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想爲受苦受罪了二十多年的母親討回一個虧欠已久的名分,這番“孝心”讓在場大多數人都非常感動!可溪夫人突然站出來堅決反對,寸土不讓,即便其兩個兒子,也頗感母親未免過於不近人情!
但雪溪一句“你捫心自問可以配得上溪夫人這名分嗎?”讓在場寥寥知曉內情的人大感驚訝!
雪母明白了兒子的心意,不由得緊緊拉住他胳膊急切阻止:“雪兒!娘還能活着見到你已經足夠了!什麼名分不明分,娘一點都不在乎,你不要再繼續了,算了吧……”
“算了?可以啊!但我已經說了,夫債妻償。想當這個溪夫人,起碼也得爲丈夫把殺身之仇報了吧?”
狠狠瞪着他,溪夫人不由得渾身發抖!但此時除了兒子,根本已經找不到一個還能對她感到同情的人!
不過,讓所有人想不到的一幕突然發生了,一直對雪溪苦於避無可避的嚴闊海,此時竟然自動大步走過來:“雪溪!果然是你夜襲王府,但這已經沒有關係了!你不是想和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場嗎?我成全你……”
“哎……”充滿譏嘲的一聲長嘆!雪溪臉上露出虛僞的悲憫之色:“嚴闊海,你雖然可恨,但也還真是可憐啊!人家爲了一個名分不惜要親手殺了你,可見心裡根本毫無半點對你的真情實意!但你卻居然還肯爲了無情無義的人自尋死路,值得嗎?”
嚴闊海被他說的臉上肌肉一陣陣抽搐,而溪夫人的表情也忽然顯得扭曲!衆人見此情景,都不由得極爲驚訝!
人類的想象力向來異常的豐富,尤其是在那種對男盜女娼之類的事上可以發揮的更加淋漓盡致。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二人身上,眼裡露出了那種彷彿真的已經瞭然一切的神情!
嚴闊海雙目中充滿怒火,咬牙切齒的瞪着眼前那個仍舊裝出一臉無辜的,可嘴角顯見得意之色的雪溪,心裡的悲痛出乎意料的遠勝憤怒!
“雪溪!你……你好卑鄙!”
“卑鄙?嚴闊海,你好歹也在江湖上名聲顯赫,做得出難道還怕人說嘛?而且今天我要爲自己受盡苦難的親孃討個公道,居然反而成了卑鄙?嚴闊海,你果然是夠無恥了!不過也不奇怪,否則你又怎麼會去勾引人家有夫之婦,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呢……?”
溪雲兄弟倆此時心裡早已亂作一團,雙雙扶着滿面痛苦悲愴的母親,滿心希望得到真相,但卻又如何問得出口呢?
不過,現實已經擺在那,已經根本不需要再問什麼!眼前的一切,都足以證明!
而就在四周圍只剩下潺潺水流之聲,所有人都在暗暗驚詫於事態的演變時,雪溪突然一揮手,周圍百餘等候已久的高手突然挺起兵器想嚴闊海的手下殺了過去。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那些裹在寬袍大袖裡的骨骼根本來不及反應,一下子就倒下了大半。可仍有數人因爲一時不慎,被對方傷口中突然竄出的蛆蟲咬傷,頓時喪了性命!
衆人驚呼中,雪溪也不由得大爲駭然!而此時他才明白,林振東一見面的時候就提醒過自己這些怪物,但自己當時並未真把這些人多當回事,而且也不希望交談太多讓對方有所防備!
可此時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後悔,眼見倒下的屍體又突然都站了起來。而且那些蛆蟲行動雖然並不很快,但顯然毒性奇烈,中者立斃!
暗暗咬牙,雪溪當即奪過近處溪雲和溪雨兩兄弟佩劍衝了出去。此時豔陽正當空,普照大地的日光下雪溪雙劍飛舞如電,彷彿全身都披上了一道絢爛的光華。那些怪物體內藏有巨型蛆蟲,倒地仍舊不死,但明顯行動雖然迅捷,可都頗爲單一,說明本身思維並不活躍。雖然不是很清楚原因,但料想是因受藥物侵染之故。但就算這樣,只要一息尚存,生命都仍舊是存在的狀態。
一念及此,雪溪手中雙劍當即加速施展,右手劍一旦將怪物頭顱砍下,左手劍就立刻由上至下將對方軀體劈爲兩半,而體內蛆蟲自然也隨之中斷。
那百十來人原本個個都是江湖上極不尋常的高手,早年因敗於古慧神或東海三仙手上,纔會被迫蟄伏。如今重出江湖一直以來爲雪溪暗中行動,倒還都很順利,以致他們都覺得自己仍舊寶刀未老。可如今忽見這些詭異駭人的怪物,令他們都不由得大爲驚恐,根本顧不上殺敵,只能勉強自保。而此時見到雪溪的手段,他們漸漸領悟也當即照發施爲!
