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刀神、劍仙一戰之後,雪溪的身世公開武林。而在之前,除了其師父同門,也只有溪家的管家溪忠認識他是誰。
最後,溪忠獨自返回。可他本不會武功,加上心情鬱郁,又年老體衰,反而比別人都晚回來好幾天。
但也可想而知,回到溪家後他的處境肯定不會好!溪雲兄弟倆倒是沒什麼,而且顧念老人的關愛,還親自陪同去見母親。
溪夫人的心情自然不會好,而見了溪忠則更加惡劣!不過對於主母的斥責,溪忠只有甘心忍受。溪夫人卻始終怒火難消,任憑兩個兒子如何懇求,也決意要把溪忠趕出家門。
溪忠心念舊主,又感懷身世,本想全了主家的恩義,又不必釀出什麼慘劇。但最後的結果卻事與願違,溪仲卿爲人一向鐵面決斷,江湖正道中人對他無不敬畏有加。
然而雪溪身世一旦公開,便成了溪仲卿人生中最大的污點,連一向以溫婉大方著稱的溪夫人也成了人們口中閒暇磕牙的惡毒妒婦!
感到自己一手將主人夫婦畢生清譽毀滅,溪忠心裡慚愧難當。便在回家的當晚,在溪夫人面前自盡謝罪!
溪夫人是絕不會爲了一個背叛自己的下人而傷感的,而且還命令把溪忠屍體棄之荒野,顯然如果溪忠不屍埋獸腹都難消她心頭之氣。
可溪雲兄弟雖不敢明目張膽違背母親,但背後卻帶着老人屍體暗地裡成殮,打算運到山下遠一點的地方埋葬。
溪家的明溪雅筑和義俠山莊雖然同處一山,卻分落兩個山頭。因此雪溪兩人回往義俠山莊路上,正好在岔路口趕上了送葬的隊伍。
相見之下,溪雲、溪雨兩兄弟皆極黯然,聽了他們的敘述,雪溪心頭落寞,淡淡苦笑:“天下間忠義之士最爲珍貴,但愚忠愚孝又何足稱道?雲夢山上我已經料到這結果,勸他留在我身邊。但他偏偏要一心盡忠,如今倒也是算成全了他的心願!哎……”
當下,兩人便和溪雲等人一起去在一處幽靜的地方埋葬了溪忠。
佇立墳前,三兄弟久久難以釋懷!
對雪溪而言,雖然並無血緣關係,但老人無疑是他在世上除了師門之外唯一的家人,所以如今他終於成了名符其實的孤兒了!雖然不至於會爲此消沉,但失落之情也是難免。
而溪雲兄弟,自從知道了父母的相敬如賓只是貌合神離,心中已極悲痛!並且心目中一向慈祥溫柔如觀世音菩薩般的母親,竟然會是那般兇狠惡毒的悍婦!而且自從知道了雪溪的身份母親性情大變,況且如今對溪忠的態度也說明她心裡竟然毫無悔意,讓他們心裡更是難過,更是悲切!而且此時面對雪溪,他們心裡也不由得感到極深的慚愧!
半晌,雪溪突然微微一笑:“溪忠從小在溪家爲奴,辛苦了一輩子,如今終於算是解脫了,我們該爲他高興纔對,何必傷感呢!”
兄弟倆聽了一陣愕然!雪溪看向他們:“我這次到義俠山莊是爲了調查正邪公案,既然明溪雅筑就在不遠,我想去看一看溪大俠生前的遺蹟,可以嗎?”
兄弟倆對視一眼,溪雲點點頭:“當然!你畢竟也是爹的兒子,是我們的弟弟,你當然應該回家看看!”
