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將話說得這般嚇人,在她面前甚至都沒有身爲兒子該有的謙遜態度,這讓姜太后心裡止不住發毛。
她強笑了兩聲,道:“皇帝乃是明君,自然不會隨意要人性命。”
說到這兒,姜太后就想起自己要見宣德帝的目的來。
她緩了緩氣,開口問道:“皇帝,鄔昭儀意圖弒君篡位之事,果有此事?”
姜太后關切着鄔國樑的性命安危,並沒有去注意宣德帝臉上的表情,她甚至沒有等宣德帝回答她便徑自說道:“不管鄔昭儀是否有這樣的意圖,那也是輔國公府的事情。哀家聽說鄔府和輔國公府已經分爲兩家,鄔老與其兄輔國公也甚少往來,這件事情想必和鄔老一家是不相干的。”
姜太后苦口婆心地道:“皇上如此將曾爲帝師的鄔老下了大獄,可是要讓天下讀書人寒心吶。”
宣德帝面上帶着微笑地聽着,姜太后沒有發現他眼中早已是滿布寒霜。
直等到姜太后說完話,宣德帝方纔輕聲道:“母后,從朕踏進慈寧宮到現在,您都沒有問過一句,鄔家謀反,朕是否有事,卻是一個勁兒的在爲鄔老開脫,堅信鄔老無罪。”
宣德帝緩緩磚頭看向姜太后:“這般急切的姿態,要說母后您和鄔老之間沒有一點兒貓膩,朕可真不信。”
姜太后大驚,郭嬤嬤更是差點眼要脫眶。
“皇上,您可千萬不能這樣誤會太后……”
“誤會?”
宣德帝輕哂一笑,望着姜太后,語氣淡淡地道:“母后,這可是誤會?”
姜太后面如金紙。
她簡直不能辯駁。
宣德帝是她的兒子,她對自己的兒子再是不親近。但做了三十來年的母子,宣德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姜太后再是清楚不過。
他來這兒。會這樣跟她說話,就已經表示。他已經知道了,他有足夠的證據知道……
姜太后忍不住吞了口水。
然後,她猛地瞪大眼睛。
她迅疾前傾了身子,伸手抓住了宣德帝黃袍的領子,驚恐地望着他,哆嗦地問道:“你知道、你知道鄔老沒有謀反之意,你是……你是設局要害鄔家?是不是?是不是!”
宣德帝不動如山,擡了手阻止要上前來拉姜太后的魏公公。
他輕言細語地說道:“母后說的什麼話?鄔老乃是朕的帝師。他若是沒有做錯事,朕又怎麼會眼睜睜看着他一大家子鋃鐺入獄?平白無故的,朕害他做什麼?”
宣德帝伸手拉下姜太后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到底是誰在害鄔家,母后您自個兒心裡應該跟明鏡兒似的。”
姜太后渾身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郭嬤嬤跪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擡。
“你、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知道的?”
姜太后咬緊牙關,顫聲問道。
“知道什麼?”宣德帝微微一笑:“朕不知道母后在說什……”
“別裝了!”姜太后大吼一聲:“你都問到哀家面前來了,你還能說你不知道哀家在說什麼?!”
宣德帝輕笑一聲:“那,母后不妨說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姜太后心口一抽一抽得難受。
她捂着胸口。好半晌才冷笑着拖長了音說了句:“這就是哀家的兒……”
宣德帝只微笑着不語,姜太后到底是沉不住氣,但她也不打算說她與鄔國樑之間的事。只冷聲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置鄔家?”
宣德帝便是一笑:“母后這纔算是問到了點子了。”
宣德帝微微前傾了身體:“母后希望朕怎麼處置鄔家?”
“鄔家沒有謀反。”姜太后冷冷地回道。
宣德帝點頭:“的確如此,不過——”
宣德帝微微偏頭一笑:“要是朕執意要鄔家人的性命呢?”
“你!咳咳……”
“太后息怒!”
郭嬤嬤聽得姜太后又咳嗽了起來,顧不得旁的,忙要起身前去察看姜太后的情況。
人還沒完全站起,宣德帝一個伸腿就將她踢了回去。
“朕還沒有叫起,郭嬤嬤還是跪着的好。”
郭嬤嬤頓時哆嗦着雙手着地不敢出聲。
宣德帝自己倒是起了身,伸手扶了姜太后一把,讓魏公公端了茶來,伺候姜太后喝了一口潤喉。
姜太后好不容易得以舒服了些。立刻就推開了宣德帝。
宣德帝也不在意,撣撣衣裳又坐了回去。
“朕來慈寧宮。就是要和母后說一聲,鄔國樑的命。朕是要定了。”
宣德帝話音剛落,姜太后就激動地怒道:“你敢!”
“朕是天子,有何不敢?”