事實也確如雪溪所想,那些殭屍般的怪物都是被毒藥炮製,每個人的體內都寄養了兩條劇毒無比的蛆蟲。經年累月之下,蛆蟲以人身爲載體,不斷吸收浸滿了劇毒的血肉,終於長成如今的碩大體型,而且劇毒兇猛。
而那些作爲載體的悲慘的人,被蛆蟲吸食了血肉和骨髓,心智漸漸喪失,雖然行動敏捷,但早已毫無意識。也就因再無體感,所以傷口無論多嚴重,也不會立刻就死!
雪溪如今把那些活死人的頭顱砍下,就是徹底斷絕了氣息,同時搶先一步將正要衝出缺口的蛆蟲斬殺。這些說來雖然簡單,可絕不是誰知道了方法都可以照樣做到的。即便雪溪手下百餘人無一泛泛之輩,而且也都照方抓藥,可最後還是喪命了大半。
呆看着面前的場景,雪溪也不由得一陣陣驚心動魄!連不久前戰場中死傷千人的場面他都不曾有過絲毫的感觸,可如今他實在難以控制自己不斷上涌的悸動!
良久,雪溪輕輕嘆息,回過頭來不由得頓時呆住!
因爲他發現原本就在人前的嚴闊海和溪夫人,此時已經不見了人影,只溪雲和溪雨兩兄弟還雕像般呆滯在那。
雪溪快步上前伸手解了兩人穴道,溪雨急忙抓住他手苦苦哀求:“雪弟,求你救救我娘,我一定勸她答應你的要求……”
原來剛纔雪溪突然急切出手,本想有恩師,大師父和林振東三人近在咫尺,嚴闊海已經插翅難逃。但適才景象實在過於駭人聽聞,所有人目睹那詭異的場景根本都無法顧忌其他。而嚴闊海就是看準時機,突然點中了溪夫人母子三人的穴道,將其擄走。而衆人四下張望,希望可以找到些許痕跡的時候,雪溪略一思索當即舉步往明溪雅筑中走去。
嚴闊海雖然搶走了溪夫人,但他心知雪溪在此自己是插翅難逃!可對他來說自己的性命並不多重要。而且雪溪突然掀起了那段往事,也讓他心裡感到一定要在死前滿足心願的決心!
“你想殺了我?”
嚴闊海悽然的臉色將心裡的苦楚表露無遺,當即輕輕一指解開了溪夫人的穴道:“你知道的,我可以毫不顧忌的殺光天下人,但惟獨對你,我寧願自己死也絕不會讓你稍有損傷!”
“那你抓我幹嘛?趁機跑掉不是更好?”
“跑?雪溪陰險狡詐,他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就是要讓我自己踩進來,我根本已經沒有生路了!況且,我從來不怕死。如果沒有你,對我來說更是生不如死,難道你不明白嗎?”
溪夫人對嚴闊海的一片真情根本毫無感動,只滿是厭惡的冷哼聲!
嚴闊海見了自嘲的搖搖頭:“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如何,你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我已經是死到臨頭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那麼多年裡,你心裡是否,哪怕只一點點的愛過我?”
似乎突然聽到了無可比擬的巨大笑話,溪夫人滿臉譏笑的斜睨着他:“愛你?你想聽真話?”
“當然……”
長舒口氣,溪夫人肅然點頭:“那好!我就老實告訴你,我從來沒愛過你,哪怕一點點,都不曾有過那種念頭……”
雖然根本是心知肚明的答案,可嚴闊海努力從深淵中提起的一顆心,仍舊瞬間重新砸在谷底堅硬的岩石上,整個人瞬間虛脫般頹然軟倒在椅子上。
“嚴闊海!我實話告訴你,從第一天被你玷污,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甚至可以說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恨的人!就算我能原諒雪溪,也絕對不可能原諒你!不明白……?”
緩緩平復下心頭的怒火,溪夫人眼中露出回憶起了往事的神迷!
