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單氏與高辰復交談,鄔家小院中,鄔居正也拉了鄔八月坐下說話。
只他們父女二人,鄔居正今日心情不錯,也並不藏着掖着。
“八月。”鄔居正仔細打量了鄔八月一番,笑道:“等到了子時,便是萬樂十五年。你也長了一歲了。”
冷不丁聽到鄔居正說她的歲數,鄔八月心裡有些不安。
“父親,我十五歲可要等到夏末初秋呢……”
鄔居正笑了笑,也不辯駁,卻是緊接着嘆了一聲,道:“如今你在漠北,你母親不在你身邊,倒是不知道你將來會有個什麼樣的歸宿。”
提起這個,鄔八月只有緘默的份兒。
鄔居正沉吟了片刻,問鄔八月道:“八月,你打小便有主意,每每讓父親母親心驚膽戰。如今你大了,性子也沉穩了些,便是你拿主意,爲父也只有欣慰的份兒。你同爲父說說,此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鄔八月意外地看了鄔居正一眼:“父親此話……何意?”
鄔居正輕輕咳了咳,道:“此次你被北蠻人擄走,萬幸的是沒有被北蠻人糟踐。只是……你回來時受傷、發高熱,高將軍……”
鄔居正停頓了一下,讓他這般直白地對女兒說這件事,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嚴格說來,高將軍看過了你的身子,你……”
“父親!”鄔八月哭笑不得:“女兒不是說過了嗎,高將軍不過是救人心切。若是沒有高將軍,女兒現在恐怕已是一抔黃土。”
鄔八月緩了緩氣,道:“女兒已經深受高將軍救命之恩,難不成還要以此事要挾高將軍對女兒負責不成?那女兒成什麼了……”
鄔居正聽得皺了眉頭:“古往今來有多少受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佳話……”
“那是在相許恩人的女子名聲清白的情況下。”
鄔八月淡淡地道:“父親知道女兒來漠北的緣由,高將軍若有心,又豈會不知?女兒報救命之恩有無數種方法,又何必這般貼上高將軍……就算高將軍同意了。想必也只能給他做妾。”
“胡說八道!”鄔居正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爲父豈會讓我的女兒爲人妾室!”
鄔八月便淺淺笑了起來:“父親說的是,女兒是萬萬不會給人做妾的。”
鄔八月上前,伸手挽住鄔居正,一臉孺慕地道:“女兒將來若是嫁人。不求門第高貴,但求能尋個如父親一般只娶一妻的夫君,與他相濡以沫,相敬如賓。”
鄔八月的這一番話逗得鄔居正也不由露了笑臉,到底還是笑罵她道:“這麼大一個姑娘了,說這種話也不害臊。”
鄔居正說着卻是又想起鄔陵桃來。
他嘆了一聲:“你三姐姐再過三兩月便要出嫁了吧,不知道她進了陳王府,能否掌控得住那一府衆多的陳王侍妾。”
鄔八月言道:“父親放心,姐姐是聖上賜婚,陳王斷不敢虧待了姐姐。再者說。大姐姐在宮裡聖眷正濃,至少在大姐姐誕下皇嗣之前,陳王府裡的人一定不敢對姐姐不敬。”
鄔居正點點頭:“說的也是。”
他又笑望向鄔八月,定定地看了看她面如銀盤的小臉,嘆道:“你與你祖母長得越發像了。”
鄔八月摸了摸臉。也不知道有這麼張臉是幸還是不幸。
幸的是祖母因此對她的偏愛,不幸的是從姜太后那兒得到的無妄之災。
“八月。”鄔居正忽然說道:“在這漠北,爲父無法替你尋一門合適的親。我們出京前,你祖父說過,讓你就在這邊嫁人生子,以後別再回京。爲父捨不得讓你留在這苦寒之地,若是有希望。能回去,還是回去吧。”
鄔八月有些奇怪:“父親……”
“高將軍找過父親了。”
鄔居正看着鄔八月淡淡地笑了起來:“你那時候昏迷未醒,爲父也同你一樣想法,雖知道高將軍因要救你性命而看了你的身子,卻也不願意藉此問高將軍負責。卻沒想到,高將軍主動來說。會爲此負責。”
鄔八月喃喃道:“高將軍他……”
鄔八月不可遏制地想起高辰復這個人來。
他運籌帷幄,武藝卓絕,氣質儒雅內斂,對敵時卻又霸氣外露。愛兵如子,軍民擁之。
這些都是他表面上的閃光點。
更讓鄔八月覺得難能可貴的是。即便他出身高貴,如今又是身居高位,他卻仍舊有一顆赤子之心。
他不願意沒有確鑿根據、證據便定一個可能是與他有殺母之仇的人的罪,他對捨棄了非母妹妹而保住了三百漠北軍將士的命而愧疚有加。
如今,他多半也是爲了保住她的名聲和清白,所以打算娶她。
他善良,或許沒多少人知道。
而知道的人,比如說他的親妹妹平樂翁主,卻將他的善良曲解。
鄔八月忽然想,這樣的高辰復,會不會覺得寂寞?