宣德帝微微前傾了身體:“母后要是還念情分,想要保全鄔家其他人,就不要給朕惹出別的是非來。興許,朕心情好一些,還能讓鄔家留個後。否則——”
“你當哀家稀罕鄔家其他人的性命?”姜太后打斷宣德帝,冷笑一聲:“鄔老要是命喪黃泉,其他鄔家人的性命在哀家眼裡連螻蟻都不如。皇上拿鄔家人的命來威脅哀家,可真是走錯了路子。”
宣德帝面上一頓,片刻後方才笑道:“原來如此,母后在乎的,只是鄔老而已。”
宣德帝嘆了一聲,搖搖頭道:“母后貴爲我大夏皇太后,本該憐憫蒼生,卻是拿人命比作螻蟻,視人命如同草芥。當真是應了那句話。”
宣德帝看向姜太后,緩緩說道:“最毒婦人心。”
姜太后知曉自己和鄔國樑之間的秘密已經暴露,在皇帝面前她也再懶得僞裝。
她哼了一聲說道:“不毒,哀家怎麼能在寂寂深宮走到現在?慈莊皇后也好,岑妃也罷,甚至是先帝……想要權勢想要上位,就必須得踩着一個接着一個人的屍首。”
姜太后冷肅地盯着宣德帝:“沒有哀家,何有你這個皇帝!”
宣德帝微微眯了眯眼。
慈莊皇后乃是先帝中宮嫡後,趙賢太妃的胞姐,在姜太后入宮之初是最阻礙姜太后的人。病亡。
岑妃乃是先帝后幾年最爲寵愛的妃子,陽秋長公主之母,在先帝最後在位的幾年可謂是後|宮第一得意人。在陽秋出生後亡故。
先帝……
宣德帝愣了片刻神,方纔緊盯住了姜太后。
“父皇……是母后你……”
“不錯。”
姜太后勾了脣角:“是哀家,送他最後的一程。”
“太后!”
郭嬤嬤嚇得腿都軟了,這下要她起,她也是起不來的。
這最大的秘密……太后怎麼能、怎麼能就這般告訴皇上了呢!
先帝那時候也沒多少日子可活,太后大意了,和鄔老談事情的時候被先帝聽了去。太后擔心先帝會迴光返照另立遺旨,便趁着無人,對先帝語出惡毒,活生生將先帝給氣死了。
這件事,本該帶到土裡去的。太后這是氣急了,不然怎麼會在皇上面前抖落此事……
宣德帝豁地站了起來。
他咬着牙。
慈莊皇后和岑妃娘娘之死是否與姜太后有關,宣德帝不在意。畢竟這兩人與他沒有太多交集,他也不會因爲這兩人的死而有太多情緒波動。
但先帝乃是他生父,母親殺了父親,這樣的事實他如何能接受?
“……爲什麼?”
宣德帝手都在抖。
他運籌帷幄、計劃周詳,還從來沒有什麼事能讓他勃然變色方寸大亂。
可現在宣德帝覺得自己渾身都在不可遏制地發抖。
姜太后彷彿覺得自己贏了宣德帝一般,她哈哈大笑了兩聲,竟然語出威脅:“皇兒,你說,要是羣臣知道,弒君兇手之子竟然穩坐皇位,會不會衆臣抗議,要廢帝另立?”
姜太后緩緩地坐直,說道:“哀家與皇帝做個交易。你要鄔家其他人死,哀家一句話不多言。但是鄔老,必須是壽終就寢而非死於非命。哀家保全你的皇位,只要鄔老一個人的性命。這買賣,這交易,不可謂不划算。皇帝好好想想。這麼多年,哀家也是有幾分勢力的。”
宣德帝望着姜太后,不知道爲什麼,聽到她提起“交易”二字,他卻想起了自己在高辰復回京進宮後同他說的話。
他也是與高辰復進行了交易。
這種被迫要接受交易的感覺,太噁心了。
可是,高辰復是臣子,而他是帝王。臣子沒有辦法忤逆君上,但他這個天子,難道還能受人威脅?
“母后。”
宣德帝緩緩轉身走了幾步,離了姜太后五步之遙,方纔站定,轉過身來,對姜太后輕聲說道:“母后就那麼篤定,朕會受你的威脅?”
姜太后一笑,正要說話,宣德帝卻說道:“朕忍了那麼久,爲這一天,就是想要在鄔老死的時候,見到他臉上或恐懼,或後悔,或哀求的表情,也是爲了要保全母后你的名聲和性命。但是,如果朕不再爲母后考慮,也不在乎母后您的性命……那朕又何必受母后您的威脅?”
姜太后臉上的笑頓時僵住,郭嬤嬤大叫着道:“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啊!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弒母……是要遭天譴的啊!”
姜太后故作鎮定道:“哀家不信,皇帝你會……”
“朕當然不會殺了母后。”
宣德帝輕聲說道:“可是,要讓母后不能言不能語,甚至連提筆寫字兒都不行,朕還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