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雪溪來過明溪雅筑,溪夫人便開始終日惶惶難安!她知道,無論嚴闊海再入江湖的目的是什麼,必定會千方百計來找自己!她並不是擔心自己會怎麼樣,對她來說,自己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但天下父母心,她即便要死,也不願因爲自己作的孽連累兒子!雖然她一向對兩個兒子很失望,尤其是他們和雪溪之間想必竟如天淵之別,表示自己一生的痛苦都變得毫無意義。
但如今,她只能寄望於雪溪不至於已經毫無人性,好歹還能顧念幾分骨肉之請!
對母親近來的突然性情大變,溪雲和溪雨兄弟倆也頗爲疑惑!對他們倆說,自幼接受的全部都是世俗最正統的教育。他們可以理解弟弟對母親的恨意,但心底裡對雪溪漠視父親總不免有些不悅。可也只能安慰自己,想弟弟從小孤苦,性情略顯偏執也情有可原。而自己身爲兄長礙於對母親的孝道不能多多關心弟弟,也並非毫無責任!
其實溪仲卿在世的時候始終將武林擺在第一位,對家庭向來很少能顧得上。而只能抽空教導兒子,便不免顯得較爲嚴厲!所以,他更加沒時間去收什麼徒弟!所以明溪雅筑在江湖上雖然名聲極大,可人丁的確並不興旺!
況且嚴闊海在此自幼往來了二十多年,路徑無比熟悉,直到進入了那最熟悉的房間,也根本沒有人察覺到。只見溪夫人看到自己突然出現仍舊顯得非常平靜,他心裡不由得暗感悲哀!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出賣我?二十多年的情意,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
“回報……?”
冷笑聲,溪夫人看向他的雙眼中充滿了輕蔑和鄙夷:“嚴闊海!我和你之間有何情意可講?二十多年來你我之間不過只是互相利用罷了,難不成你還真以爲我會爲你動心?”
聽了這話,嚴闊海臉上折射出心碎的淒涼:“原來,這麼多年來我只不過是一直在自作多情……?本來我以爲,只要我能真心實意的對你,早晚一天你會知道,會感動!所以只要是你想要的,無論多困難我都一定會給你辦成。就算你暗中和高廉私通,我知道了也從來沒點破,仍舊對你一心一意!可是,你居然這麼輕易就出賣了我!”
“哼……!嚴闊海!別把自己說的那麼可憐!當年若不是你趁人之危,我豈會和溪仲卿夫妻決裂?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人儘可夫的**,那既然高廉比你更有利用價值,我爲什麼不用?只可惜!到了最後他居然和你一樣沒用,都被那個孽種耍得團團轉!所以既然你們不能再保護我,我又何必還非跟你們拴在一條線上?”
嚴闊海聽着心裡只覺異常憤恨:“你以爲出賣了我,雪溪就會忘了你怎麼害他母子?”
“當年可是你給他娘下的藥,我頂多只是從犯!”
“可他會這麼想嗎?他不會認爲一切歸根結底都還是因爲你的嫉妒?”
“那又如何?你以爲,到了今天我會怕他找我報仇?”
嚴闊海恨恨盯着這個自己癡戀了一生的女人,心頭千迴百轉,又氣又悲!多少次想狠心舉手,但最終卻仍無法捨得!
“哼!你自以爲一直在利用別人,可卻沒想過自己也始終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
“互相利用!這個世上人和人的關係豈非不外如是?”
“是!沒錯,人和人只不過就是互相利用!只不過你恐怕永遠也不會想到,你當年一心想弄死的情敵,其實根本還一直舒舒服服的活在世上……”
溪夫人聽了這話頓時雙目圓睜,滿臉驚怒問:“你說什麼?誰……?誰還活着?難道……,是那個賤人?”
