香閣內更加冷清了,怡心整天愁眉不展,她也聽說了瀚錦院換女主人的事,所以時常感嘆世事難料。
“小姐,這天氣越發冷了,我幫你搓搓腳暖暖,你可要快些醒來啊,大少奶奶走了,二少也不知去向,你再不醒來,這天下都會變了。”怡心邊替雲菲兒按摩腳底,邊將府中發生的大小事都講給她聽。
“小姐,告訴你件事,你可別罵我嚼舌根哦,我昨天經過瀚錦院時,聽到瀚錦院裡的丫頭說大少奶奶給大少寫了和離書,然後跟着男人跑了,小姐,我覺得大少奶奶不是這樣的人,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唉,真是多事之秋啊。怎麼什麼事都不順呢。”怡心平日裡也不會這樣嚼舌根,可能也是最近憋得慌,心裡有事也找不到人可以訴說。
雲菲兒聽到她說慕含煙走了時眼睫已經稍微的眨動了一下,再聽到她說和離書的事,她的睫羽顫動得更厲害,只是這些細微的動作怡心都沒有看到,她還在照着大夫教的替雲菲兒按摩腳底的穴道。
雲菲兒從很早以前就能聽到怡心說話,也能聽到外界所有的聲音,可是就是睜不開眼睛,她想動動手動動腳,可是手腳卻有千斤重,任她使勁所有力氣都動彈不得,她心裡也有懼怕,更有難過,可是這段心裡過程在怡心每日的細心照料下漸漸的消散了,她甚至想這樣一輩子也沒什麼關係,因爲有怡心在陪着她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可此時聽說府裡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她不能再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必須讓自己清醒過來。
怡心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她側.坐在牀邊認真的按摩着,時而又道:“小姐,前些日子慕二少偷偷來看過你,那時你已經睡着了,呵呵,我還看到他趁你睡着時對你做壞事哦,放心,小姐,我是你最忠心的丫頭,這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怡心自顧自的碎碎念,沒看到雲菲兒在她聽到做壞事時臉悄然的紅了。
其實那天她是知道的,在睜不.開眼睛的這些日子她除了睡就是睡,幾乎是不分日夜的睡了醒,醒了睡,只有聽到身邊有腳步聲時才能分清什麼時候是白天什麼時候是晚上,而那天夜深人靜時,身邊突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那種聲音不像怡心的,就似故意放輕了腳步聲一樣,等到那人靠近時,她從那熟悉的氣息感覺出了來人是誰。
他坐在牀側盯着她久久不發一語,沉默的氣氛讓.雲菲兒緊張得都要窒息,在她快要憋悶得睡去時,他才突然有了動作,雲菲兒以爲他要走了,她心裡陡然閃過失落,可是慕景瑞卻不似以往的每一次來了坐一會兒就走,而是緩緩低下頭輕輕吻上了雲菲兒的脣。
那一刻羞澀與困窘盈滿了她的心,摻雜其中的還.有一絲絲甜蜜,她的睫毛顫動得厲害,但是卻仍是睜不開眼睛,她很想看看吻着她的他是什麼模樣,會不會如她一樣深情無限,眼不開眼睛來,她很失望,脣上的觸感柔軟而溫暖,將她冰涼的脣暖熱,良久後,慕景瑞才稍稍離開她的脣,在她脣邊呢喃,“菲兒,快些醒來吧,見你躺在牀上,我很心痛,如果可以,我寧願現在躺在牀上的是我。”
雲菲兒感動極了,她想搖頭,想告訴他她不願意.看見他躺在牀上的模樣,她更想將頭緊緊埋進他的懷裡,可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她只能讓淚水灑落枕畔。
“小姐,你知道麼,.老夫人終於同意你跟慕家的婚事了,不過我覺得很奇怪,老夫人不過去了趟西山寺,回來態度就大變了,對瀚錦院發生的事隻字未提,就好像大少奶奶從來都沒存在過,還有那個想代替大少奶奶的女人,怡心我很想說句不厚道的話,她簡直蠢得要命,以爲大少失憶了便能取而代之,敢情以爲我們雲家的人都是白癡,進來一個陌生女人也當成是我們的大少奶奶,不過好在大少及時查明真相,趕走了那個女人,小姐,你說她是不是蠢啊。”怡心繼續碎碎念,她擡頭看着雲菲兒,不知何時,雲菲兒已經睜開眼睛來,只是眼中無神的盯着帳頂。
