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而言難熬的等待期經歷了三十年,而對仙和妖而言不過是眨眼間的事,二者都認爲已經是最快。
螢忙於仙界的事奔走,疏忽了和道家的來往,而且他們已經有了共識,她的例行探訪本就可有可無。
這次一直到幾乎要達成條款時,螢才隨了鳳凰再次去到天目山脈羣,那時,它已經不叫這個名字。
會上很細緻討論了道家會選擇的分佈情況,具體位置則沒有說明,事關安危,這類的隱私鳳凰沒有打聽。此外,跨界接觸的條款逐步成型,三界接受互不干擾的協定,在此基礎上,三界可以互通有無,有經貿往來。
具體的事宜就非常細緻,在幾千年後都變成了約定俗成的事情,比如妖不能對普通人做標記,不能介入普通人的生活等等;而三界之間,道家的人則稍微例外,畢竟他們不是無知的,若道家之人有意挑起爭端,也不能免罪。
這些內容的確定非常耗時,而仙界擔當了中間人,和道家的協定螢參與了,和妖界的協定隨鳳凰去的人是芙草,這兩者都介入的,則是蓮。
鳶弋和泉在最後一次與鰲的對戰中,也消失了,螢對此事曾問過鳳凰,他總是沉默不言臉色變差,她之後便不再問了。
“消失在時空裡的人,如果也消失在我們的記憶裡,那他們就真的永不存在了。”
鳳凰當時說過這麼一句話。
螢好久後纔在他懷裡輕聲回他,“如果有一天我消失的話,倒是希望你很快就能忘記我。”
鳳凰轉頭近距離看着那對漆黑明亮的眸子,“螢,夠了。”
“……”我是不是,總是讓你難受?這句話,螢沒有能問出口。
明明在一起時,是感覺很開心的,兩個人因爲各種大事小事都會樂不可支,卻不知爲何,有時候他就會這樣,好像對她無可奈何,又好像不知道拿她怎麼辦,讓她覺得他在爲她難過。
會議持續了太久,螢精神一直緊繃,有一晚實在難受在寬闊的廣場散心時,她發現翟也沒睡。
上了房頂坐在男人身側,螢學着他的模樣擡頭看天,星辰閃爍。
“你看到什麼了嗎?”有一會後,螢開口問他。
翟那時已是個七十歲的老人家,但因修道的關係,看着還不過是四五十上下。
“可能看到了一些,又或許沒有。”
螢接不了。
“螢,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翟突然問了這一句。
螢愣住了,轉頭納悶地看着他,不過一小會後就笑着點了頭,“沒有關係。”
翟嘆了口氣,“你並沒有懂,螢,你什麼都不懂。”
她是不懂,可是她沒有不開心,她認爲懂不懂並不重要。
“對了,你那個小徒弟呢?他現在成爲很厲害的天師了嗎?”
翟搖了頭,“我殺了他。”
螢再次傻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他還會回來找我,我還是會殺了他,這毫無意義,可是他不懂。”就像你不懂一樣。翟無法說清楚,最終只能接受這樣說不清楚的情況。
螢伸手抱住了身邊的人,“翟,他不懂不要緊,可是這不見得毫無意義。你們是師徒,你殺了他一定是爲他好,他或許恨你,這一世下一世,可不會永遠是這樣。”
“我們現在做的事,不正證明了這一點嗎?仇恨會過去,所以我們才能和談,纔會有迎來和平的一天。”
“不是嗎?”說到這裡螢鬆開了人,明晃晃的眼珠子直勾勾看進對方眼底。
翟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最初相識時,她是個小姐姐,之後漸漸變成了同輩人,如今看起來,倒像是自家小孫女,可惜他沒有娶妻生子,並無後代。
她或許能原諒他,他卻不能,勉也是這樣,就算勉不再恨他,他自己似乎也做不到,不去恨自己。
到底何謂保護?到底感情爲何?到底人活着爲什麼?到底人爲什麼死了?
翟發現自己並未參透,因爲參不透,甚至懷疑自己現在進行的事,是否正確。
還是像勉說的那樣,這不過是委曲求全,完全是不徹底的拖泥帶水。
爲什麼他的徒弟,是個這樣的人,輕易動搖了他本來堅定不已的心。
他和螢曾經辯過不同立場,正惡,以及絕對,這些其實是同一個話題。站在不同的立場,就會有不同的正惡,因而沒有絕對的正惡,可沒有絕對的正惡這件事,卻是絕對的。
自然是一個循環,所以道家講求正反互通,陰陽相濟,妖也是這樣,仙……卻不是。
勉問起了這件事,翟無法解答他,因爲回答不了,迫於無奈,只能殺了他。
他沒有強大到無所不知,他會被逼入絕境,會被帶入陰暗的思路里,如果他走偏,和談不再存在,漫長的黑暗還將延續多久?
