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瑾走入宮門。
深深的夜色裡,已經帶了淺淺的霜,鋪陳在大殿內,他的靴子輕輕的落下,彷彿要踩碎這一片的霧氣。
小夜的居所,溫泉水暖,一年四季不曾斷過的玫瑰依然灼灼綻放,七里香的藤蔓早就枯萎,只剩下一節節乾枯着垂落下來。
少女的額頭上印出一抹深深的紅,正在妖異的流動。
父親抱着女兒坐在那石凳上,然後握住女兒的手。
沉瑾走過去,然後,將自己的衣袍一撩,跪了下去:“陛下。”
夜帝含笑道:“叫我一聲岳父吧。”
沉瑾的手指一緊,然後閉上眼,頓了一會兒,方纔沙啞的道:“岳父。”
夜帝嘆息了一聲,然後道:“其實,在見到你第一面起,我便知道,你是一個好兒郎。”
“小夜在陳國,如果沒有你,她或者,早就死了。”
“而你回來,跟在小夜身邊,而我也一眼看出,你便是沉瑾。當年風淵爲了救我,也有一次露出此等衰敗之態。但是,我存了一份私心,我見你和小夜這般的好,於是,我想,這,或許也是機緣。”
“你不會怪我吧?”
沉瑾握緊拳頭,然後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事情,就全靠你了。”
“死,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人總要死的。但是我大抵還有點捨不得小夜,你知道嗎,小夜看起來頑皮,但是,卻實在是個好孩子。那個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有母親叫,她卻不叫,只叫父皇。我覺得奇怪,直到看到小姑娘跪在佛像前許下心願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是害怕我傷心。那個時候,她才三歲。”
沉瑾看着那個沉睡着的少女,努力控制伸出去的手,道:“公主,本來便是一個好姑娘。”
夜帝笑了笑:“她和她的母親一樣,喜歡紅色,她的母親喜歡鳳凰花,她喜歡玫瑰,或許,不是喜歡玫瑰,只是喜歡那樣豔麗的紅,她其實,是一個害怕孤獨的孩子呀。”
沉瑾的喉嚨像是灌了鐵。
眼前的老者坐在那裡,慈愛的看這懷裡的少女,眼底帶着深深的眷戀。
“有些事情,之前你大概也知道些許,但是,我現在,準備說與你聽。”
現在,他褪去了帝王的冠冕,不過是一個父親的訴說。
“六年前,那個時候,你還未從你的師傅手裡接過國師的位置,我做了一件事。”
“傳說中鹿鳴臺下鎖了一條龍,你認爲,這是真是假?”
沉瑾搖了搖頭:“沉瑾一直認爲是傳說而已。”
夜帝笑了笑:“那是,真的。”
“當年,夜家人不過也是芸芸衆生的一子,爲了改變血脈,夜家人的祖先,在當時雪劍的主人和蘇家人封印龍的時候,竊取了龍血。龍血,能夠改變血脈呀。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有利有弊,所以,纔有了你們國師一代。”
“到了我這裡,我身體的血脈已經足夠強悍,如果按照正常,我該生下一個孩子,和我一樣血脈強大。而我娶了小夜的母親,但是冥冥中,小夜的母親,不知爲何也有龍血的血脈,所以,小夜就出問題了。”
“風淵自然知道小夜不能留,所以,在天地小界內設計了小夜的母親,而我被國事吊在外面,等我回來,只有小夜和一具屍體。”
“而隨着小夜的長大,血脈的危機已經越來越嚴重,我爲她輸送內力,但是,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她開始長不大,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在小夜九歲的那年,我知道,如果要徹底的清除小夜的血脈,只有用相等的血脈來,所以,我從秘典裡知道,鹿鳴臺下的關押的那條龍,是我唯一的機會。”
“所以,我運用所有的力量查找了那些東西,並將天樞閣內所有的東西都毀之一炬。”
“我知道,釋迦橋下的機關可以放出那條巨龍,於是,我毀壞了那個機關。”
“那個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本性了,因爲心底又執念,所以不顧一切,卻不知道,如果真的一旦那東西還活着,放出來,將會帶來怎樣的傷害。”
“這個時候,蘇相來了。”
“風淵去後,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壓制一切的人。”
“蘇夢忱呀,這個天地之外的男子,他幫我,給了小夜六年的時間,也給了我六年。”
“他告訴我,樑國真正的劫難,是在六年之後。”
“他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夜家人完全的擺脫面前的困境,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血脈的危機,當然,夜家人的後代,從小夜後面,將再也沒有龍之血脈。”
……
沉瑾聽着,眼底閃現一絲詫異:“這個方法,是什麼?”