怡心見到雲菲兒睜開眼睛,愣了愣,然後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看向雲菲兒時,她還是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她驚喜的道:“小姐,你醒了,小姐,你總算醒了,快來人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怡心激動的跳起來跑向屋外,將院子裡做事的丫頭都喊了來。
“快,去通知老夫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謝天謝地,老天聽到我的祈禱了,可算是醒了。”怡心激動的對着天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衝進屋裡。
雲菲兒長久未曾接觸到外界的光線,此時睜開眼睛被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睛一陣陣發疼,她連忙閉上,重複幾次才慢慢的適應了光亮,此時怡心又走進屋裡來,看到雲菲兒瞪着帳頂發呆,她驚喜的道:“小姐,你在看什麼,這是我新繡的芙蓉帳,老夫人說了,小姐雖然病臥牀榻,但該有的新物件都得添上,你瞧瞧我的繡工是不是大有長進?”怡心不停的說話,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撲上前去抱着雲菲兒痛苦,這幾個月真是難熬,好在小姐醒來了,以後她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第二天醒來小姐會停止呼吸了。
很多時候她看着不動的雲菲兒,就擔心她已經永遠的睡去了,每次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就難受,好在現在雨過天晴了。
雲菲兒張了張嘴,長久沒發音的嗓子乾澀,她發出的聲音就像破布撕裂的聲音,乾澀的嗓子又因她的震動扯得生生的疼,她劇烈的咳嗽起來,怡心見狀,連忙去端來茶杯扶她坐起喂她喝下水,“小姐,你先彆着急說話,等大夫來檢查了你再說,小姐,你總算醒了,可把怡心擔心死了。”
雲菲兒說不出話,見怡心眼中閃爍着淚光,她朝她輕輕的笑了笑,意思是讓她別擔心了,而怡心也懂得她的意思,她安靜的站在一旁,眼神卻專注的盯着雲菲兒的臉,雲菲兒讓她這樣盯着心裡很難受,現在又不能說話,索性移開視線打量着屋裡,屋中擺飾同她昏迷前沒有兩樣,只是牀前升起了炭盆,想來是爲了讓她躺在牀上暖和一點。
此時房門外傳來急步而來的聲響,雲菲兒擡眼望去,就見滿臉激動的雲老夫人在碧珏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菲兒,我可憐的孩子,你總算醒了。”
雲菲兒看到雲老夫人,眼中自然又泛起淚光,她被雲老夫人攬進懷裡,兩祖孫相擁又啜泣起來,碧珏見雲菲兒醒來也是喜極而泣,但看一老一小這樣哭法,又怕傷了身,便勸道:“老夫人,三小姐好不容易醒過來,您可別再惹她哭了,她現在身子虛弱,還要好好調養呢。”
“嗯,你說得對,菲兒,好孩子,來,奶奶給你擦擦淚,別哭了,這些日子你受苦了。”雲老夫人拿起手絹給雲菲兒拭淚,雲菲兒搖搖頭,比劃了一下,可身子虛弱,又經這一折騰,全身力氣都耗盡了,沒比劃兩下就垂下手來。
怡心自然是瞭解自己的主子的,她連忙道:“老夫人,小姐是說讓您擔心她很不孝。”
“這孩子,還跟奶奶說這種話,只要你醒了就好了,怡心,可有使人去請大夫?”雲老夫人見雲菲兒滿臉掩飾不住的疲憊,心疼的撫摸她瘦削的臉頰,“可憐的孩子,被這病痛折磨得整整瘦了一圈。”雲老夫人將雲菲兒扶着躺下,“你剛醒來,別坐久了耗費元氣,快躺下。”
雲菲兒確實有些心力不濟,她在雲老夫人的攙扶下又躺下,還沒等到大夫來就又睡了過去,雲老夫人瞧着她的模樣,總算是欣慰的笑了,她對着碧珏道:“碧珏,還是你說的對,看來女大不中留了。”
碧珏看着沉睡的雲菲兒,眼中掠過一抹慈愛的光輝,最後卻什麼也沒留下。
韓城張府人羣擁擠,衆人皆知今日是張家嫁女的大喜日子,早在幾年前張老爺就誇下海口,張家嫁女時必將廣發紅包,所以今日一大早人們就來等着了,可是張家門前卻沒半點喜慶的樣子,莫說張燈結綵,就是門前那兩盞燈籠都沒有換過,衆人不由得猶豫了,大家在想是不是記錯日子,張家的婚禮是三月之後而不是三日之後?
