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怎麼……突然提起陽秋來了?”
姜太后低垂了頭,表情隱在一片陰影中,幾不可見。
宣德帝嘆息一聲。
“陽秋從出生起,就由朕和皇后親自撫育,雖是朕的妹子,但朕倒是把她當女兒看待要多一些。朕登位十五年,陽秋如今也已十五歲,雖受了祝融之禮,但要她永遠待在宮闈,不嘗男女情愛,不育兒女,朕倒覺得會有些愧對與她。”
宣德帝揚脣一笑:“母后覺得呢?”
姜太后心裡砰砰砰直跳,但宣德帝問到了她跟前,姜太后也沒辦法裝聾作啞。論起來,陽秋長公主可也要叫她一聲“母后”的。
姜太后微微扯了扯嘴角,問道:“皇兒此前曾表示過,不欲給陽秋安排婚事。如今又換了想法,可是……陽秋說了什麼?”
姜太后語氣中有微不可察的試探意味。
宣德帝輕輕一笑,搖頭說道:“陽秋一直待在解憂齋,也從來不見人,朕朝中事多,也無空前往解憂齋見她,自然對她的想法也無從問起。”
宣德帝微微一頓:“母后您乃是陽秋的嫡母,岑太妃去的早,陽秋的事,還要煩勞母后費一點兒心。”
姜太后扯動嘴角輕道:“這是當然。”
宣德帝便輕輕頷首,起身道:“朕還有事,就不與母后閒聊了。既然母后對陽秋的婚事沒有其他意見,駙馬人選,朕會斟酌。那揚言金榜題名之日會求娶陽秋之人,朕會仔細考察其人品。此點,母后不必過多操心。”
“皇兒做事向來細緻,母后當然不操心。”
姜太后招手喚來了郭嬤嬤。扶着郭嬤嬤的手,送了宣德帝出慈寧宮正殿。
待皇駕行遠,姜太后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太后……”
郭嬤嬤輕聲喚了一句。道:“鄔老夫人離世,不是您一直盼着的嗎?您合該高興纔是。”
“高興是高興。可如今出了別的岔子,哀家心裡可難受着呢!”
姜太后氣呼呼地回了寢殿,讓人將殿門給闔上了,也不要人伺候,只留了郭嬤嬤。
郭嬤嬤輕聲道:“不就是追封誥命夫人的事兒嗎?”
“你以爲這是小事兒呢?”姜太后氣得捶了桌案,壓低聲音說道:“她這輩子也是兒女雙全,風風光光過了一生了,人家都說她和鄔老乃是當時夫妻典範……到了到了。她還要賺個封賞!後人說起鄔老和她,豈不都要讚一句天作之合、夫妻情深?哀家如何能忍!”
“太后,人都死了,跟個死人有何好計較的?”
郭嬤嬤勸道:“要老奴說,這事兒啊,您還就得高高興興地給鄔老夫人選一個高品級的誥命封賞,再賞下一些器物、藥材。這不也是在助鄔老嗎?鄔老那兒,您也能讓他再記您一份恩。皇上將此事交給您辦,您可不得用心些。”
“……道理哀家都明白,可哀家……咽不下這口氣!”
“太后。您比起鄔老夫人來,可幸運多了。”
郭嬤嬤輕聲笑道:“您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又得了鄔老一世深情。鄔老夫人不過佔了個名分。您吶,不用和她太計較。她已是死人,再不能和您爭什麼。”
這般一說,姜太后面上方纔緩和了一些。
但緊跟着,姜太后面上又是一凝。
“皇上要把陽秋從解憂齋裡給放出來了。”
姜太后抿了抿脣,道:“當年的事,陽秋到底知道多少,我們都不清楚。雖說她做了這些年的啞巴,可哀家始終不放心。”
姜太后看向郭嬤嬤:“嬤嬤。你說……哀家要不要想辦法,把陽秋給……”
姜太后輕輕做了個抹脖的動作。
郭嬤嬤遲疑道:“這般會不會讓皇上心生警覺?往常皇上未提陽秋長公主時。陽秋長公主便好好的。如今和太后提了陽秋長公主,陽秋長公主便出了事。”
“哀家也正是有這個擔心。所以有些遲疑。”
姜太后輕輕撥動了小指甲上的指套,輕問道:“那個揚言金榜題名時,會娶陽秋的學子,出自哪家?”
郭嬤嬤輕聲回道:“出自賀家,祖籍乃是元寧,在京中並無太深根基。”
姜太后便鬆了口氣,輕蔑一笑:“倒也是,京中子弟,誰不知道陽秋貌醜無鹽。誰願意娶她爲妻?”
郭嬤嬤卻是遲疑道:“可是……此人和鄔老也有些許關係。”
“哦?”姜太后頓時問道:“是何關係?”
“這賀姓學子,乃是鄔老兒媳之侄。鄔家和賀家,乃是姻親。”
姜太后聞言立馬皺起眉頭,須臾她驚問道:“是否是鄔八月的表兄?”
