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偶爾的,人們或許會發出這樣的感嘆:人這輩子過的不是日子,而是一道接一道的坎。

從能否順利出生,到能否安然入土,在漫長又短暫的一生中,每個人都在經歷大大小小的坎。

七月七八/九,人生岔路口。對以戚小沐和傅卉舒爲代表的高三生來說,在2000年的夏天即將迎來的那場高考,是人生中的一道坎。

到了六月中下旬,氣溫開始居高不下,風扇裡吹出來的風是熱的,屋裡悶的像蒸籠。夏天總愛跟雷雨調情,上午晴的要命,中午電閃雷鳴,涼快幾個小時,雲一走,雨一停,太陽繼續暴曬大地。

高考的腳步已經近在眼前,學校採取了寬鬆政策,爲了不讓學生過於緊張,取消了高三生的早自習和晚自習,並且把下午的課砍去了一節,好讓學生多休息,按照一般人的看法,這個時候能考多少分已基本固定,關鍵就是看心態和在考場上發揮如何了。即使學校取消了不少課,大部分學生也是早起晚睡,繃着的神經從沒鬆開過。

戚小沐和傅卉舒第一次過了一個潦潦草草的生日。從小到大,她們的生日都是在一起過的,每次過生日的時候也很輕鬆歡快,而這次在高考的威迫下,無論父母怎樣勸她們要放鬆,她們也無法完全放鬆下來。吹滅蠟燭吃完蛋糕,兩人繼續投入到緊張的備考中。

隨着黑色七月的來臨,高考那巨大黝黑的身影覆蓋了全國的高三學子。

從七月一號起,爲保證學生身體健康,學校的食堂開始受到嚴格監控,負責監督的同志見天圍着食堂轉,爭取食品安全的同時推出了營養食譜,以讓同學們吃的如意,吃的放心,吃的壯壯的考大學。高中呆了三年,快滾蛋了才能在食堂吃上幾頓像樣的飯菜,戚小沐和席夢思感激涕零,差點抱頭痛哭。

七月五號,戚小沐和傅卉舒跟學校說拜拜,回家複習。父母給她們營造了一個非常舒適的環境,跟伺候皇太后似的伺候她們,空調開着,水果備着,換下的衣服娘來洗,吐出的葡萄皮爹來掃,想要什麼請您說,娘娘!

七月六號,戚小沐和傅卉舒白天看了一天書,傍晚出去溜達了一圈,晚上七點整,吃着飯看了看新聞聯播,燃起了對祖國的熱愛和對美帝的憎惡,對寫作文做政治題很有幫助。

與往年一樣,在七月七號那天,一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火火上演。

老天爺爲了配合氣氛,卯着勁的往下放火,泊油路被曬軟了,樹葉子被烤焦了,花兒被燙的毀容了,鳥兒被燒成啞巴了,天上的雲彩紋絲不動,地上的湖面毫無紋波,往土坷垃上潑一瓢水,轉瞬即幹。

進入考場前,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有些緊張,真正進了考場後,反而放鬆了下來。不得不說,高考還是挺有人性的,因爲它總是先考你語文,一般人在語文面前不會有多大怯意,不管從適應環境上還是在穩定情緒上,對考生都很有幫助。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拼體力,拼耐力,拼精力,拼智力,考生們在考場上揮汗成雨。

很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感慨,沒有經歷過黑色七月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是的,高考帶來的,不只是或高或低的分數,還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記憶,還有含着淚水和汗水的酸甜苦辣。

在天氣最熱最糟糕的時刻,帶着壯士斷腕般的膽色去拼去搏,無論成功失敗,都是收穫。

九號的考試一結束,戚小沐傅卉舒徐則林和老八屆把課本習題集全部賣掉了,買的時候一本書少說五塊錢,賣的時候一斤書才五毛錢,戚小沐算着這買進賣出的差距,多像人生,你若有用,就會值五塊錢甚至更多,你若沒用,只會值五毛錢甚至更少。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等成績了,等成績並不比準備高考好受多少,掰着指頭算日子,情緒反反又複復,一遍又一遍的算計自己能得多少分,一遍又一遍的幻想如果能考上大學我會怎樣怎樣的意氣風發,隨後一個轉念,如果考不上呢?一盆冷水潑下來,在大熱天裡打寒戰。

好在出成績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摸着擂鼓似的心臟拿起電話,手指頭顫顫抖抖的按下號碼,屏氣凝神的聽着電話那頭的“機器人”報分數,語文……數學……英語……總分……

考上了!

戚小沐傅卉舒徐則林席夢思和老八屆,在不同的學校不同的分數要求下,全部考上了。杜鬆也考上了,偏愛數學的他被父母勸誘着在志願上填寫了北醫,繼續跟傅卉舒當同學。父母考慮的往往要比孩子多的多,忽略孩子的興趣而操持孩子的前途,是非對錯難以說清。

老八屆考了八年才考上央美,這麼多年,聽過那麼多的冷嘲熱諷他沒哭,受過那麼多的挫折打擊他沒哭,得知分數的那一刻,得知自己能考上的那一刻,他卻哭了,一個大男人,嗚嗚哭的像個孩子,像個可愛的,又令人心疼的大孩子。

他就像《追夢赤子心》中的魯迪,魯迪用了近十年的時間,換取了27秒的榮耀,他用了整整八年的抗戰,換取了一個嶄新的人生。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他以自己的經歷,爲他所有的朋友們上了最有價值,最是生動的一堂課——燃燒吧,生命,追求吧,夢想,哪怕垂垂老矣,哪怕一敗塗地,也要撐起一身的驕傲,絕不向現實跪地求饒。

老八屆和徐則林爲了感謝戚小沐和傅卉舒幫他們補習英語,請她們去吃飯,戚小沐提前跟他們說好都不能抽菸,也不能在傅卉舒跟前提她抽菸的事,他們答應了。

夏天是吃燒烤的好季節,吃點肉串蝦串,喝杯扎啤,透心爽。戚小沐提議去吃燒烤,其餘各人沒意見。

燒烤店裡座無虛席,幾個人等了一會兒纔等到一張空桌,入座後,傅卉舒問老八屆:“八年抗戰終於讓紅旗高高飄揚,什麼感想?”

