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宮中一些兒嬪妃生出怨言,白語冰並不知曉。赤霞真君回宮沒多久,摩空真君也回了宮。
這摩空真君往妖界走了一遭,回來時渾身血腥氣,卻是一副吃飽喝足的饜足模樣。
他顯是不知白語冰與玄穹太子發生了何事,一入桃花宮,自腰間摘下錦囊,抖落出許多靈草。
“這是——”赤霞真君拾得一粒芥子,不禁撲哧一笑,“難得,摩空哥哥帶了小玩意回來。”
摩空真君搖動羽扇,面無表情地道:“你說什麼?這無用之物,是不小心沾上的。”
赤霞真君一副瞭然之色,也不拆穿他,轉頭命飛奴喚來白語冰。
白語冰正在榻上打坐。他來神界這些時日,起初還按仙界的辰光過日子,該吃吃該睡睡。
在桃花宮一幫飛奴看來,這位白答應,一眨眼的工夫便要吃飯,一盞茶的工夫便要歇息。
但日子久了,昏睡了一兩回,一切就亂了套。他摸不清過了多久,吃飯睡覺全沒了規律。
如此放任下去,那是要出龍命的。赤霞真君給他的建議是,儘早適應神界的日長。
打坐是一法。一動不動,將自身損耗降至最低。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便不會覺得度日如年。
因嫌心魔癆兒吵鬧,他打坐不修煉內丹壽元。識神漫出桃花宮,繞寶月湖畔的蜜草打轉。
以識神端量周遭,寶月湖面美甚,飄蕩着水藍色的微光。而蜜草也不時散出瑩綠的光點。
這些微光,便是修煉所需的靈氣來源,漫無目的於天地間聚散的元靈。
元靈各有各的屬性,譬如水藍色的微光是水靈,瑩綠的光點是木靈。
白語冰的冰魄龍丹尚在時,天生能看見冰靈。因屬性相同,只要他修煉冰魄龍丹,冰靈便會視他爲強大的同類,依附於他聽他號令。可海白龍弱也弱在此處,較之其他元靈,冰靈日漸稀缺。
識神掃遍整個寶月湖,也只有兩三粒冰靈怯怯地混雜在水靈中,且在向水靈轉化。
他正與這幾粒冰靈溝通,便聽飛奴喚道:“白小主,快醒了,宜貴妃娘娘喚你前去!”
白語冰起身伸個懶腰,隨飛奴前去看時,只見摩空真君傲然而立,赤霞真君笑盈盈而來。
“白答應,快過來瞧瞧,摩空哥哥自妖界回來,帶了一件小玩意給你。”
赤霞真君命白語冰攤開手心,把芥子交予他,要他對芥子吹氣。他依言行事。芥子被他一吹,簌簌發芽,長出青草。再吹動時,草間又生出一枚芥子。他微覺新奇,吹了幾下,青草便枯萎了。
剩得芥子在手心,他掂了一掂,好奇地問道:“宜貴妃娘娘,華貴妃娘娘,這是何物?”
摩空真君只是不語。赤霞真君笑道:“此乃躡空草,以呼吸之氣長養。凡人服用其葉,能有片時輕身騰空。我們用不着,就是個小玩意。哈哈,摩空哥哥把你當小娃娃看待,採來哄你玩的。”
白語冰並不覺自己是小娃娃,唸對方一片好意,沒話找話地喜道:“哇!多謝華貴妃娘娘。我在仙界時,聽我母后講過躡空草。那還是我很小的時候,只當故事來聽,沒想到竟能見到真物!”
摩空真君置若罔聞,滿臉不耐煩之色,將怒未怒,沉聲對赤霞真君道:
“都說了,是不小心沾上的,躡空草本性屬風,見了本宮便跟着本宮走。”
赤霞真君打個哈哈,已在擺弄一捆滲出殷紅汁液的靈草:“這些朱草制酒麴是不錯,只是妖氣過重。摩空哥哥你也是,一身妖氣沖天,趕緊去洗個澡。白答應,你去服侍摩空哥哥沐浴罷。”
白語冰渾身一震,答應竟要服侍沐浴。他到底是誰的答應,爲何要服侍綠筱宮的娘娘沐浴?
摩空真君烏頭黑臉,道了聲“不必”,扇子一揮,已不見了蹤影。
赤霞真君立在原地笑一陣,對白語冰道:“逗他玩的,他就是這個性子,一害羞就會發怒。”
白語冰決心不糾結摩空真君的性情,岔開話題問:“宜貴妃娘娘,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赤霞真君略一思索:“這些朱草妖氣過重,爲防萬一,還應加些蒙樹的皮。此樹生在百鳥宮外圍,形似槐樹開黃花,採一片樹皮就可。好好幹,白答應。聖前飲用此酒,能體會到你的用心。”
自打他拒絕了玄穹太子玄颺的婚事,赤霞真君便以爲他鐘情於鳳羽嘉。
其實,在他看來,鳳羽嘉不能人道,玄颺卻是個能人道的,自然是留在百鳥宮爲妥。
何況鳳羽嘉乃是一隻好面子的鳥兒,得知他改嫁那什麼太子,還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這些話他也懶得說明,如此離了桃花宮,一路嚮往來的飛奴詢問。飛奴卻視他如蛇蠍,戰戰兢兢,皆推說不知。好容易遇見一個知曉的。這飛奴還未說話,便有一個女聲問道:“尋何物?”
