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府只一牆之隔,鄔八月走在那道上,步履卻並不顯得急切。
想起她剛跨出門口時祖母囑咐的話,鄔八月不由凝眉細思起來。
她微微側首問朝霞道:“祖母讓我只去給老太君請安磕頭就好,旁的人一律不要理會……這是不是說明,東西兩府的隔閡越來越深了?”
朝霞輕聲回道:“姑娘離開燕京,也有東府一衆人推波助瀾。老太太怨恨東府也是自然。”
鄔八月便輕輕吐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明面上兩府不相往來,倒也並不妥當。”
鄔八月眼中微光一閃:“這麼多年祖母都忍過來了,如今不忍了,大概是東府做得太絕了……”
主子們之間的恩怨,朝霞身爲丫鬟,不好開口置喙。
一行人默默地朝着郝老太君的田園居行去。
既然祖母開了口,她自然不會忤逆祖母的意思,去給老太君請了安後,再自討苦吃得全給鄭氏、金氏請安。
只是沒沒想到,越不想什麼,卻越是來什麼。
前方緩緩行來一人,非是旁人,卻是鄔二姑娘鄔陵柳。
她穿紅戴綠,頭上插滿了金飾,陽光下整顆腦袋都金光閃閃的。比起鄔八月樸素的一身裙裝,鄔陵柳顯得富貴逼人。
她行動婀娜,走一步都要讓人扶一下,整個一弱柳扶風的卑弱“美態”。
她和鄔八月之間只隔了堪堪十丈距離,鄔八月停下腳步,愣是等了鄔陵柳半柱香的功夫,她才慢慢挪到了鄔八月跟前。
“二姐姐。”
鄔八月溫溫一笑,喚了鄔陵柳一聲。
想起在漠北時收到的母親的信,信上說鄔陵柳的婚事也定了下來,許的是一方巨賈,還言道大伯母收了對方不菲的聘金。
如今瞧着鄔陵柳絲毫未變的審美觀,鄔八月倒是覺得。她頗有當一名商人婦的潛質。
“喲,這不是四妹妹嗎?”鄔陵柳聲音十分尖利,倒也不是她話中有對鄔八月的嘲諷之意,實在是她的聲音音調便是這般“特別”。
鄔八月倒是感覺。她的聲音更拔尖了。
鄔陵柳去拉鄔八月的手,一邊道:“之前我瞧着覺得隱約是你,又有些不信,沒想到真個是你呢……四妹妹可算是回府了,漠北那邊兒……”
鄔陵柳突然手一頓,翻開鄔八月的掌心去瞧,頓時滿臉驚愕:“哎呀,四妹妹呀,你的手怎麼成這樣了!”
鄔陵柳一系列語言和動作都給人一種十分違和的怪異感,鄔八月覺得她十分矯情做作。
她緩緩抽回手。臉上保持着得體的笑容,道:“漠北生活艱難,有些事得自己做,便成這樣了。”
“可得好好調理才行呀!”
鄔陵柳一邊惋惜地搖頭,伸出自己的手給鄔八月瞧。一邊道:“再如何,也得及得上我這雙手的一半柔嫩才行啊!”
鄔八月默然地看了鄔陵柳特意伸到她眼前展示的雙手一眼,只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滿足了鄔陵柳的炫耀心。
廢話說了這許多,鄔陵柳總算想起正事來:“四妹妹來我們國公府做什麼?”
暮靄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東府就東府。還“我們國公府”。在自家人臉上給自己貼金,真是無趣。
鄔八月倒是面色不變,道:“我去給老太君請安。”
“噢,老太君啊……”鄔陵柳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看向鄔八月的眼中陡然多了防備和探究。
鄔八月覺得莫名其妙:“二姐姐看我幹嘛?”