看到她臉上的憤怒和驚訝,嚴闊海解氣的冷笑聲:“你以爲溪仲卿這十多年來爲高廉惡事做絕是爲了你,爲了你這個**?實話告訴你,其實當年高廉拜訪劉子玉,真正讓他動心的根本不是你,而是當時你身後的丫鬟!他一心想把那女子弄到手,卻沒想到你醋海生波給了我機會,而且把溪仲卿和那奸人給成全了!當然,我一直恨他。所以當年我纔不惜冒着身敗名裂的危險,就是要報復他。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劉子玉那麼重情重義,沒想到溪仲卿那麼窩囊。不過也正好,白白把你便宜給了我……”
溪夫人聽得心裡又悔又恨,雙手緊緊握拳,回想着自己當初不慎酒醉後失身於嚴闊海。從此自暴自棄,索性和嚴闊海開始半公開的私通。甚至因爲丈夫竟然忍氣吞聲,她還曾暗中勾引劉子玉,卻反而令劉子玉和一個久有情意的侍女成了親。
爾後雪溪母子被所有人認定已死,那時她心裡並沒有實現奢望的快感,有的只是無盡失落!也正在那時,高廉突然出現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與其說是想報復丈夫,其實是更加憤恨自己!她覺得只有不斷糟蹋自己,讓自己在心裡越是自厭,就可以稍稍減輕痛苦!
與嚴闊海,與高廉,對她來說都只是爲了暫時忘卻心裡的創傷,但最後卻無非只是令痛苦加深而已!
“你也不用奇怪!其實你早該想想,當年溪仲卿撞破了你和高廉的好事,難道你認爲他真的還會爲了你委曲求全……?”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溪仲卿闖進房間正好撞破自己和高廉在牀頭的癡纏,看着丈夫氣憤到幾乎冒火的神情,她心裡當時充滿了悲痛,但卻還有一絲欣慰!因爲那證明,起碼丈夫並未忘了自己!
她不知道高廉究竟對溪仲卿說了什麼,但以她當時的處境,只會認爲丈夫是爲了自己和兒子不得不妥協!說到底,她心裡終究還是一直深愛着丈夫,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這一次,她所以會幫嚴闊海和高廉設計,迫使溪仲卿妥協……,或者應該說這只是她自己的認爲,一來她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如果丈夫不肯屈服,勢必只有死路一條。二來,她也根本想不到最後會是那樣的結果!
所以,雪溪的出現讓她憤怒,可如果是另一個人做同樣的事,也許她早就主動去揭穿一切真相了!
所謂“自私”就是這麼一回事,自古以來爲了大義放棄私情的人不是沒有,如劉子玉、溪仲卿,但結果卻並沒更多種!
此時此刻,溪夫人只覺得心頭一片空白,腦袋裡的思考讓她憤怒,可心裡卻反映不出因之憤怒的對象!
世間事絕大多數悲劇都是如此,由一個誤會開始,但誤會卻豈非正是人自己慾求不滿而產生的?
看到她眼裡的悲痛,嚴闊海心裡並沒有好受一點,但至少多了一份舒緩!
輕輕坐下,嚴闊海故意顯得悠閒自得:“怎麼樣?現在你終於明白了,從始至終,除了我根本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對你。高廉也一樣,這二十多年來他對那個女人可謂無微不至,但那個女人卻對他始終冷若冰霜。而正是每次他在那個女人面前一無所獲的時候,纔會來找你發泄悶氣……!”
半晌,溪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無所謂的漠然一笑:“嚴闊海!你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我生氣,難過!可姑且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雪溪的出現從一開始就已經證明我輸了!溪仲卿的移情別戀是我輸了,但我可以報復!我可以當做是他先辜負了我!可雪溪已經爲他爹孃贏回了一切,而且讓我輸得一句怨言都說不出。怎麼樣呢?就算那個女人,事實上她也贏了!她不僅贏得了溪仲卿的愛,更贏了一個雪溪那樣的兒子。可我有什麼?而你更加什麼都不是……”
“你……!哼!對,我是什麼都不是!可我告訴你,不久前襄陽王府突然遭人襲擊,那個女人已經失蹤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而且這件事本也不該被傳出去。可無論怎麼想,世上除了雪溪,也再沒第二個人有此本事了!所以你不妨想想,雪溪救回了親孃,他還能容忍你這個溪夫人多久……?”
