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奕你還好嗎?”獵烽又與周遭的骸骨魔物鬥在一處, 白語冰扶起勉力化出人形的伯奕問。
聽着女子似哭還笑的聲音,法力在丹田裡胡亂翻涌,伯奕抓着自己結實的小腹:“妖丹……”
白語冰見伯奕已無還手之力, 獵烽又不足以周全他三人, 只得重新將化血鯪晶木埋在土內。
化血鯪晶木再次開枝散葉, 將魔氣轉化爲冰靈之氣。白語冰忍不住誇讚道:
“刺兒, 我方纔忙着對付識海內兩個不安分的傢伙, 忘了說,你這轉化的本事太厲害了。”
化血鯪晶木冷哼一聲:“那是自然,也不想一想, 我是什麼身份……我可是陸壓道君種的樹。”
有化血鯪晶木護在身周,白語冰得了閒暇, 扶着伯奕, 擡頭看魔氣濃郁的上空。
摩空真君對那女子說道:“妖界本是弱肉強食。你和伯奕卻要將無用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尤其是你, 齊嫣。你不好好修煉,想依附於我。當初我受傷, 對你來說是巴結我的好機會。但你做了什麼?救我的是伯奕,照顧我的是伯奕。在我離開後,試圖挽回我的也是伯奕。你仗着伯奕對你有意,強迫他如此作爲。你連親自討好我的勇氣也沒有。我對你這樣的廢物,一點也不感興趣。”
白語冰知曉摩空真君刻薄, 卻沒想到能刻薄至此。相較之下, 摩空真君對他說話可謂溫柔。
摩空真君說到此處, 似笑了一笑:“我恩將仇報, 吃掉了伯奕的心, 不錯,它很美味。但像你這樣的廢物, 你把心掏出來,我也不願入口。變成如此醜陋軟弱的魔物,這個下場倒是適合你。”
女子氣急敗壞,在魔氣裡尖嘯一聲。滾滾黑雲,帶着稍許露出的骨翼,向摩空真君襲去。
白語冰只愁看不清戰局,就在這時,黑雲中倏地綻放出華彩。那華彩如扇面徐徐打開,又如千萬只色彩瑰麗的眼睛,層層疊疊地左右一搖復一抖。整個上空幾乎被這華彩填滿,魔氣霎時退散。
“哇!”白語冰是第一次見摩空真君開屏。這種驚心動魄的華美,與鳳羽嘉流光溢彩的絢爛雙翼不同。鳳羽嘉的羽如日出閃耀。而摩空真君的羽,是斑斕如幻的有序暗光,另有一番威嚴氣度。
看平日收尾爲裾的摩空真君,絕想不到還有如此一面,觀之有一種從頭皮到腳趾尖發麻的舒爽感。摩空真君卻仍是寬袍大袖的人形,只不過羽裾自腰際向後揚散,形成了華麗無比的巨大羽扇。
獵烽見狀,不復與骸骨魔物糾纏,退至化血鯪晶木的樹下,護住白語冰道:
“不好,這是‘五光凌日’。白恩公,榮貴妃娘娘要顯神通了,切莫盯着那孔雀翎看!”
聽獵烽說來,作爲羽族兩大戰神之一,摩空真君擅長光系和風系兩種法術。光是離火之光,足以遮天蔽日,破壞對手的神智。風是罡風,利如刃,銳如錐,能颳得對手剎那化爲絲,飄蕩至無。
獵烽憂心忡忡地道:“榮貴妃娘娘這一扇子扇下來,只怕整座翼望山皆會蕩爲齏粉。”
“這麼厲害嗎?”白語冰已然是在看神仙打架,料想摩空真君身經百戰,不會如此不知輕重。
果不其然,摩空真君投鼠忌器,只是以法相懾退魔氣。那女子的真身顯露出來,乃是體型巨大的鳥翼人身。肩上三個腦袋,或嬌笑或冷笑或慘笑。人身婀娜,鳥翼卻只剩蝠翼般的骸骨和血膜。
摩空真君厭惡地道:“若不是風系法術會影響聖前修復此山,我真不想對着你開屏。”
白語冰問獵烽道:“獵烽將軍,你們羽族開屏,還有什麼講究嗎?”