“正是鄔四姑娘的親表兄。”
郭嬤嬤點頭。
姜太后手下一個用力,小指護甲應聲而斷。
郭嬤嬤頓時跪了下來,伸手要給姜太后剝掉指套。
姜太后手臂一揮,閃過郭嬤嬤的動作。
她緊抿着脣,呼吸漸漸沉重了起來。
驀地,姜太后伸手將桌案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
殿外的丫鬟聞聲要進來,姜太后大怒道:“誰敢進來,哀家要她的腦袋!”
殿外立時烏壓壓跪了一片。
郭嬤嬤心疼地道:“太后這是做什麼呢……”
郭嬤嬤直起腰去給姜太后剝指套,這次姜太后沒有閃避。
“好在沒傷了您的手。”
郭嬤嬤輕嘆一聲,擡頭看向姜太后:“太后,您聽了此事也無需太過激動。鄔四姑娘雖知道您和鄔老之事,但陽秋長公主之事,她從何得知?老奴覺得,這必然不是她的主意。太后您吶,有些過於草木皆兵了。”
“是嗎……”
姜太后有些茫然地看向郭嬤嬤。
郭嬤嬤輕輕頷首:“要老奴說,這只是那個賀姓學子爲自己造勢。吸引考官注意的一種方法罷了。”
姜太后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郭嬤嬤,道:“嬤嬤,陽秋……我不放心。咱們還得再試探試探她才行。”
“太后您打算……”
“皇上既然提了要給她招駙馬之事。那哀家這個嫡母,自然也不能毫無作爲。”
姜太后微微沉了沉眼:“選個日子。哀家要親自前往解憂齋,探望陽秋長公主。”
郭嬤嬤低聲應是。
鞭炮聲陣陣,哀樂奏鳴。
鄔八月倚在瓊樹閣二樓的廊柱上,舉目遠望。
鄔家的園林綠樹成蔭,有些阻礙鄔八月的視線。她並不能將段氏出殯的情況看個清楚。
她也只能在鞭炮聲響時,下跪衝着府門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高辰復代鄔八月隨了送殯隊伍,將段氏送往已選好的風水寶地。將之安葬。
小顧氏坐在閣樓裡,正自己剝着松子兒吃着。
偶爾擡頭看看呆站在廊柱處的鄔八月,小顧氏有心想勸兩句,又怕自己說了什麼,反倒引得鄔八月更傷心。是以她也不敢隨意開口。
直到連哀樂聲都聽不見了,鄔八月方纔轉了回來,坐到了小顧氏旁邊,也剝起了松子兒,卻是放到了小顧氏裝松仁兒的小碟裡。
“三嫂要是喜歡吃,只管讓丫鬟剝給你。又何必自己動手?”
鄔八月輕笑一聲,小顧氏聞聽她會笑,頓時鬆了口氣。臉上小心翼翼的表情也退了些。
“自己個兒剝更有樂趣呢,讓丫鬟剝,自己只管吃,吃起來也沒味兒。”
小顧氏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幸運的是,我喜歡吃的東西,這孩子也不討厭。”
小顧氏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肚子隆起已十分明顯。
鄔八月見她就那般拍自己的肚子,嚇了一跳。
“三嫂。你悠着點兒!”
鄔八月無力地喊了一句:“你這樣拍他,要是把他拍疼了可怎麼辦?”
“沒事兒。拍不疼,我哪有那麼傻。”
小顧氏嘿嘿一笑。望向鄔八月的肚子,“咦”了一聲。
“八月。”小顧氏好奇道:“你肚子也有四個多月了吧?”
鄔八月點點頭。
“四個多月的肚子……怎麼感覺比我四個多月的時候,要大一些?”
小顧氏卡了卡自己的腰,又去卡鄔八月的腰。
鄔八月無奈道:“這個……每個人都有些差異的吧?”
小顧氏摸了摸下巴,“嘿”了一聲,笑道:“八月,該不是你懷的是雙胎吧?”
鄔八月還沒回答,小顧氏道:“不行不行,等二伯父回來,可要讓他給你好好號號脈。要真是雙胎,這個時候應該就能號得出來了。”
“三嫂,你可想多了。”
鄔八月並不怎麼信,她搖了搖頭。
小顧氏卻說自己說得可能沒錯,讓鄔八月先別急着下判斷。
等到段氏入土爲安,出殯隊伍回來,小顧氏便讓鄔八月身邊的肖媽媽去請二老爺過來,鄔八月攔都攔不住。
沒多久鄔居正和高辰復便匆匆來了。
“二伯父。”
小顧氏笑着給鄔居正見了一個禮,急迫道:“您快給八月瞧瞧,她肚子比我四個月的時候要大,您看她是不是懷了雙胎。”
肖媽媽去請鄔居正時就告知了鄔居正翁婿二人原因,鄔居正也不拖沓,頓時坐了下來,讓鄔八月伸出手,給她號脈。
高辰復嘴角微微抿着,面上雖竭力剋制,但神情中卻難掩激動。
鄔居正凝神號了一會兒脈,撤回手時卻搖了搖頭,笑道:“我於婦科上,並不是特別精通。辰復。”
鄔居正看向高辰復,笑道:“你還是去請個婦科聖手來,給八月瞧瞧。”
高辰復立刻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