雪溪置身義俠山莊,統領天下武林。五十年來,正邪兩派第一次站在了同一陣線。
別人還不會如何多想,甚至雪溪自己也從來沒當回事。而古慧神,卻似乎感到看見了一絲希望!對他來說,自己畢生的夢想似乎都要實現了。所以接到徒弟的求助訊息,他立刻帶領天山上所有人趕回了義俠山莊。
對於徒弟母子重逢,古慧神雖感意外,卻更加慶幸!在他認爲,徒弟從小雖不缺乏關愛,但仍乏性情,爲人淡漠,這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天生的親情的缺失!如今他母子團聚,徒弟體味到了天倫之樂的幸福,必將可以更加盡善盡美!
而事實所見,徒弟對母親的關心、敬奉,也更讓古慧神堅信自己所想不錯!
“雪兒!爲師真要恭喜你啦!如今你終於有了娘,也總算明白了人天性中不可無情了吧?”
雪溪聽了微笑點頭,可心裡自然另有他想!
雪母看着面前老人一副仙風道骨,正氣凌然,心裡更加充滿了爲兒子的慶幸。當即來到古慧神面前翩然下拜:“先生救我兒一命,悉心栽培二十年,令他終有今日成就!此恩此德,我母子必已粉身難報啦!”
古慧神急忙雙手扶起雪母,連連搖頭:“夫人言重了!古某畢生既然一身,但身在江湖,能收到雪兒這徒弟傳我衣鉢,也乃上天恩賜!若要說謝,理當是古某多謝夫人生下如此佳兒啊!”
聽人誇獎兒子,又是當今武林公認的第一號名宿,當母親的心裡不由一股驕傲油然而生!
“師父!娘!你們兩位客氣就好了,沒必要這麼沒完沒了誇我吧?我可是會臉紅的……”
兩位老人聽了豁然一笑,適才略顯悲傷的氣氛已經一掃而光!
半晌,古慧神緩緩問:“雪兒!你既然想到嚴闊海重入江湖是爲了挑撥是非,單單派人到處調查恐怕不足以消除隱患。甚至即便如今各派都有了共識,此舉也非上策。要想真正防患未然,必須設法儘快除掉嚴闊海,你覺得呢?”
雪溪聽了微微嘆息:“師父!嚴闊海武功不弱,更加心計奸險。面對面要殺他並不是誰都可以,而且想在茫茫人海找那麼個人也無異於大海撈針!我當然也知道寧枉勿縱絕非良策,可也總比任他去搗亂強啊!”
古慧神聽了微微皺眉沉吟:“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比如,想辦法引他現身?”
“師父!正邪一戰江湖各派精銳殆盡,除了極少數因爲親故深仇的人,絕大多數人也是因此才得以出人頭地!換言之,對當今武林很多人來說,嚴闊海並非仇人,更是恩人哪!所以您說,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人人把他當過街老鼠?”
古慧神也明白徒弟說的沒錯,雖然不免扎心,可也頗感無奈!
半晌,古慧神看看幾人:“青絛、紫蘇,你倆到門口去守着,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雖不知老人何意,但兒女還是聽話的走出去。
母子對視一眼,心知古慧神此舉必定有機密大事要說。
“先生!我也迴避吧?”
“夫人不必介意!你並非江湖中人,又是雪兒生母,此事……哎……!”
長嘆聲,古慧神眼現神往之色,似乎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那其中顯然不乏傷感的經歷……
“雪兒!爲師一生自以公正俠義,從來未做過一件違背良心的事。可是,有件事在爲師心中糾結數十年,雖然未必是做錯了,但仍乃是我畢生最大的痛啊!”
“師父!人孰無過?況且您一生爲了武林盡心盡力,就算略有小錯也非不可體諒!既然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何必還放在心上?”
“不!如果只是關係我自身,我會將這件事就此帶進黃泉!可是爲了你,爲師已經不得不說啦!”
“爲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