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莫出盤古,城郭之最,莫過中京。
中京之地,南傍炎江,北依神武,城東之處,更有美麗絕倫的觀月聖湖。
作爲神武帝國的首都,中京分爲外城、內城、皇城。其中外城又分爲西街城和東橋城。顧名思義,因爲中京兩面傍水,西部地勢平坦,大街林立,來往顧客摩肩接踵,人流如梳。而東橋城卻是運河如網,星羅棋佈,各色大橋小橋數不勝數。東城的四大水門,猶如帝都爲觀月湖敞開的胸襟,是神武帝國漕運的中樞。稅司、漕運司,後面再跟着一個監察司,城門團營,正所謂“東門四將”。
至於外城的其餘三處,北有神武門,連接着神武帝國國教重地神武山,西有望西門,所達之處,天下也。帝國各地行省,以及臨立國邦乃至西域孔雀國,來使皆由此門出入。中京南鄰炎江,西來東往之客是故流連南灘。南灘又稱觀月灘,這裡碼頭林立,各大幫派席地就食。南門又稱龍門,大有龍起於江之意。
龍門大街從內城一直延至觀月灘,臨江便成“龍灘”,龍灘是開國皇帝御賜的名字,是皇家採辦貨物的專用碼頭,由皇家內司經營,常年駐守着皇家侍衛。
除去龍灘,觀月分爲四灘,最東爲月灘,這裡是漕幫的地盤。說是漕幫,其實也就是城中的苦哈哈們爲了多招攬顧客,在同行中爭食而聚集起來的民間組織罷了。
他們與常人沒有其他分別,平日裡裝卸些貨物,修理船隻,一旦有其他幫派的人員過界攬客,幫主自會帶領幫衆守土負責,多有流血鬥毆。但是南門各大幫派人數衆多,器械卻是極爲簡單,最高配置也就是些江湖豪客的護身法寶,規模大了,許多苦哈哈甚至抄起身上的扁擔物什就上,所以只要不危害到城內的穩定,官府也不追究。
各大幫派都是苦哈哈,打架鬥毆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更何況幫主們於官家大多有來往,其中油水自然頗豐,是以官服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漕幫幫主姓朱名厚照,此厚照非彼厚照也,人稱朱老大,也有人戲稱豬老大的。朱老大膝下三子。長子朱顏,掌理朱家商隊。朱家持掌漕幫,商隊與碼頭是主要的收入,手底下幾千人的進項來源。朱顏年過三十,爲人穩重,常年奔波各地,是朱老大的主力抓錢手,次子朱正,管理着碼頭的經營,是第二抓錢手。三子朱駿,既然抓錢重任被兩個哥哥擔了,這花錢重任便只能落到這三少爺朱駿頭上了。
且說朱駿身爲漕幫三少爺,身無長物,倒是小時候在私塾裡念過兩年書,但是整日裡與碼頭苦哈哈們懶散慣了的,自然沾染了許多痞氣,在私塾裡邊混不到兩年,便被趕了出來,整日裡遊手好閒,奔波勞碌於市井青樓。朱老大對這些也是眼不見心不煩,偶爾纔會使喚過去一頓臭罵。朱駿對自己的老子也算厚道,沾惹的都是些小事,平時自己也能擺平,不用朱老大幫他擦屁股。朱老大漸漸已經把老三放任不管,一門心思培養自己的接班人。
要不是朱老大的結髮妻子柳氏提起老三年紀不小,是該娶妻生子的時候了,朱老大幾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不疼不癢的兒子。朱老大張羅多日,給老三尋摸了一門親事,只盼招個乖媳婦回來好好管着老三,等時日久了,老三年齡見漲,自然能收斂心性,走上正途。柳氏是朱老大年輕闖蕩江湖時認識的江湖女子,原名柳晴兒,人稱“柳二孃”,使得一手好飛刀。後來嫁入朱家,相夫教子,原來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女子竟然變成多敗兒的慈母,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事情來了。朱駿眼見老爹要給他張羅婚事,開始還是感激涕零,轉而又恍然大悟。自己年少多金,正是享受年華的大好時光,若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又如何能輾轉青樓柳巷,揚名立萬。朱駿心有慼慼,更加醉生夢死,只願這美好的生活能一直延續下去。