就在衆人驚疑未定時,張府大門卻被人自里拉開來,張老爺和善的面容出現在府門去,他站在門前對衆人做了長長一揖,衆人更是迷濛了,他們雖知張老爺不是那個恃財而驕的人,但也從來不會這樣卑躬屈膝。就在衆人猜測時,張老爺已經開始講話了。
“各位鄉親,勞大家這麼早來觀禮,今兒本是小女的大喜之日,可是因爲出了點意外,所以婚事推後,請大家多多包涵。”
“啊,搞什麼啊,婚禮取消了,害我一大早就在這裡傻等着看新姑爺到底長得什麼樣竟把韓城第一美人的心都擄獲了。”人羣中頓時爆發出不滿,其實說白了,也不過是衝着彩禮去的。
“實在抱歉啊,至於婚禮,老夫與親家商定了再行通告,大家請回吧。”張老爺也是滿臉無奈,他想不通做事精明的兒子爲何會出這種紕漏,竟然將人放出去,而且還被她們逃脫了。
人羣吵吵嚷嚷的散去,雲灝桀與無塵站在最偏遠的角落,他們雖然得到情報說慕含煙在張府,可是後來卻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們一大早等在這裡觀禮,就是要確認到底慕含煙在不在張府,結果卻說婚禮取消了。
“主上,這事你怎麼看?”無塵盯着張府門前正對各方鄉親做着抱歉姿勢的張老爺,他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
“我們潛進去看看,婚事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取消,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雲灝桀沉思了一下道。
“不可,主上,如果我們去了張府必會打草驚蛇,到時夫人的性命就堪憂了。”無塵阻止道。
“誠如你說張家情報網遍佈天下,他不可能不知道含煙是公主的事,張家再怎麼猖獗他也是我金臨的了民,我不信他還敢對公主下手,除非他不要命了。”雲灝桀深知張家父子的詭詐,他們絕不可能會做下這種蠢事,說不定也正是因爲知道慕含煙是公主,他們纔將她請進張府。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也沒有任何人看見他們將夫人請進張家,而且張府內奇陣甚多,主上,不如讓屬下去打探一番。”無塵不敢掉以輕心。
“不用了,我是該去會會這位張公子了。”雲灝桀說完不容無塵再言,便迅速掠過院牆進了張府,無塵終是不放心,也跟着雲灝桀掠進院子裡,兩人停在院牆旁,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三條岔道,雲灝桀皺了皺眉頭,瞧北方那條道地上灰塵鋪地,顯然沒什麼人走,而東西兩方倒乾乾淨淨纖塵不染,看來這兩條道是人們常走的,他道:“無塵,你向東我向西,如果沒找到就回客棧裡等我。”
“是。”無塵應下便向東邊而去,雲灝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盡頭,才慢悠悠的踏上向西的路,一路行來都沒遇到什麼行人,雲灝桀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深,此處並不像報告上所說的奢華,反而越走越荒涼,眼前也不斷的出現幻影,雲灝桀猛然醒悟,他心裡暗道:糟了,誤入陣法中了。
“雲大少果然厲害,在下佩服啊。”天上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雲灝桀擡頭望去,卻只見灰濛濛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張公子,別來無恙啊。”雲灝桀冷笑道,他明明已經很謹慎了,沒想到還是着了道。
“哈哈哈,你若再往前走兩步,可就命中死心了,看來是老天都要站在你那邊,雲大少,就讓在下看看你破陣而出的英姿吧。”張原的聲音漸漸遠去,雲灝桀站在原處並不去追,他知道此陣名叫幻影陣,他一旦踩中死心,便永遠被困陣中,直到餓死渴死。
雲灝桀凝眉細思,但凡是陣法都會有突破口,剛纔張原說他再向前走幾步就踩中死心了,那麼就說明死心在前面花壇處,而這類陣法死門便亦是生門,但張原狡猾多變,他所設的陣法也必不會如此簡單,就算簡單他也不會這麼快將死門點出來,那就說明這死門不是真的死門,可是到底什麼地方纔是生門呢?
雲灝桀擡眼打量着四下環境,此時剛纔荒蕪的花壇卻迅速冒起新芽,一瞬之後就開始開花,花香撲鼻而來,竟讓人有幾分迷醉的味道,雲灝桀聞着這花香,猛然屏住呼吸,不讓花香影響自己,可是吸進去的花香也足以讓他產生幻覺。
此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幕場景,那是他與慕含煙在書房裡的情形,慕含煙輕輕的倚在他懷裡,對他說:“灝桀,這世間有你便有我。”
雲灝桀感動的低下頭去親親她的髮絲,他啞聲道:“含煙,答應我,別再逃了好嗎?以後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放棄我。”
慕含煙擡起頭來凝視着他的眼,然後踮起腳尖,紅脣輕輕在他脣上印了一下,然後又似受驚般急忙垂下頭去,“以吻爲誓,今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來,就算是死我也不會離開你半步。”
雲灝桀滿足的擁着慕含煙,有她的誓言,他便放心了,可就在兩人甜蜜相擁時,身後卻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哈哈哈,雲灝桀,你辜負了我,我要讓你失去所有的一切,拿命來。”
兩人回頭望去,卻是妒紅了眼的藍音,她手持寒光粼粼的劍直刺而來,雲灝桀將慕含煙護在身後,持劍與藍音對打,慕含煙看着兩人激烈的過招,着急的道:“你們不要打了,灝桀,藍音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可以傷害她。”
兩人卻不聽她的,打得激烈,雲灝桀正打得起勁,突然身後一空,他回頭去看,慕含煙卻急速向後退去,直到被一個陌生男子擁進懷裡,看到這一幕他怒紅了眼。
“含煙,回來。”慕含煙卻對他搖搖頭,“灝桀,愛你太辛苦了,我不想再愛了,我祝你跟藍音姑娘白頭偕老,張公子會好好愛我的,你走吧,別再來找我了。”
雲灝桀憤怒的追上前去,“含煙,你答應過我,絕不放棄我的,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回來,不要走。”
慕含煙卻沒再看他一眼,攜着那名男子漸行漸遠,雲灝桀心碎的大叫一聲,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他看着眼前開得燦爛的花朵,意識到剛纔都是幻覺,他連忙閉上眼睛集中心力,屏棄雜念,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才又睜開眼睛,看着花壇中間開得最美的那朵牡丹,他冷笑一聲,拔劍直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