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駿去往大同時,走的淮南許昌一線旱路,不曾沿襲水道,那時日夜乘車趕路,不曾有心情觀賞路邊風光,這時從杞縣補充一番路資後,衆人心情逐漸好轉,車隊離別杞縣,從睢陽柘城插過,直奔夏邑,數十日的奔波,整個車隊的莊戶民丁們都是面有菜色。隊伍走走停停,繞過睢陽,這千里旱路纔算走了一半,時間卻已經是七月中旬。這古代的交通不便,果然是出外旅行的滯捁。
這日,太陽偏西,隊伍來到一座山前。這一路都是平原,少有山丘攔道,朱駿騎在馬上對朱胖子說:“胖子,我們千里跋涉,終於見着山峰了,想來離那徐州不遠了吧。”
朱胖子道:“我當年趕赴大同,就是走的這條路,前面那小山稱爲芒碭山,過了芒碭山東去便是徐州,到了徐州我們就能乘船南下了,這芒碭山是我們這一路最後一處險地了。”
朱駿疑惑道:“聽胖子你說,這芒碭山難道還有賊人不成?”
朱胖子道:“少爺,這一路東行到處都是平地,唯有這芒碭山阻路,這芒碭山位於豫皖蘇魯四省道路交通樞紐之處,宛如一座天然城堡,歷來爲兵家必爭之地。盛世太平時期必有強人築寨稱王,這些年來朱家從大同到中京的商路一直要從此經過。山中有山賊頭子三兄弟,聚集三千人馬,爲頭的名叫樊瑞,綽號混世魔王,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手下兩個副將,一個叫項充,綽號八臂哪吒,一個叫李袞,綽號飛天大聖。三人結爲兄弟,佔據芒碭山,打家劫舍。平時我們漕幫經過此地都是孝敬一番路資,也就放過去了,只是現在我們這隊伍,三千老幼,伊那混世魔王的脾氣,只怕還有一番麻煩。”
米道士道:“混世魔王這名字倒也威風,只是不知手底下如何?”
朱胖子苦着臉道:“米兄,我的底子你該是清楚的,若是我與那樊瑞對戰,只怕是輸多贏少。老爺子跟我說過,朱家這條商路,是老太爺打開的。當年朱老太爺路經此地,正遇着那時的老寨主石開下山劫貨,老太爺與之大戰彌久,不分勝負,兩人相惜成友,後來朱家的隊伍從此處經過纔是通行無阻。只是歲月流連,這山中大王換了數次,山上的實力增減無端,我們朱家漕幫的隊伍爲了安全每年都有專人上山拜賞的。”
朱駿道:“若是這樣,我們還得好好合計合計。要是金銀的事情,大不了給多些,就怕他們貪心,若是傷了人,那我們怎麼和莊戶們交代?”
朱胖子道:“這樣,我們今日就在這山下駐紮歇息,我和米兄帶些細軟上山拜道。等我們二人歸來,再東去不遲。”
朱駿道:“胖子,我看我們不如連夜繞着山腳過去,明日再在那邊的村落落腳歇息,不是更好?”
朱胖子急道:“少爺萬萬不可。這些山賊來去無蹤,正是山下各處都有眼線,我們今日這般隊伍路過此處,肯定已經有人把消息稟報上去了的。”
朱駿無奈,只得吩咐朱文喜就地紮營,營地離得山腳數裡,正是怕山賊夜襲。傍晚時分,朱胖子和米道士兩人持了火把沿着山路一路騎馬上去,朱駿心想朱胖子的武藝和自己伯仲之間,而且他對地經驗嫺熟,定然不會出什麼事故,即便出了那已自己的實力,也幫不了什麼忙,只能安心等待。
那些莊戶們燒火做飯,吃完後又在營地外邊到處走動,朱駿已經見慣不慣了,現在是逃難,隨地大小便已經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何況對農戶們來說,大小便是金貴的肥料,只是這遠在他鄉,只能肥了別人家的田地了。朱駿騎了二十多天的馬,大腿內側早已經磨出剪子,麻木了,他就隨身坐在營地前邊的草灘上,旁邊是一條小水渠,看着山腰上兩團光亮在緩緩而行,心裡也是頗爲朱胖子和米道士緊張。
這時後面傳來朱文喜的聲音:“東家少爺,朱勇手底下的實力,在大同一帶都是出了名的,您不必擔心。東家少爺,隊伍裡不的糧食所剩不多了,過了這山,我們得去前邊找個鎮子或者小城補充才行。”
朱儁皺眉道:“我也知道胖子身手不錯,但是心裡老是莫名其妙,只怕他們這次上山沒那麼順利。糧食不夠了?還能挨幾天,現在我手頭的現銀也不多了,不夠採買的,得等到了徐州那邊才能兌換銀票。”
朱文喜也隨身坐在旁邊,嘆口氣道:“唉,當初少爺叫我們遷徙,本來我也不願的,想來現在家中的稻子已經熟了吧,卻是要被那些蠻子收割去了,白白忙活了大半個年頭。”
朱駿笑道:“朱莊主,不必擔心,困難只是一時的,等我們到了徐州,和漕幫接上線,那時候就不必愁了。只有大同那些稻子,就算你們現在還呆在莊子裡,就敢出去收割麼?蠻子的馬隊厲害,只需幾個人就可以讓我們沒法勞作的。”