朱老大尋得的親家是西城的羅家。羅家是帝國北邊幽州遷來的工戶,家中不算富有,卻也擁有數家手工店鋪,平日裡收入也算頗豐。羅家有女初長成,聽聞媒婆說道,羅家女子年方二八,身材窈窕,溫文爾雅,正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平日養在閨中,甚少出入家門,家教自然是不錯的柳二孃心中歡喜更甚,彷彿人家已經是自己的兒媳婦似的。
朱駿雖然無恥,卻是二孃的心頭肉,假如家中多子,婦人家一般都是喜愛弱子多過喜愛強子的,這是千百年來母性的共同點。數日張羅,婚事已定,聘禮已下,就等着黃道吉日,讓兒子登門過戶,將那小家碧玉取將進來了。
婚事日近,朱駿心灰意冷,整日流連花叢,酒肉朋友們戲他迴光返照。年少輕狂自然會有邊界,扶妻育子是人生的正事啊。
朱老大眼見兒子的婚期將近,便囑咐王管家去把朱駿換來,畢竟娶妻結婚的是兒子,許多事還是得他本人去辦理妥帖的。王管家正待出門去叫,只聽的外頭一陣急急的呼叫:“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片刻便見院牆外邊跑過來一個身穿短襖的青衣瘦漢,這人本是漕幫的一個苦哈哈,因爲朱駿看的對眼,於是被提拔到三少爺身邊做了個管事,專門管理三少爺的日常起居。他名叫劉三才,只見他面色灰白,額頭上有斑斑血跡,王管家心中一跳,莫非是三少爺惹上了其他幫派的,還被人打傷了,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情了,搞不好明日裡觀月灘上又是一番血戰,那中京城內又得多一批孤兒寡母了啊。
王管家振了振身子,說道:“三才,出了什麼事?爲何你如此慌張?”
劉三才見是王管家擋道,連忙回答:“王管事,出大事了,三少爺,三少爺被人打了,現在。。。現在。。”劉三才口中吞吐,王管事卻是心中翻騰,正欲開口罵人,只見前面涌來一堆苦哈哈,他們正往大院而來,最前邊的一個漢子背上揹着一個白袍男子,只是那白袍已經被染成血紅,那漢子也不管杵在那兒的王管家,一直揹着人進了大院,口中不斷的呼喝:“讓讓!讓讓!。。。”
正在後院裡喝茶的朱老大聞聲趕來,只見塌椅上正躺着一個渾身血污的白衣男子,正是自己的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朱老大頓時火從心來,瞪了一眼正在旁邊吞吐的劉三才,喝到:“這是出的啥事兒,還不快去把莫爺給請來。”
“這到底是誰把老三打成這樣子的?” 朱老大雖然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看見這副豬頭樣,卻也是心頭直痛,他是江湖上打滾的人物,對自己的下屬一項很護短,更何況自己的兒子。今日別人把自己的兒子打成這副模樣,分明是打自己的耳光嘛。
劉三才看見老爺的鐵青的臉,心裡邊直起突突,結結巴巴的說:“老爺。打三少爺的是三少奶奶。”
王管家剛纔聽劉三才吞吞吐吐了好一陣,就是沒聽清楚到底是誰打傷的三少爺,這下聽了劉三才的回答,嘴巴張開,能塞下個鵝蛋來。周圍的苦哈哈們是半路被抓壯丁的,這下知道打少爺的兇手,剛纔還通紅的臉上,這下全開了染缸似的,五顏六色的來回變換。
朱老大臉色陰沉,眼前的事情,心裡頭落下一塊石頭,轉而又是一陣顫抖,惱羞成怒的樣子,回頭一巴掌打在劉三才臉上,頓時就是一個硃紅的巴掌印泛起來。“你們這幫廢物,少爺被人打了,你們怎麼都好好的。都滾,有多遠滾多遠。”