“當年溪仲卿和那個小賤人眉來眼去,我雖然是恨他,可我也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就算心裡真的有了別人,也絕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所以只要把那個漸人嫁出去,我和他還是可以重歸於好的!我甚至想過,憑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真的納個妾,我忍了又算什麼?畢竟我們都是出身官宦門第,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所以無論我們鬧得多僵,最後也總會和好如初。可是……”
嚴闊海滿眼哀愁的看着面前苦苦追求的一輩子的人,但他能得到的只是足以燒燬自己的洶涌怒火!
“但你卻毀了我,讓我徹底再也回不了頭!我口口聲聲說恨溪仲卿,但其實我更恨自己,最恨的就是你,因爲是你讓我失去了所有一切……”
嚴闊海呆呆望着前方,眼中似乎並不能清晰的看到心中所想。但二十多年來心裡最大的期盼,此刻看來終究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絕望並不突然,但仍舊是毫無預兆的瞬間裹挾了他!
“所以,在你心裡真正愛的始終還是隻有一個溪仲卿?”
“沒錯!我這輩子永遠只愛一個男人,那就是溪仲卿!但我卻早就沒有了愛他的資格,所以我還是繼續和你勾搭成奸,不是爲了氣他,而是爲了徹底毀掉我自己,還有你!我多希望溪仲卿能鼓起勇氣殺了我和你,可他偏偏下不了手,爲此我甚至勾引過劉子玉,卻不想反而促成了他跟那個丫頭。後來高廉出現了,我跟他也只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罷了,而且多少也能對你起到點報復作用!但我真的沒想到,最後還是害了溪仲卿……”
“呵……!原來如此,我終於全都明白了!一直以來,原來都只是我自己在一廂情願!我本以爲,你和溪仲卿鬧翻了,我雖然是用卑鄙的辦法得到你,但早晚有一天你能知道我對你的真心!知道我是真正願意用盡一切給你幸福的人,而那時候你就會感動!可沒想到,我太天真了!不但沒能給你幸福,反而害了你!是我錯了,是我大錯特錯了……”
“你早該知道自己錯了……”
聽到門外雪溪的聲音,兩人都不由大驚失色!而嚴闊海立刻鎮定下來,突然一把掐住溪夫人的咽喉,門開一線:“雪溪!你果然聰明,雖然早知道瞞不過你,可我也的確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來了!不過你最好別亂來,否則我就殺了她……”
衆人聽得一陣揪心,雪溪淡淡一笑:“你居然想要用她要挾我?嚴闊海,你腦袋被門擠了嗎?”
“哼!雪溪,我知道你不會有半點在乎她這條命!但如果她現在真的死掉,溪雲和溪雨兩兄弟一定會恨你一輩子!全江湖的人都會說你無情無義,自私自利。而且以後也一定會有人說你娘只不過是個破壞人家家庭的賤女人,但你卻依仗武功想要雀佔鳩巢,害死了人家正宮!”
雪溪絲毫沒去在意別人聽到這番話的眼光,只冷冷笑問:“你想怎麼樣?”
“進來,你一個人……”
看到門重新關上,雪溪毫不猶豫的往前就走。
“雪弟!”
“不想救你們的娘了……?”
一進門,雪溪看都沒看兩人一眼,徑自走到上首坐下:“行了!在我面前,這種戲演得再真也沒用!你嚴闊海可以殺盡天下人,但惟獨絕不會殺她,不是嗎……?”
悠悠一聲嘆息,嚴闊海放開了溪夫人:“雪溪!輸給你,我認了,誰叫你是古慧神一手養大的徒弟!否則換二一個人,我起碼也還想拼一拼!可對你,我今天甘心情願隨你處置。但我想求你最後一件事,放過她,還有……”
“還有你兒子?”
淡淡一曬,雪溪無所謂笑了笑:“他那條命我要來半點用都沒有!何況我雖然不會真把他當哥哥看待,起碼他也算是個可憐人!不過我也有個條件,交出解藥!”
嚴闊海深深看着他,半晌搖了搖頭:“我沒有解藥!”
“那藥方呢?”
“也沒有……”
雪溪聽了微微蹙眉:“嚴闊海,你的底我早就查清了。如果沒有高廉,你就應該是世襲的襄陽王,怎麼可能連解藥的藥方都沒有?”
嚴闊海無奈的攤開雙手:“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但我可以告訴你,那屍蟲的毒無藥可解!因爲那原本是義父意外得到的毒藥,只有暫時鎮住毒性發作的方法,從來不存在什麼解藥!”
雪溪聽着略略沉吟,半晌點了點頭:“果然如此!那鎮毒的方法呢?”