“感想?”老八屆一口氣喝掉半杯扎啤,說:“感想就是范進中舉的滋味啊!說正經的,小沐,卉舒,我得謝謝你倆,我英語菜的不行,要是沒你們,我今年一準兒還得完蛋。我段衛平對天發誓,你們倆就是我親妹妹!以後你們要碰到什麼事,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去幫你們!”

徐則林把手裡的肉串一丟,緊跟着說:“我我我也對天發誓,你們倆就是我親……”想到自己喜歡傅卉舒,雖知人家不可能喜歡自己,卻也不願把她當妹妹,改口:“親朋友!以後我就是赴湯蹈火……”

“行啦老徐!”戚小沐打斷他,知道他那點心思,口不留德的刺激他:“少說些沒邊沒沿的,你還是發誓再長兩公分比較實在。”

“戚小沐!我欠你多少錢我還!你他媽少哪壺不開提哪壺!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長的矮不是我的錯,全是我爹惹的禍!”

一陣大笑。

幾個人天上海里的亂談,談着談着談到了外出考專業的那些日子,老八屆說:“我去南方的次數不少了,每次去每次不適應,不是做的飯不好吃,正好相反,人家做的飯挺精細,就是那旮旯的人民吃的太少啊!那一點小碗,跟他媽茶碗似的,盛的米飯兩口就吃完啦!一碗麪條恨不得能讓你數的清裡頭到底有幾根,別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壓根吃不飽,就是小沐也沒大能吃飽。”

“大哥,你這話算是把住邊兒了,”徐則林比劃比劃,說:“小沐不是一般人,想讓她吃飽可真不容易,好傢伙!一頓飯恨不得能吃半扇豬,吃這麼多,還這麼瘦骨嶙峋……”

“怎麼用詞的?”戚小沐捏粒花生米往他腦門上扔:“哪來的瘦骨嶙峋?人家是楊柳細腰!”

“你們女的不都喜歡骨感嗎?瘦骨嶙峋總比楊柳細腰聽起來有骨感吧?”徐則林忽閃忽閃倆酒窩:“小沐,你沒法演楊貴妃我沒法演穆鐵柱,咱們倆半斤八兩,誰也甭說誰,全是基因問題。我祖祖輩輩都是南方人,到我老爺爺那輩纔來北方,祖上沒打好基礎,我又不能拔苗助長,吃的再多也沒用,可能到我兒子那輩就好了。”

戚小沐嘎嘎笑:“你找個一米九的大洋馬,一準兒能把你兒子的基因改造過來!你一米六,對象一米九,多配的身高呀!六九式完美搭配!”

六九式完美搭配?傅卉舒斜瞥她,見她臉不紅心不跳的,就沒言語。老八屆倒是被刺激了一個激靈,大庭廣衆的,說什麼六九呀!

單純的徐則林不懂什麼叫六九,只嚴肅的糾正她:“什麼一米六?誰一米六?一米六二!一米六二懂不懂!穿上鞋一米六五!把頭髮豎起來一米七!”

又一陣大笑。

戚小沐吃雞翅吃的滿嘴是油,傅卉舒拿起紙巾擦擦她的嘴,說:“你還笑人家呢,你不也鬧過笑話?在杭州的時候不也被人罵過?”

戚小沐的心臟“咯噔”一聲響,剛要說話,就聽老八屆問:“小沐被人罵過?被誰罵過?”

“你忘了?”傅卉舒笑眯眯的提示他:“在西湖邊,小沐看到有個人長得像我,過去拍了她一下,拍的太重,人家回頭罵了她一頓,她聽不懂,以爲人家是誇她,後來你說那女的是罵她,小沐聽了以後委屈的不行,朝我哭訴了好一陣。”

“有這事?我沒記得有這事呀!”老八屆疑惑的看看傅卉舒,又扭頭去看戚小沐,見戚小沐慌里慌張的一勁兒的朝他使眼色,艱難的咽口唾沫:“啊!是有這事,我想起來啦,那女的也真是,不就認錯人了嘛……是有這事,有這事!”

徐則林嚼着大蝦伸長脖子問:“小沐被罵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說她有陣子怎麼光抽菸呢!比我還像煙筒!是受委屈了啊!你們怎麼沒對我說?”

傅卉舒瞪眼,老八屆捂臉。戚小沐十分想滅了徐家九族:“小事一樁的小事對你說什麼說,吃你的蝦!”

抽菸!撒謊!渣渣!混賬!傅卉舒鎖起眉,又鬆開,問老八屆:“你確定有這事?”

“確定!怎麼能不確定呢!簡直確定極了!”

傅卉舒笑眯唬的朝他點了點頭,瞟一眼漲紅了臉的戚小沐,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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