苦哈哈們看平時平易近人的朱老大惱羞成怒的樣子,知道朱老大是真的發火了,這事情家醜不可外揚啊,正要散將出去,卻聽得朱老大臉色深沉的說:“下去告訴大夥兒,今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是我老朱家的家事,誰要是敢出去再鬧事兒,別怪我朱老大翻臉不認人。”
朱老大看着昏死過去的兒子,不禁心裡邊又是一跳,自己的兒子雖然混賬,但是從小一直跟着自己修習武藝,雖然性子紈絝,這武藝卻是未曾落下的,就因爲他不務正業,自己纔給他找的媳婦是普通的工戶人家,希望老三脫離這險惡的江湖路,過普通百姓的平常日子。羅家是幽州的外來戶,世代工戶,婚事談妥前王管家早已經把羅家的底子摸清楚了,那羅家的家主羅寧是幽州當地有名的銀匠,手藝精巧,要不他搬來中京也不會馬上就能在生意場上立足了。
當然幽州是蠻子的地方,普通人家有點把式也不算什麼,但是自己的兒子底子如何,自己心裡卻是清楚的很,平常幾個漢子肯定是近不得身的,就算遇到跑江湖的漢子,也肯定吃不得虧去。誰能把老三打成現在這副模樣,這裡吧肯定有事情。
朱老大想到這裡,看見旁邊的哭哈哈們早已經走光了,只有臉色平靜的王管家和還在顫抖的劉三才,又把臉沉下來,對劉三才說:“你還不快去找莫爺,你想看着老三這樣死了麼?”
劉三才嗯了一聲,就撒腿跑了下去。朱老大看着臉色平靜的王管家,說:“老王,這事兒你去給我查清楚了。到底是哪家乾的。”轉而頓了頓,低沉的說:“記住,這是家事,這個醜既然已經丟了,這虧就是啞巴虧,老三的婚事繼續操辦。”
王管家聽了朱老大的吩咐,低低的應了一聲,轉身離去,聽得後院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嘴角微微撇了撇,腳下的步子加快,轉眼消失在深深的院牆裡。
朱駿醒來的時候,落入眼簾的不是原本應該出現的潔白的醫院,而是一間雕花樓閣的房間,侵入鼻孔的不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幽幽的中藥的香味,護士倒是有一個,只是已經趴在牀頭睡着了。然而這個奇怪的護士穿着的不是性感可愛的護士服,而是一件黃色的緞花連衣裙子,這黃色的護士模樣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莫非是個童工?可是朱駿知道這年頭醫院是斷然不敢用童工的啊。
這黃色小護士兩隻手趴在牀頭,頭上的青絲挽成一個未曾見過的髻兒,鬢角的幾絲髮束從耳垂下慢慢散開來,白淨的小臉兒微微透着紅潤。哇塞,這可是個難得的極品漂亮的小妞護士啊,看她半露的小臉蛋兒未曾施粉,秀巧的小鼻子旁邊看不到半點雀斑,溫柔的呼吸聲從小鼻子裡面傳出來,帶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朱駿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摸摸這可愛的臉蛋兒,突然覺得臂上傳來刺骨的疼痛,吸了一口涼氣,這才感覺渾身無力,四肢百骸襲來的疼痛感覺差點讓他又暈了過去。
朱駿的心裡突然感到無比的憤恨,大嘴一張,吐出一口濁氣:“我日!”
朱駿這纔想起自己是和一幫損友去東湖游泳,湖面上突然駛過一艘飆風的快艇,浪頭打起半米多高,自己因爲技術不行,被浪頭裹着一頭撞在圍場的木頭柱子上,就暈了過去。這下怎麼跑這裡來了?暈迷前明明記得自己只是撞到了頭部,怎麼這下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難道撞破了頭也要來個全身手術?
那黃色小護士被朱駿吵醒,睜開睡的正朦朧的雙眼,只見得眼珠子一轉,小巧的身子便像個兔子一般跳了起來:“少爺醒了!少爺醒來!夫人,少爺醒來。”
朱駿大感莫名其妙,少爺?什麼少爺?我醒來了,她說少爺醒了?莫非?