雪溪不置可否,當即跟着兩人一起回去。
明溪雅筑遠遠沒有義俠山莊的宏偉廣大,只是在一片淺湖中搭建的竹舍羣。不過溪仲卿乃是官宦子弟,夫人也是千金小姐出身,這般精雅清幽的所在,倒也卻是附和他夫妻的身份。
不過明溪雅筑所處的山中淺湖面積也不小,其中竹舍分爲四處,左邊是溪仲卿的書房和練功房,右邊則是待客之處。正面有家中僕人,以及並不多的弟子居住,最後面約有十多間房屋,纔是主人的院落。
四處竹舍間都有迴廊小橋連結,其間湖水清澈明麗。雖非奢華之處,但看上去清靜典雅,頗爲令人陶然。
溪雲直接把雪溪兩人領向父親書房,而溪雨則去安撫母親,一面相見尷尬!
可沒想到聽說雪溪來了,溪夫人顯得極其平靜,而且還一定要親眼去見見他。溪雨百般勸阻,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母親的心意。
溪雲三人才到書房落座,溪夫人母子不久便跨進門來。
不用介紹,溪夫人一眼就盯住雪溪,半晌緩緩點頭:“果然是驚世俊傑,難怪短短几個月就能名震江湖,令正邪兩派俯首稱臣!”
雪溪淡淡一笑:“夫人過獎了!在下冒昧來訪,未及拜見,還請恕罪!”
深深凝視着他,溪夫人眼中顯然在勉強壓抑的怒火令兩個兒子如坐鍼氈!最後卻只試探的問:“你不恨我?”
“我爲何要恨?”
愣了下,溪夫人沉吟道:“我毒害你娘,又要殺你,難道你就不會想殺我報仇?”
雪溪笑了笑搖頭:“我早就聽說過,溪家先人因受政敵迫害家道中落,然而夫人卻可不離不棄,以千金之軀背棄家業生死相隨。如此深情厚誼,但卻遭逢始亂終棄,我想換做任何一個女人也無法坦然忍受。即使會做出一些偏執之舉,又如何不能理解?”
四人聽了他的話都不由大爲驚訝!雪裳更是不可思議的盯着他,心裡連連轉念,一時也摸不清他心裡究竟打什麼算盤!
而溪雲兄弟倆心裡又是驚訝,又是安慰,還更加感激!因爲雪溪以武功奇高,師出當世絕頂高手而名震武林,但人們對他大多的評價還只是孤僻任性,自私自利!可這種人居然可以面對血海深仇之人反而開言寬慰,毫無怨懟,這豈非讓人不可思議?
但同時,兄弟倆爲他對母親的體諒感到極爲欣喜、安慰,對這個本難以輕易接受的弟弟,頓時感到親切了很多!
然而,雪溪一番話在溪夫人心裡卻激起了巨大的怒潮,因爲他將自己爲心愛之人付出一切,最終卻遭致背叛,這平生最大的痛苦清晰的指名,且眼神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譏諷之意!
雪溪似乎絲毫沒關心別人怎麼想,只繼續接着說:“至於說到我自己,雖然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但上天對我也算關愛,不僅撿回了一條性命,還被當世最了不起的名師收養,學成一身本事,未嘗不算是因禍得福。試想,如果我也從小生長在溪家,縱然飽受父母關愛,養尊處優,時至今日怕也難有多大出息吧?”
因先前一番話,溪雲兄弟倆對此心裡只感到一股對弟弟苦難生涯的憐惜,而對他看向自己的顯而易見的輕蔑全然不解。
可雪裳和溪夫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是在說,你殺不了我,反而促成我今時今日名震江湖的風光。可如果我留在這當少爺,最終也不過和你兩個草包兒子半斤八兩。所以我活着不僅是你的失敗,更證明了你的無能和愚蠢。
雪裳心裡暗暗感嘆雪溪的冷酷程度竟然還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他必然瞭解溪夫人對自己的態度,說出那些語帶雙關的話,勢必只有讓她更加痛苦難堪。如果爲了報仇而殺她,其實並不算是過分,對她也只是罪有應得。
但雪溪對這個勢必也堪憐憫的婦人在永遠難以癒合的傷口上狠狠撒了把鹽,更令她生不如死,惡氣難泄。如此冷血殘忍的事,天下間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人做得出來了吧?