夜帝頓了一下:“置之死地而後生。”
“要想生,必先死。這是夜家人的開始,也將會是夜家人的結束。”
“我要讓小夜徹底的妖異之血被激發之後,渡到我的身上。”
夜帝很平靜的說着,沉瑾卻直直的愣在那裡:“您!”
夜帝的血脈已經極其的強大,如果再受了小夜的血,那麼,後果將是怎麼樣?!
然而夜帝卻緩緩的笑了。
“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每個人都會死。”
“只要死得其所,並沒有什麼。風淵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是作爲國師,爲了身爲國師的責任,他做的並沒有什麼錯。”
沉瑾閉着眼。
如果,如果沒有以另外一副模樣出現在小夜的身邊,那麼,他,也會和風淵一樣,將小夜,完全的封殺。
可是,偏偏遇上了不是嗎?
夜帝緊緊的抱着懷裡的少女,然後,對着他揮了揮手:“過來,幫我將小夜扶着。”
沉瑾走過去,扶住少女那輕柔的身子。
夜帝將小夜的冠冕取下來,然後,任憑少女的發垂落下來。
夜帝掏出木梳子,然後,握住女兒的發。
“這是她母親的梳子,她母親是個小姑娘,喜歡女兒,那個時候,她就在想,我們的女兒一定會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她要將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個讓全天下都羨慕的公主。”
“小夜其實也和她的母親一樣,內心裡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連她的母親都保護不了。”
他說着,握住少女的發,沉默了一下,然後,帶着薄繭的大手緩緩的穿過少女的發,然後,編者小辮子。
“小夜小時候看着陪着她的侍女,喜歡他們的小辮子,但是她小時候長得太瘦小,在母體裡受了傷,剛開始頭髮也稀稀疏疏,扎辮子很難看。所以,後來她好不容易養好了發,我就給她編小辮子。”
這個帝王的手,正慢慢的翻轉過少女細細的發,慢慢的,輕輕的編着。
是因爲女兒喜歡嗎?
或許是。
更或許,這是父親知道的,最爲複雜的編頭髮的樣式。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且讓這時光停留的再久一點。
小夜啊,我的女兒,還有三個月便是你十六歲生日,但是父親,再也沒有時間陪着你一起度過了。
小時候你喜歡堆雪人,而樑國的雪太小,我也沒有辦法陪着你,償還過你的心願。
現在,大抵還是不行了。
父親的嘴角微微的笑着,拿起少女的髮絲,然後,一縷縷的在手指尖穿過。
拿着刀如何?拿着槍如何?拿着這天下如何?
然而,現在他的心願,只想拿着女兒的髮絲。
用你母親的梳子,梳過這十五年以來綿綿的思念。
他的手指滑過少女的額頭,然後,任憑那妖異的紅不斷的穿梭而來。
沉瑾渾身一抖,張張嘴,但是,只能僵硬着身子,站在那裡。
寬厚的手掌在微微的顫抖,鬢間華髮陡生。
你,老了。
時光滄桑了多久?
小夜的發很濃厚,哪怕夜帝編得再小心翼翼,編得再慢,但是,終有盡時。
小夜閉着眼,被沉瑾浮着,眼角卻突然滾落大滴大滴的淚水。
一顆一顆的,滾燙的落在沉靜的按住她肩膀的手上。
沉瑾的手都在顫抖。
小夜!我的小夜!
一層層的褶子在老人的臉上和手上出現,聖人的軀體上,時光的痕跡以更沉重千百倍的方式壓了下來,要將一切償還。
這,便是因果。
無數的小辮子在少女的肩上垂落。
夜帝站了起來,然後,一伸手,擦過小夜的眼角。
他已經白髮蒼蒼。
不再年輕。
但是,依然無雙。
這,本該是一個帝王的氣韻。
他看着沉瑾,笑了笑:“記住,幫我照顧小夜。”
“還有,告訴她,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很愛她。”
父親的愛總是不會用言語表達,他可以爲小夜徹夜想着怎樣梳髮,可以一邊拿着奏摺眯着眼在角落裡看着只爲了不離開女兒,可以爲女兒洗衣服縫補衣服,甚至,可以爲了她,去死,但是,卻很難說出這句話。
不能見你在帝位上成爲歷史上最爲耀眼的一頁,不能見你兒女成羣,甚至,無法牽着你的手將你送到娶你的人身邊。
但是,小夜呀,我們,依然,很愛很愛你。
他站了起來,迎着那初升的陽光,然後,一揮袖,推開了宮門。
孩子,你的父親,永遠,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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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章推翻了重寫了三道~我愛親情,勝於一切。
父愛如山,願天下所有父親都健康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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