朱駿這才懵懵懂懂的開始仔細的打量自己的周圍,越看越是心裡冰涼。自己躺在一個雕花格子的繡牀上,淺黃色的帷幔,淡綠的絲被,牀邊擺着一個四角小圓凳,想來是剛纔那黃色小護士拿來坐的。房間很寬敞,牀對面的鏤花窗戶下立着兩個古樸的櫃子,左手邊纔是房門。朱駿偏頭想去看看,外邊已經傳來一片急急的腳步聲,才感覺到後腦勺下墊着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這玩意原來是個木枕頭,這年頭竟然還有人睡木枕頭。
片刻便看到一個身穿紫衣的中年婦人帶着幾個年輕女子走近牀來,這中年婦人云鬢高鬟,金釵閃耀,走動之間勁風陣陣,頗有威嚴。朱駿一雙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瞳孔放大,臉色蒼白。
那中年婦人,就勢坐在那小圓凳上,一把抓住朱駿的左手,眼淚就順着面頰流了下來:“俊兒,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躺,可是急死孃親了。”說着把一隻手輕輕的向朱駿的臉頰探來,朱駿無力偏開,只得任由她的手撫摸在自己的臉上,這感覺真他媽奇怪。
那婦人享受似的撫摸了一番,這才繼續說道:“你爹爹固執,不想讓你踏足江湖,是爲你好。你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俊兒,這些年可是委屈你了。你放心,那羅家的小娘子,孃親一定給你娶過來。你也太心急了,這板上釘釘的事情,就這幾天也等不得。”
朱駿正要張口詢問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是聲音卡在了喉嚨裡邊,怎麼也出不了口。
柳二孃擦了擦眼淚,緊緊了手心:“俊兒,你要好好將養着。你既然真的喜歡那羅家的丫頭,就算她再刁蠻,孃親也會將她娶進門來的,下月出頭就是你們的婚期。你好好把傷養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倒要看那丫頭片子進了門還能怎樣個刁蠻法。”
婚期?朱駿的嘴巴更是張得能塞下一枚雞蛋,這他媽到底是怎麼了?這是哪裡?這些人是誰誰誰?孃親?這婦人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的母親不是還呆在湖南老家守着滿堂兒孫麼?朱駿一個深呼吸,使勁的想把左手從那婦人的手心裡抽出來,柳二孃以爲是自己握的他疼了,趕忙鬆手,這時外邊又走進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老三醒了?”轉而盯住躺在牀上雙眼瞪直的朱駿,怒氣外溢,一臉的橫肉擠出話來,“老三,你可真夠種的。”突然覺得不對,轉頭對旁邊的幾個丫鬟說道:“你們都出去。”
朱駿欲哭無淚,滿嘴的心思就憋出一句話來:“我暈!”
柳二孃連忙從旁邊拿過一個軟軟的墊子讓朱駿靠着,然後對朱老大喝道:“你這老頭,你不當他是兒子,我還當他是呢。你叫個什麼叫?你也給我出去!”
朱老大正要罵朱駿幾句,被柳二孃堵了回去,馬上就把滿臉的怒氣消散不見,訕訕的笑道:“夫人,我這不是急的嗎。這小子老是在外邊惹事,平常是欺負別人那也算了,這次被別人打成這樣,而且吃的是啞巴虧,我這不也是爲他着想麼?”
柳二孃聽了朱老大的話,雙眼一瞪,又一眯:“什麼啞巴虧?你給我說清楚點。”
朱老大這才發覺說漏了嘴,乾脆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夫人,老三的底子,我們都是知道的。就是碰到江湖上的好手,也不至於被打成這副模樣啊,要不他也不會每次出門都不帶下人啊。那羅家的丫頭就算再是刁蠻,她能把自己的未婚夫婿打成這樣?肯定是有人暗地裡下了狠手啊。我已經叫老王去查了。哼,我到要看看是那家的王八犢子,吃了豹子膽了,在南門這塊地兒,把主意打到我們朱家頭上了。”
柳二孃亮了亮眸子,轉頭對朱駿溫柔的說:“俊兒,你給我說說,到底是哪家的打的你。你放心,孃親一定給你做主,報這個仇。”
朱駿聽了這亂七八糟的事情,婚事,捱打。心裡邊的苦水不知道怎麼倒,突然腦子裡一大片的記憶和信息衝門而來,“我倒!”一番眼皮,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