朱文喜苦笑道:“這些我也知道,只是這幾千人的隊伍,這一路趕來,花了不下千兩紋銀,東家你不心疼麼?在杞縣那次採辦就花去八百多銀兩,那可是以前我們整個莊子兩年的收成啊。”
朱駿嘆道:“那有什麼,人在就行,那點銀子我們漕幫還是能湊得出來,這些莊戶佃農和我們也是一個祖宗的,都是老祖宗的血脈啊。我們在易水那邊的莊子上半年就已經建好了的,你叫他們不用擔心落腳的地方。只是這件事情隱秘的很,那潘龍山下到處都是各家各族的新土地,出山進山的各個僱傭兵團的人也不在少數,到時候要在那邊打開場面,還是要靠我們這些自己人啊。”
朱文喜道:“東家的實力,我也略知一二,這些我倒是不擔心,大同城內的朱老太爺和二少爺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我聽本宗的四少爺說過,大同就算被圍個一年,也能守住,不知皇帝陛下現在有沒有往大同發救兵,我們朱家的基業可是全在大同啊。”
朱駿笑道:“朱莊主倒是看得清楚,你放心,爹爹和大哥這些年在易水苦心經營,到了那裡定然不會有人敢欺負你們的。南邊普遍都是文人宗族,和我們這些武人草莽瓜葛少的很,何況真要是鬧了矛盾,他們也只敢叫官家給他們撐腰,說到底那不就是銀子的事情,你不必擔心。”
朱駿一邊談笑,一邊還在注意着那兩團光亮,原本明月高照,上山是用不着打火把的,這都是約好的信號。那兩團火光到了上山腰,突然閃了幾閃,消失不見,朱駿一把站起來,道:“出事了,朱莊主,快去把莊丁們叫起來,只怕山上的賊人要來偷襲。”
朱文喜朝山上看了一眼,也是心急了起來,答應了一聲,急急朝營中走去。不多時已經喚醒了衆人,一隊隊莊丁都是和衣而睡的,營裡頓時亂哄哄起來。
朱駿返身叫收門的人把營門夯實了,對趕回來的朱文喜道:“朱莊主,外邊黑的很,我們不能出,快叫弟兄們沿着柵欄散開,巡邏的繼續巡邏,留兩百人呆在營門口,哪裡有強人就去哪裡支應。只要我們把營們守好,賊子們打不進來的。”
朱文喜連忙開始選丁下令。營地裡原本響起了不少哭嚎,朱駿提起真氣,長聲道:“鄉親們,這裡是芒碭山,過了這山再走些日子我們就安全了。這山上有小股賊人,只怕他們要打我們的注意,現在你們不必擔心都回帳子裡安心休息,各家兄弟都注意好了,營裡邊都是自己的父母子女,要是讓賊子們打進來,那我們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你們就是死了也得給我守住自己的崗位,這些山裡的賊子都是欺弱怕強的種,我們把他們打疼了,他們就不敢來打我們的主意了。”
不多時,那些莊丁都已經就位好,營盤裡安靜下來,在這月華之下,火光都已經熄滅,整個營地就像一隻匍匐在山腳的打盹的巨獸,反着冷清的光。
朱駿一直呆在營門前,等到五更過去,月亮下了山土,天也已經微微亮,緊張了一夜的莊丁們開始趴在地上打盹,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聽起來頗爲的急。莊丁們都被驚醒,一個個把武器拿起,緊張的盯着營門之外的路口。不多時只見路口出現兩匹快馬,朱駿凝神看去,竟然是趕回來的朱胖子二人。頃刻間便已經奔到了營門之外,朱駿只見兩人毛髮間全是露水,看來是連夜趕路的,急忙叫人把營門打開,把二人放了進來。朱胖子一個翻身下了馬匹,顧不得擦拭臉上的露水,蹲在地上不斷的喘氣,米道士比他更是不堪,直接躺在地上不動了。
朱駿上前疑惑道:“怎麼了,你們兩個不是被賊上捉住了麼?”
朱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道:“少爺,昨夜我們在上山腰被賊人的哨探襲擊了,幸好早有防備,解決了幾個暗樁,奇怪的是山上卻好像沒發現我似的,並不曾有賊人下來支援。水,誰給我弄點水來,跑了一夜,可是渴死我了。”
旁邊圍上來的莊丁裡邊有人把一個水袋遞給胖子,朱胖子猛灌幾口,再一把丟在還在地上喘氣的米道士,轉頭對朱駿繼續道:“我和米兄發覺不對,便熄了火把,一路朝山上探去。你猜那山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個天啊,好大一條蛇,足有水桶那般大,只怕是成了精了的,整個山寨都被它攪得亂成一團。我和米道士不敢久留,一路繞過寨子,開始的時候都是下馬行走的,等到了下山腰才騎着馬朝這邊猛跑。山上那寨子只怕是完了。”朱胖子一邊說着,一邊把雙手圍城圈狀,滿臉的驚駭之色。衆人聽了也是一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