獵烽尷尬道:“也沒什麼講究,就是雄鳥展示羽毛,除了求偶示愛,便是與勁敵較量。”
白語冰神使鬼差,想起鳳羽嘉吻他時化出的羽翼,卻不知那是在示愛還是在和他較量。
這麼一晃神,摩空真君已與女子鬥在一處。五色令人盲,女子被時展時收的華彩魘住,即便有三個腦袋,也全然無法應對摩空真君右手中翻飛的一柄小羽扇。扇子扇中處,小小的罡風捲過,女子身上添了幾個大洞。然而,這魔物也不同凡響,笑得更加淒厲,不斷有魔物填充她的傷口。
白語冰見了道:“要制住她的內丹才行。”這般一說話,笑聲入耳,識海便是一陣翻騰。
宵行和癆兒混雜的識神,又在衝撞他的識神築起的高牆。恰在此時,識海里竟多了一道聲音。
“白語冰,聽得見麼,”這聲音十分悅耳,是鳳羽嘉的聲音,“你們怎麼還未出圖?”
白語冰問鳳羽嘉在何處傳音。鳳羽嘉道是山皆有山心,毀山容易,使山恢復生機卻難。他提筆修復此山,自己的內丹便會與此山的山心相連,一榮共榮一損俱損。換言之,鳳羽嘉此時與此山乃是一體。只不過此山已修復的地方尚少,他能感知的事也有限,如此對白語冰傳音已是極限。
白語冰大致講了此時的情形。摩空真君似也在找女子的內丹,但這女子的內丹竟不在丹田。
鳳羽嘉倒不擔心摩空真君:“此女是鵸鵌入魔,笑聲會損傷你的識海,你的心牢現下如何?”
白語冰道:“還行,現下和聖前你說話的,不還是奴婢小爺我嗎,就是心牢的結界裂了。”
鳳羽嘉沉默片時道:“與我結共識契,如此,我才能分神入你的識海修復心牢。”
白語冰爲之無語,他的識海已有三個識神,鳳羽嘉竟還想來添亂,這是想湊一桌葉子牌麼。
“算了罷,聖前你忙你的。奴婢方纔得知了些事,關於宵行的。聖前你入我的識海窺探,我怕你承受不住。你修復《山河社稷圖》,不是不能受驚嗎?到時走火入魔,只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鳳羽嘉本也沒打算粗暴地窺探白語冰的識海:“共識契是一種初級道侶契。你我結契之後,會分享彼此的識神。但能分享多少識神,也要看彼此的默契。你不願分享的識神,我是無法窺探的。我作爲你的夫君,可以引導你,用共同意志鞏固你的識海,修復你本有的防禦結界,明白了麼?”
“……”白語冰瘋狂地想了一陣,“聖前,我沒聽錯的話,你似是在向我求婚?”