勉一定得死,必須得死。
翟殺了他之後,得出了現在的結論,他堅信自己沒有錯,他要爲三界帶來和平。
不知爲何,他因此覺得對不起螢。
介紹螢認識勉時,螢做了自我介紹,可是勉拒絕了友好。翟那時對這個結果其實是鬆了口氣,可如今想來,或許一切早已註定,他刻不刻意去做這種事,都是無關緊要。
這一晚的事,就像山裡的晨霧一般,隨着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消散在了時間裡。
那之後的翟和以前並無不同,積極推動着和談進行,條款一條條完成,補充的內容也逐一討論完畢。
仙界與人界初次條款完成後,鳳凰帶了蓮直接去了妖界,通知了芙草在那邊等候,螢則是獨自回仙界,她打算從現在開始就遵守約定——以後如非必要,沒有受到邀約,仙不得擅入人界。
螢因而沒有全程全速前進,她很喜歡這個人間,她曾經是人界大千世界裡的一員。
在人界隱形這個事,她還是有遵照鳳凰的建議,這樣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然而這次她又遇上了看到她的人,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子。
螢當時經過了一個街市,人不少很熱鬧,她默默穿行旁觀道旁小店時,發現了坐在路旁空地上哭泣的女子。
“怎麼了?”螢下意識靠近去問了一句,而後纔想起來自己隱身了,她應該看不到自己,自嘲一笑後,螢準備離開。
“你…看得到我?”對方激動地跟上來,問了這個問題。
螢驚訝之餘,很想反問回去。
得知其他人看不到女子後,螢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就問了她餓不餓,帶了她去吃飯。
“很久沒吃東西了嗎?”看女子狼吞虎嚥的模樣,螢沒有動筷爲她倒了水。
女子暫停喝了口水後,看了螢好一會,還是說了,“沒有吃過。”
螢輕輕點頭,“慢慢吃,不要急。”
女子恢復進食後,螢發現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眼光在看她,纔想起來,她是沒有隱身,可是她對面的人似乎沒法被人看見,他們大概以爲她是在跟什麼不可見的魔鬼說話,或是有什麼瘋病。
螢之後帶了女子上路,在無人處隱身後,問了她是不是會飛,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兩人沉默飛行了一陣子,進入荒涼的山地後,螢才落了地跟女子說話。
“你有名字嗎?”
這是螢遇到鳳凰時,鳳凰問她的問題。
女子和她那時的反應一樣,她搖了頭。
“你不好奇我是什麼嗎?不害怕嗎?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能看見我?”
螢考慮之後先回答了女子,“我叫螢,用現在普遍接受的說法,我是個人仙,是仙的一種。”
女子轉頭認真看着她,“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實體,所以他們看不見我。”
“沒有實體?”螢努力理解,“難道你是人死後輪迴前的產物?我記得我們也看不見這種存在……”
女子搖了頭,“不是,我不是人。”
“沒關係,如果你沒有去處,跟着我回去怎麼樣?”
螢猜想女子或許是失憶還是怎樣,帶給鳳凰看看可能會有辦法。
女子沒有直接應答,但還是跟了她在人間悠遊,飛飛走走,螢帶了她在人間遊玩。
螢自己本來喜歡人間,剛好友伴似乎心情苦悶,帶她散心好像變成了義不容辭的事。
這麼過了有些天后,女子和螢比初時關係要親近了。晚間露宿時,看着忙着添柴的螢,女子開口說了,“你快點回去會比較好。”
螢不解地回頭看着她,最後還是問了,“什麼?”
女子考慮了下,“你的朋友在找你,擔心你出事了,如果你不盡快回去,不太好。”
螢頗爲不解,聽起來對方似乎知道她一些事情,她這些天並沒有說太多,而且對方的口氣很肯定,不像是推斷,“我沒有不相信你,不過能告訴我,是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女子走到螢身邊坐下後,說道,“兩個男人打起來了,死了一個,你…去遲了,很痛苦。”
螢不再吃驚,她心裡大概有數了,“他們會打起來是因爲找不到我?”
女子點了頭,螢沉默一陣子後問了她,“你爲什麼知道?這是什麼特殊的能力嗎?預知未來?”
女子這次沒有回答。
螢看她的樣子,沒有再深究,“我明白了,謝謝你,明天我們就趕路回去,很快就能到。”
不過螢其實還有很多疑問,她不認爲鳳凰會因爲這麼點小事跟翟動手,而且他們其中還有個人死了,這也有些過頭,鳳凰和翟都不是這麼沒輕重的人。更不提現在還是和談的最終階段,希望在即,怎麼會鬧出這種事?
但她也不願意懷疑剛認識不久的這個少女,她們萍水相逢,她不會無緣無故害自己,而且她說的事對她而言只有益處,聽不出來有惡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