顯而易見,溪夫人平靜的臉上,雙眼中的怒火早已足夠徹底燒燬整個明溪雅筑。但雪溪心裡卻莫名在想,這婦人如今雖已是五十過半的年紀,但風韻猶存。遙想昔日青春風貌,豈非更加令人神往?
可溪仲卿已有如此嬌妻美娟,但行徑仍不知檢點,也活該他遭報應了!
可想而知,雪溪類似這種完全跳出自身立場的思想,是即便從小一起長大的雪裳,也無法理解的。
而此時溪夫人滿腔怒火已感難以忍耐,可於情於理,她卻無法對雪溪苛責!況且看到兩個笨蛋兒子竟顯然半點沒明白他真意,心裡更是怒不可遏!
“很好!不愧當世聖賢高徒,見識、才智無不高人一等!既然你如今是要爲全江湖逃回公道,我們好歹是一家人,理應支持你。雲兒,讓人打開明溪雅筑所有房門通路,所有人都要配合調查!”
“是!娘……”
見溪夫人離開,雖表面仍舊平靜,可微微顫抖的衣袖已把她滿腔憤怒暴露無遺。雪溪心裡大感暢快,他自然知道義俠山莊都無法查出線索,這明溪雅筑更不會有什麼收穫。
只不過溪忠的死終究在他心裡極其了一腔怒氣,所以才故意前來,即使溪夫人能忍住,他也一定會設法見到,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口胸中惡氣一吐爲快!
在明溪雅筑轉了一圈,自然是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沒發現。
臨別之際,溪雲兄弟對雪溪的態度大見親切。而雪溪根本絲毫沒把溪家,以及其中任何一個人當回事,但下山的路上終究因爲出了胸中惡氣而感到心情極好!
雪裳落後幾步,心裡終究忍不住感到悲傷!都是可憐人,但卻又要互相傷害,世上還有更讓人無奈忍痛的事嗎?
回到山腰的岔路口,雪裳感到周圍近處並無被監視的感覺,當即趕上兩步!
“何苦呢?”
雪溪腳下一頓,緩緩回頭反問:“我有什麼錯嗎?”
雪裳黯然搖頭:“我並不是說你有錯!但你可以殺了她報仇,可以永遠不要見她。畢竟她都那麼大年紀了,被丈夫背叛,傷心了二十年,現在又成了寡婦,她不也很可憐嗎?你又何必非得讓她再嚐受一次錐心之痛呢?”
“哼!她是可憐!那我呢?至少她還有兒子,還有名分、地位,但我娘呢?我娘甚至從來沒有機會親眼見過自己的兒子一面,她只是感恩,只是愛錯了一個懦夫,但那樣就該死嗎?還是我該死?”
“可你這樣傷害她,一切可以挽回嗎?你讓她重新經歷一次痛苦,不也是在自己重新經歷?你所失去的一切,又能找回什麼?”
“不能!但她畢竟比我失去的少,這不公平!所以你的善良最好收起來,因爲這纔不過只是個開始而已!真正讓她難受的還遠遠不夠,我會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當我雪溪的仇人,一定要付出代價……”
看着他輕盈的腳步所承載的沉重身影漸漸遠去,雪裳心裡更加感傷!
的確!雪裳從小就對他的自以爲是和目空一切感到厭惡,但無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並不僅僅如此。雖不願意承認,但卻也無法否認。
或許事實上自己對他的距離是因爲他的超脫,即便是報復,也是沒有人性的摧殘、折磨!但當他回到“人”的立場,他的遭遇何嘗不也令人惋惜!
也許他自己從來不曾在乎過,但關心他的人,卻難以不因他的冷漠和孤僻而傷感!很多人會在慾望不被滿足時問一句“我要求的多嗎?”
其實答案只有一個“是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