鳳羽嘉不情不願地道:“求什麼婚,從你入宮時起,你就已嫁給了我,結契是理所當然。”
“哎媽,這莫非就是患難見真情?聖前你這麼不要臉,我都忍不住要替你臉紅了。”
“你不必多想,此乃權宜之策。我說過了,我不可能對你動心。共識契是可以隨時解除的。”
白語冰聽得有趣,結契的條件是嚴苛的。
對方提出結契,結契的好處可以不必講,卻必須講明結契的弊端。
否則,一方隱瞞了結契的弊端,對另一方不利,彼此就無法成功結契。
鳳羽嘉說的這個共識契,對他是百利無一害。而且,鳳羽嘉這麼做,也是爲了看護宵行被癆兒侵吞的前世識神。這是各取所需,他確急需修復心牢,沒道理不答應:“好罷,那就試一試。”
白語冰如此應允,就覺心坎一暖,隱隱有一種被意中人牽掛、關注和愛護的心安錯覺。
心目內觀,識海中出現了一道琉璃般半透明的屏障。他透過屏障,可以看見鳳羽嘉正執筆坐在案前,身旁立着手持酒壺的赤霞真君,以及正笑着與赤霞真君不鹹不淡地鬥嘴的朱雀陵光神君。
鳳羽嘉顯是也透過屏障看見了他視野裡的景象。白語冰的識神貼着屏障,就覺屏障那端鳳羽嘉的識海閃過冗長一念:“這共識契,我本打算與宵行結,只盼圓房後,修成同生共死契,我便可以把壽元分給他。奇怪,我只是對這小龍有慾望,怎會如此默契?共識契才結成竟已至圓滿境界。”
隨後,鳳羽嘉彷彿察覺他能感知一切,屏障那端登時一片漆黑,顯是鳳羽嘉封閉了識海。
“……”方纔一閃而過的念頭真是羞恥非常,白語冰感覺鳳羽嘉恰如沒穿衣服在他面前奔跑了一圈,他真真的要替這隻寂寞難耐飢不擇食的老鳥害臊了。“聖前,我什麼也沒感知到,真的。”
鳳羽嘉也不迴應,只是有溫暖的金光滲透漆黑的屏障,一路滲至他識海深處的心牢。
他識神一掃心牢,金光與血紅的裂紋融合,確是在修復破碎的心牢。
不過,鳳羽嘉鬧了這麼一出,白語冰發覺,他自己的識海果真穩定了許多。
兩人份的意志,他被鳳羽嘉關愛般的錯覺,使得他自己的識神空前鮮明活躍,不但暫時懾住了宵行和癆兒混雜的識神,還使他又生出了一種談情說愛特有的興奮感和突然爆棚的自信心。
這體會甚微妙,難以言喻,似調戲了可意的雌兒,他忍不住笑出聲道:“哈哈哈!什麼鬼!”
“白恩公,怎麼了?”獵烽正緊張觀戰,不明所以地問道。
“沒什麼,”白語冰與鳳羽嘉皆是在識海說話,是以獵烽並不知曉內情,他強忍笑卻百般難忍,只能不合時宜地笑道,“我的情緒有些高亢,咳,許是方纔不慎吸入了魔氣,哈哈哈!”
獵烽被他笑得心底發毛,又忙於看摩空真君和那女子對決。摩空真君已是不想久戰,手中祭出兩柄羽扇,扇羽如箭擲出去,化作數十道打着旋兒的罡風,眼看就要將那女子周身要害盡數擊穿。
女子避無可避,忽有一道濃黑如線的細長魔氣黏住她。如有神助,她竟閃轉騰挪,刁鑽地避開了所有罡風。罡風長眼般窮追不捨,她又以骸骨魔物相擋,雖擋不住,卻稍微改變了罡風的方位。
如此這般,彷彿經過周密的計算,這數十道罡風,最終,彼此撞在一處互相抵消了。
白語冰看得嘖嘖稱奇,摩空真君卻道了聲“小心”,向他周遭擲下一圈扇羽。
扇羽化作旋風結界,約有方圓三裡地,將他、獵烽、伯奕以及化血鯪晶木籠罩在中心。
白語冰隔着旋風看時,一道黑影出現在結界外。
這黑影乃是一男子,頭頂兩個貓耳,臀後揚着三條黑尾,獨眼盯住他,口中唸唸有詞:
“擒賊先擒王嗎,這一行人最在意的是你。我拿住你,獲勝概率爲九成。結界罡風的轉速是九萬里,以我的身法與此風同速的概率是五成。因此,穿過罡風、無傷進入結界的概率,也是五成。如此一來,想要操縱因與果之間的‘或然’,使無傷的概率達到十成,我需要消耗一半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