“八月?”
鄔居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終於回神,方纔笑一聲:“想什麼想出神了?”
“沒……”鄔八月趕緊否認了一句。
鄔居正笑了起來,道:“看來你方纔出神,是想起高將軍了吧。”
“父親……”鄔八月有些遲疑地道:“您同意了?”
鄔居正搖了搖頭。
“爲父本說,這與高將軍無關,不用他負責。但高將軍執意如此。”鄔居正說着便笑望了鄔八月一眼,接着道:“爲父確也覺得,錯過了高將軍,恐怕我家八月今後再難覓得如此佳婿。”
鄔居正伸手輕輕拍了拍鄔八月的頭:“但不管如何,若是八月你堅決不同意,爲父也定然不會勉強與你。”
鄔居正正色道:“八月,此事你務必謹慎考慮後,給爲父一個確切的答覆。爲父還得去回高將軍的話。”
鄔八月愕然。
父親這是在讓她自己選擇自己的婚姻嗎?
“父親……”鄔八月有些茫然,微微哆嗦地問道:“可是、可是這不合規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爲父自然同意。”鄔居正道:“只是你母親不在,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問得她的意思。所以,爲父便讓你自己拿主意。”
鄔居正目光微微迷離,算日子給鄔八月聽:“高將軍開春即要返京。從爲父這兒得了確切答覆之後,他便能去鄔府提親。屆時,八月你定然能回京。有你祖父在,父親在漠北也必定待不長久。興許還能回來送你出嫁。可若你不應……”
鄔居正頓了頓:“高將軍回京自會當此事不曾發生,爲父回京仍舊是遲早之事。便只剩下你一個……”
鄔居正憐惜地看着鄔八月:“於情於理,於公於私,爲父都希望,八月你能應下此事。”
鄔八月澀然地張口。
這樁婚事的好處明晃晃地擺在她的面前,換做任何一個人,想必都無法拒絕這些好處的誘惑。
可以挺直胸膛出嫁以一雪宮中被污衊之前恥,可以有一個讓人稱道的夫婿,更可以闔家團圓。
這自然也是鄔八月一直以來渴盼的場面。
但是隻有天知道,她有多怕回京。
回京。就代表着她這個“定時炸彈”又出現在了祖父和姜太后面前。
回京,就意味着今後她會無時無刻不被祖父和姜太后盯着、提防着,甚至迫害着。
她的不幸,會不會綿延到高將軍身上?
高將軍是當今宣德帝的外甥,宣德帝想必是不會動他。
可姜太后不一樣。
說起來姜太后是高將軍的外祖母。但論起來,他們沒有一點血緣關係。
甚至,高將軍生母靜和長公主的母妃,先帝的趙賢妃、如今的賢太妃,與姜太后可說是有仇的。
先帝嫡後慈莊皇后趙氏乃是賢太妃的親姐,姜太后取而代之,賢太妃心中怎會不恨?
鄔八月又不禁想起在清風園煙波閣發現祖父和姜太后奸|情時。姜太后說過的話,似乎宮中太妃們暗地裡在聯合起來對抗姜太后,而皇后、嬪妃也要分姜太后的宮權。
如此,姜太后對付高辰復,可說是毫無障礙。
鄔八月越往下深想,越是覺得後背冷汗淋淋。
她不由自主就要開口拒了此事。
但一擡頭。她便看到了鄔居正期待的目光。
鄔居正無疑是希望她能同意此事的。他之前說了這許多話,無一不是在細數這樁婚事的好處。誠如他所說,錯過了高將軍,鄔八月想要再找到這般讓人滿意的佳婿,應當是沒什麼可能了。
但儘管如此。鄔居正卻未曾絲毫不考慮鄔八月的想法而獨斷專行應了此事。
他必然是希望,女兒也是心甘情願的。
鄔八月怔怔地盯着鄔居正看了半晌,終究緩緩笑了起來。
“父親,女兒願意。”
鄔八月輕輕地回道。
鄔居正頓時大笑起來,朗笑之聲驚得外間的靈兒怔愣回頭:“師父怎麼了?難道是瘋魔了?”
“八月,爲父真高興。”
鄔居正又輕輕拍了拍鄔八月的頭:“八月能回京了。”
鄔八月極緩地點頭。
祖父又如何,宮中的麗婉儀又如何,即便是姜太后又如何?
她避往漠北並非是因爲怕了他們,而只是被以親人相要挾而無可奈何。
如今上天既讓她有機會回京,與父母弟妹團圓,那她就不該錯失這良機!
姜太后和祖父已不年輕了,可她卻還年輕着。
她會活得比他們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