他轉頭看去,一幫嬪妃分花拂柳而來。爲首一黃衣女子,生得格外俏麗,聲音也婉轉非常。
“蒙樹麼?食之不惑。聖前修復《山河社稷圖》,從毀損的舊山河帶得一株出來,植在西南方。離此五六十里地處,開黃花的便是。唉,我們百鳥宮裡,多奇花異草。有些樹木,果實比皮葉強許多,大多有延年益壽之效。只可惜我等已修成神體,有些果實落地爛透了,也沒有人吃的。”
黃衣女子十分健談,聽白語冰講明所尋之物,且說且笑,手遙遙地一指,便目送他稱謝而去。
一黑衣女子忽問道:“揚靈姐姐,蒙樹生在離此八十里地處,從不結果。你說果實幹什麼?”
黃衣女子笑道:“哎喲,我這記性!我也沒說蒙樹結果。他一路尋去總能尋見。遊波妹妹,不是要去尚膳院,看摩空哥哥獵的小妖麼?逐天將軍挑嘴。待小妖送入化龍池,可就挑不出好了!”
白語冰行五六十里地,見一株大樹開黃花而生圓葉,且已結出不少果實。正如黃衣女子所言,有些果實落地爛透了,也無人採摘。他問此樹是不是蒙樹,此樹似無精魄,只是不言語。
再問化血鯪晶木,化血鯪晶木竟也不知。“刺兒你好歹是木,怎麼連自己的同族也認不全?”
“……小滑頭,你是龍,你就認得玄穹太子玄颺了?”
白語冰一想也是,正要掰下一片樹皮來,他心底那名爲癆兒的聲音冷笑道:
“小子,此樹劇毒無比,尤其是果實,萬不可服用。不然,你一世也無法再重築內丹。”
他心知這癆兒不懷好意,話應當反過來聽:“癆兒你的意思是,這果實能助我重築內丹?”
癆兒只是冷笑。他作勢拾果吃,又頓住道:“小爺我又不傻!當真是好東西,能掉一地?”
正自得其樂地玩鬧間,盤旋於天的鷹,忽有一匹疾掠而來,落地化作一黑髮金眸男子。
白語冰倒也認得。是護林近衛鷹軍的將領,名爲獵烽,曾護送他來神界。
“娘娘,此物不可服用!”獵烽見了他手中果實,臉色大變,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便道。
白語冰笑道:“獵烽將軍,快別叫我娘娘了。我現下是桃花宮的答應。叫我白答應罷。”
獵烽諾諾地應了一聲。這小龍殺了蠱雕,救下他性命,白答應三字實叫不出口:“白恩公。”
白語冰聽得新奇,卻也未深究,問道:“將軍你說此物不可服用,那它怎麼能釀酒?”
獵烽微一怔,後退一步,低頭抱拳道:“白恩公,此樹名爲黃棘,是幽謐院的紫鴆真君所植,一向由小將及麾下鷹軍看管,果實食之絕育,並無釀酒之效。”
白語冰恍然大悟:“媽媽的,好陰險的癆兒,這個激將法,竟是想妨礙小爺生小小龍!”
獵烽也不知聽出了什麼,俊臉一紅,引他去尋蒙樹,冷不丁地說道:“小將正在練回照術。”
白語冰問什麼是回照術。獵烽道是五雷秘法之一,說來也是受惠於他,便把鳳羽嘉帶他三位將軍查探他與蠱雕一戰的細情講了。獵烽以爲他是個深藏不露的角兒,講罷又講自己的心得體悟:
“多虧聖前點撥,小將這才發覺,雷有無盡妙用。不僅是劈和轟。譬如這回照術,妙用在於電光,不但可以查探已發生的事,還可以營造出幻象來迷惑敵人。白恩公你認爲如何?”
白語冰撓了撓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個五雷秘法嗎,令我有眼界大開之感。”
獵烽看他一眼,低聲道:“小將定以白恩公爲楷模,寵辱不驚,即便身不由己也自強不息!”
這話不知從哪說起了。他艱難地回看獵烽一眼,勉強稱讚道:“是麼,將軍很刻苦啊。”
獵烽執意要送他回桃花宮,唯恐他再受什麼刁難。他只覺和獵烽說話費勁,卻也推脫不得。
結果一路上,他沒受什麼刁難。反倒是獵烽如妙齡少女,被巡邏的幾個鵬軍士卒調侃了一通。
他旁聽衆人言語,隱約知曉獵烽另有個主子。能當上鷹軍將領,獵烽乃是託了那主子的福。
“獵烽將軍,”行至桃花宮前,白語冰終於理解了獵烽爲何要自強不息,忍不住道,“我近來也在練功。我龍丹盡廢,難以結成內丹,想練一練外功身手。那個啥,強身健體嗎。我從前在仙界時,十八般武藝都會使一些,招式大約還能看。將軍何時有空,不知是否有幸向將軍討教一二?”
獵烽聽得大喜過望,只道白語冰深藏不露,定能指點自己,卻又擔憂鳳羽嘉不允。
白語冰道:“管他幹什麼——我是說,聖前心地良善,男女嬪妃尚能同住,何況你我切磋?”
二人有說有笑,約定閒暇時在黃棘樹下相會,方纔依依不捨地各自散去。
摩空真君披着溼重的藍袍,坐在離二人不遠的大樹枝頭,冷眼窺視,髮梢猶有水珠淌落。
“摩空哥哥,”一根手指倏地挑起他的下頷,“幹什麼使了隱身術,跟了我家小答應一路?”
摩空真君臉一沉,避開這手指道:“你整日亂點鴛鴦譜。我倒要看看你又搗什麼鬼。”
“哈哈,我能搗什麼鬼?聖前難得對一條小龍上心。我本想考驗考驗他,讓他吃些個苦頭,引得聖前憐香惜玉。可這麼一看,他是天生討喜,連摩空哥哥也護着他,我不免要嫉妒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