鄔陵柳上下打量鄔八月一眼,嘖嘖兩聲道:“倒是沒看出來。手段最厲害的還是四妹妹你啊。”
鄔八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二姐姐此話何意?有什麼話,二姐姐不妨直說。”
“你明白就好。”
鄔陵柳拍了拍鄔八月的肩,湊到她耳邊道:“去老太君那兒多示示好。老太君都能因爲你不能回漠北,親口說你不回來就把她的私財全部給你,東西兩府的人都沒份兒。這會兒你回來了,老太君給的豐厚陪嫁是肯定少不了的。”
鄔陵柳呵呵一笑,吹得鄔八月耳朵癢癢的:“能要多少就要多少,別給鄔陵桐她親孃留。我出嫁之後,東府可沒第三個姑娘了,你和陵梅,把老太君的所有的私財都給分颳了去纔好。”
鄔八月面色沉了下來,鄔陵柳貼着她的耳朵,看不清她的表情,還在繼續說道:“四妹妹要是感激我提醒你這幾句,不妨在老太君那兒也爲我美言幾句。等你三姐進了陳王府的門兒,我也要嫁了。多點兒壓箱底的嫁妝,我心裡踏實。”
鄔八月臉上的笑消弭得乾乾淨淨,她輕聲道:“二姐姐的嫁妝自有大伯母籌辦,老太君那兒給的不過都是些添妝。鄔家的姑娘都是如此,相信老太君也不會厚此薄彼。”
“你講什麼笑話呢。”
鄔陵柳掩脣輕蔑一笑:“老太君不厚此薄彼?那我可要等着瞧瞧,我出嫁,她能拿多少分量的添妝給我。”
鄔八月微微垂首,不看鄔陵柳,道:“二姐姐要是沒別的事,我這便要去田園居了。”
“你等會兒。”
鄔八月才走了兩步,鄔陵柳又叫住了鄔八月。
“你才從漠北迴來,我就再告訴你一個消息。”
鄔八月望向鄔陵柳:“二姐姐要告訴我什麼只管說,不過,我沒有要拿任何承諾與你交換消息的意思。”
“咳,我知道。”鄔陵柳擺了擺手,笑道:“你這丫頭性子倒是古怪的很,以前跟我從來就是爭鋒相對的,如今倒是越發喜怒不形於色了。”
鄔陵柳上下打量鄔八月半晌:“不過這樣也好。”
“二姐姐想說什麼?”鄔八月沉聲問道。
鄔陵柳笑嘆了一聲:“我那日偶然間聽到母親說,她進宮去見了鄔陵桐一面。鄔陵桐說,你的婚事,定下了。”
鄔八月悚然一驚,她竭力保持着自己的鎮定,儘量面不改色地回望着鄔陵柳,等着她的下文。
鄔陵柳繼續說道:“鄔陵桐特意爲你在皇上面前提了,說想讓你做軒王爺的側妃。沒想到太后那邊兒屬意高彤蕾,鄔陵桐便不樂意了。結果皇上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鄔陵柳神秘一笑:“你猜,皇上要把你許給誰?”
鄔八月心如擂鼓,儘量放空自己的思緒,機械地問道:“誰?”
鄔陵柳輕聲一笑:“說來也巧,這人也是高家的人。”
鄔陵柳指了指蘭陵侯府方向:“皇上要把你許配給今年駐軍期滿,回京卸職的蘭陵侯爺長子,高辰復,高將軍。”
鄔八月頓時一愣。
鄔陵柳說完,正準備欣賞鄔八月震驚、或歡喜或絕望的表情。卻沒想到鄔八月只有短暫的驚愕,更甚至她還挑了眉毛。
“你不驚訝?”鄔陵柳不可置信地問道。
鄔八月有些茫然,卻還是老實點頭:“驚訝……”
哪有這麼巧的事?皇上要給她和高將軍賜婚?
鄔陵柳皺了皺眉頭,覺得這也實在太過巧合了。
鄔陵柳卻道:“是該驚訝的。你三姐才逃過了蘭陵侯府,如今卻換了你要嫁進蘭陵侯府了。”
鄔陵柳臉上卻是露出幸災樂禍的看戲表情:“不知道你將來過了蘭陵侯府的門,那侯爺夫人會怎麼對你?原本你親姐姐可是要做她的兒媳婦的。如今她兒媳婦丟了,卻多了個繼兒媳婦,還是她原本該有的兒媳婦的親妹子。侯爺夫人還不得慪死?你猜,她會不會把你往死裡折磨?”
鄔八月擡眼看了鄔陵柳一眼,冷靜地道:“二姐姐若是抱着看戲的想法,恐怕會讓你失望了。聽說二姐姐也訂了親,我出嫁的時候,二姐姐定然早就隨着二姐夫南下了。”
鄔陵柳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但片刻後她竟然恢復了正常。
她甚至笑眯眯地說道:“我雖然南下了,但還是能聽得到消息的。我可是會時時刻刻地關注着我們這幾姐妹的。錢家別的沒有,銀子可多的是,買點兒消息,不成問題。”
鄔陵柳未來的夫家姓錢,她未來夫君名錢良明。
鄔八月自然沒有見過這錢良明本人,不過她猜想,金氏給鄔陵柳安排的未來夫婿,定然不會是什麼人中龍鳳一般的人物。
即便錢家富貴豪奢。
鄔八月還不知道鄔陵柳這樁婚事是她自己設計了錢良明,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栽了跟頭。
那錢良明若是長相不好,鄔陵柳也不會看上。
鄔八月眯了眯眼,對鄔陵柳這炫耀之舉不接茬。
“知道我爲什麼要時刻關注着你們嗎?”
鄔八月不搭話,鄔陵柳卻是自個兒湊上來。
鄔八月搖頭,鄔陵柳輕笑一聲,道:“我可是想看看,我們四姐妹,到底誰的命最好。”
鄔陵柳掰着手指同鄔八月數着:“鄔陵桐是皇妃,我是商人婦,鄔陵桃是繼室王妃,而你未來是將軍夫人。聽起來,似乎鄔陵桐是厲害,可是說白了她也不過就是皇上的妾。真要論起來,只有你我是原配。”
鄔陵柳咯咯笑:“就衝這點,我們就比她倆強。”
鄔八月臉上很冷淡:“二姐姐,比這個有意思?”
“當然有。”鄔陵柳眼中閃着光,點頭道:“我篤定她們倆過不好。你也不一定過的好。唯獨我,一定會過得,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