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活給我的全是痛苦。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假設我沒有過這些經歷,幻想中的我也似他人一樣地鄙視現實中的我,我更痛苦,每每回憶舊痛總是滋生出新的痛,一次更比一次痛徹心扉。我把痛苦講成故事,難爲情只存在於初期,當我把我的故事講得熟爛之後,心裡的羞恥感已經遠遁。我發現這樣能夠得到別人的同情,我也覺得別人應該同情我,同情的伴隨物是我期望的也是我應該得到的。故事,被我講給許臺、柏臺、公孫臺、甄臺聽。雖然聽的臺長不同,但是效果大同小異。需要費心的是選擇恰當時機來講自己的故事給他們聽,只講一次是不夠的,人容易淡忘;同時掌握好講故事的時間間隔,人與人交往存在新鮮期和疲勞期;故事要有連續性,做到次次新穎是辦不到的,能做到的只有增加進一點點的新意,這就足夠了。人是情感的動物,你動情我動錢。
烏科霸着臺站困難職工補助已經多年。烏科在暗地裡肯求臺長:“給我就行了,就別對大家啊——,人的臉樹的皮,是吧——,都明白的。”對於這樣的請求,柏臺根本不予理會:“今年的困難補助還是給烏科,有需要的提前提出申請。”有臉有皮的人羞於申請,我想要,但是我不夠資格,雖然我的生活遠比老烏困難,這筆錢被命名爲困難補助,其實是臺長手中的一種平衡道具。
章金髮在職的時候,沒有老烏的份,章金髮退休以後全是他的。公孫臺時期,沿用柏臺的慣例,公孫臺只當了一年的臺長。甄臺時期,老烏的內心非常想得到這筆錢,但是嘴上不明說,請甄臺喝酒帶上我,“請甄臺喝酒,應該的啊——,都明白的,是吧——,錢科。”他的話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聽明白,肯定能明白,這是決定困難補助的前夜,是怕我同他爭,也只有我會跟他爭,他在提前狙擊我。得到甄臺的默許之後,老烏又提出柏臺時期的請求,“給我就行了,就別對大家啊——,人的臉樹的皮,是吧——,都明白的。”甄臺說:“光明正大的事,豈能暗箱操作。”烏科說:“這怎能算暗箱,是吧——,你明白的。甄臺答應了他請求,“好,我就不當衆公佈了。”“那我就先謝謝臺長,就用給我的困難補助請臺長啊——,是吧——,都明白的。”甄臺一聽,起身就去買單。
如今,個人優秀的獎金高過困難補助的額度,烏科的說法變了:“我不能總佔着,雖說我是應該啊——,都明白的,但是要給其他人留一點機會。是吧——,都明白的,甄臺。”我不管“困難”這個詞加在補助前面好聽與否,你老烏拿優秀獎,我就拿困難補助,你能熟練運用半截子話,我不會,我對甄臺直說:“我要今年的困難補助。”甄臺說:“錢想,怎麼非得是你的?”“烏科要優秀了。”烏科插嘴說:“這話如何說起,優秀是大家投票選出來的,啊——,是吧——,都明白的。哪能說給我就給我,要說也得甄臺來說,是吧——。哈哈,是吧——,甄臺,是吧——,”噁心,選個屁!我把老烏的尾話“都明白的”截斷:“烏科得優秀,老周得大病補貼,楊光清高,送給汪臺人家都不要,還輪不到劉朝陽、米小咪和柏鬆。如果甄臺有意思要,我就不爭不奪,否則就是我的。”這筆錢我是要定了,私下裡人們說什麼我都不在乎,得錢是真的,就算當着我的面說,只要錢能進入我的囊中我就不反駁,沉默是金。
別瞧不起我,你也知道錢是好東西,可是你肯跪下來去要錢嗎?當着衆人的面,我肯。錢這東西,沒有人會主動送到你的手中,要自己去爭取。要能放下面子去乞,許臺受不了這種乞,柏臺受不了乞,公孫臺受不了乞,甄臺也受用不了乞。在這個世界上肯乞的人太多,可是多數乞者太爛,乞也有貴賤的分別,我來做有尊嚴的乞者。
單純的乞遭人唾棄,老烏明白這個道理。老烏不好意思說出來的另一半話,都飽含着乞的實質,他在用他的辦法來掩蓋乞相,同時又特不想別人誤解,老烏真累。把乞、拿、得、要、搶、拾、偷、貪很好地揉合起來,讓任何人很難用單純的詞句來概括或者詮釋,就成功了,尊嚴無它。沒有人做過有尊嚴的乞者,由我來做,乞這種行爲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優劣之別。要想成功既要選對適合自身的手法,更重要的是把握好乞的目標,實施的策略因人而異。不是每一個受乞者都肯施捨的,我也是從失敗中總結出這個經驗的。只可惜這是一個小單位,大道理逢上小單位,殺雞用上宰牛刀,有點遺憾。老烏幹着乞的勾當,說着爺的話,甚至連爺的話都是隻言片語的。我同老烏不同,乞要有乞的樣子,乞可以不是孫子但是絕不能是爺。把乞做得最露骨的人是章金髮,把乞做的最反胃的人是烏焦青。還有一個人,因爲他的舅舅是李局,所以他的乞包裹着霸道的透明薄皮,小劉是乞中的惡霸。我同他人的區別很大,我承認我在乞。名聲與金錢,二者選其一,我要錢,我用榮譽來換取金錢,絕不會翻過來。我不似老烏,既要錢又要臉面,貪婪的是他而不是我,因爲我很專一。
說我用老婆來取悅領導,陪酒陪舞陪歌陪遊,你說你的,我做我的,對於我來說,這就是手段,爲了錢,我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他們其實錯了,我在利用臺長的同情心,苦窮和哭窮存在着天壤之別,苦窮是忍受,哭窮是訴求,哭窮是爲了擺脫苦窮。許臺、柏臺、公孫臺、甄臺都同情我,我成功地使他們同情我,對於我來說同情就是金錢,我可以把看不見摸不到的換成現金。
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是孩子的時候,眼看他人口含糖塊而使我流涎自咽的時候,我就知道什麼是錢。錢,被用作衡量一個人生活質量的度量衡。人不能直說人生是爲了掙錢,敢說之人定會遭到口誅筆伐,其損失是撈錢更難。如此,人都帶着面具來表演,整個社會無時無刻地在舉辦假面舞會,人們前仆後繼。既然不能明說,換個雅淨的說法——報酬。自古以來,報酬就是多樣化的,付出爲了得到,你們稱爲報酬,爲什麼偏偏說我的是金錢?貶低他人下作,是在變相地掩蓋自己的醜行。怕只怕,由我來問你,我的發問不會走極端的,怕只怕,要求你的回答必須心口合一,如此這般,你們同我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置身於塌陷行業,那種專業性超強的辭令,我耳聽過嘴也說過,不提也罷,非常類似我的乞,我是個人,它是一個行業。我的乞討對象是臺長,行業乞討的對象是政府,在乞討的水平上省局的徐局同郜局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在達到目的上,乞和騙的效果是相同,實施的過程中二者難以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