“我只知道鎮毒需要以毒攻毒,外面那些屍蟲的毒液就是藥引,具體的我真的並不清楚!因爲按照義父的說法,他把藥方記錄在了神功最後一頁,只有我真正練成才能知道。可是……”
看着他臉上的落寞之情,雪溪暗想他說的也非無理。本來當年襄陽王雖然地位尊崇,妻妾成羣,可年過半百仍無子嗣。收養嚴闊海只是偶然的機緣,大概也曾想過由他繼承自己的衣鉢。可最後真的有了自己的骨肉血脈,即使對嚴闊海不會虧待,但也不再可能毫無保留!
“高廉手下,現在還有多少那樣的怪物?”
“具體的我真的並不十分清楚,不過他父子兩代苦心經營了數十年,料想數目不會少的!”
“好!現在,你已經沒有價值了……”
苦笑聲,嚴闊海悽然看向溪夫人。後者滿面輕蔑,突然手中多了一柄匕首毫無猶豫的直刺進了他心窩!
“你還真夠絕情!”
溪夫人淡淡看向他,對緩緩倒下去,臉上掛滿欣慰的嚴闊海彷彿一瞬間就已經忘到了九霄雲外!
“雪溪!我知道你想讓你娘真正成爲溪夫人,也知道就算今天過去,你還是會千方百計要除掉我,因爲你絕不是個真的肯放棄仇恨的人!”
笑了笑,雪溪點點頭,不無遺憾的長嘆口氣:“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會忍不住覺得你更像我娘!”
溪夫人聽了臉上也不由現出感傷:“也許!但如果你真是我兒子,我並不會希望你這麼殘忍!”
“那並不重要!知道得到我想要的,手段我從來不會在乎!行啦!是時候讓這件事徹底有個瞭解了,我想你知道該怎麼辦!”
“我希望你說到做到,不要牽連我的兒子!”
“天下間除了我和我娘,還有恩師,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
大門打開,外面早已心急如焚的衆人看到雪溪急忙圍了過來。而再見到房間中倒地的嚴闊海屍體,場院中立刻暴起一片沸騰的歡呼!
不管亂成一團的人們,溪夫人徑自把兩個兒子叫到房裡,連她自己恐怕都忘了,上一次心裡對兒子懷有如此溫柔慈愛是什麼時候!
“哎!娘一輩子活在仇恨裡,到頭來終究還是失去了一切!可最讓娘後悔的,是竟然從來沒好好疼愛過你們兩個!”
“娘!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們兄弟倆一定會好好孝順您。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再也不管什麼江湖了!”
溪夫人欣慰的點頭笑笑:“乖!娘知道你們兩個孝順,但有些事還是該結束的就讓他結束吧!娘有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不希望自己釀的苦果要你們去吃!”
“娘!您是不是擔心雪弟?您放心,我和大哥一定會求他放過您的。不過,我覺得……”
“你想說溪夫人是一個還是兩個,如今已經並不重要了?”
溪雨被母親說中心事,默默的垂下頭。溪夫人心裡暗暗嘆息:“娘自私了一輩子,害了很多人,這些罪孽娘會一個人全部承擔起來。但爲了你們,娘這一次真的不再堅持了!他們母子倆確實也受了很多苦,而我的確就是始作俑者。那事到如今,就讓所有事都了結了吧……”
聽了母親的話,兄弟倆都不由喜上眉梢,以爲母親真的想通了,可以和弟弟母子冰釋前嫌!
可溪夫人此時面對兒子臉上的溫柔微笑,卻就此定格成了永遠!
看到母親胸口一柄匕首深埋至柄,兄弟倆滿心驚駭!聽到房間裡的大放悲聲,所有人茫然四顧,誰也想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夢魘?
雪溪心裡輕輕的哀嘆!在他看來,此時此刻,無論勝利的,還是失敗的,無論生存的,還是已死的,每個人都有其不值姑息的錯誤,但卻也都具有無法忽視的可憐!但世間永遠都是必須要靠現實的付出,才能滿足心靈的需求。但無論要滿足什麼,勢必都會觸及一些其他的目光。不和人交往就不會產生仇恨,自己曾經是這樣想的。
但漸漸的發現到,人是羣居動物並不僅僅因爲離羣的人會去追求溫暖。更加是人羣不允許有分子特立獨行。你可以追求自己的需要,可以孤芳自賞,但如果你的什麼超越了人羣,卻不肯與人羣共享,就只有死路一條!
遙望天際最後的一抹深紅,雪溪心裡不由得爲世間許許多多引起紛爭,卻又爲世人當做真理去慷慨宣揚的悖論感到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