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一抹斜陽中,阿蘅坐在馬背上極目遠眺,“遲伯伯,等入了關,便離京城不遠了吧?”
“嗯。”這人應了一聲便解開了馬鞍上繫着的水囊,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下了不少。他將水囊又重新系了回去,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憂心忡忡地問道,“可會被他們認出來?”
阿蘅一聽這話,撅嘴假裝生氣道,“遲伯伯這是不相信阿蘅麼?”
馬背上的那人忙搖搖頭,“自然不是,只是……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與他相認。”
阿蘅心軟,“遲伯伯儘管放心,阿蘅的易容術敢稱第二,便再沒人敢稱第一。就連秋姑姑都沒認出你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人這麼一聽,點點頭,面上卻依舊有幾分猶豫神色。
原來這人便是遲健。只是他那一頭白得詭異的長髮卻變成了一頭酒紅色的直髮,太陽一照,竟熠熠閃着微光。慶人的眉眼也有了幾分西域人的風采,眉毛如刀削一般,好似出鞘利劍,鋒利無比,眼窩深陷,眼珠微微泛着藍光,鼻子高聳且挺拔,就連顴骨也好似突出了少許。
兩人入關後,一連又趕了一天的路,直奔京城而去。
遲健一身西域遊行商人的打扮,阿蘅則是漢家少女的行頭。兩人亮出通行文書後,暢通無阻地進了京城。邊關雖然戰事吃緊,可這京城百姓的日子卻還是照舊,日日和和樂樂,對西域的商人並不刻意刁難。
阿蘅這還是頭一次進京,興奮得好似七八歲的小孩子一樣,一雙眼睛在四周不住地轉來轉去。
“遲伯伯,這是什麼?”阿蘅好奇地指着一樣東西問道。
遲健微微一笑,牽着兩匹馬,耐心地給阿蘅解釋道。
阿蘅正頻頻點頭,突然又尖叫道,“呀,遲伯伯,這又是什麼?”
遲健耐性十足,寵溺地看着阿蘅,細心地解釋給她聽。
兩人在京城中閒逛了一陣子後,遲健提議道,“阿蘅,肚子餓了沒?我帶你去奇香閣嚐嚐鮮。”
阿蘅眉頭微皺,“不是去魚莊嗎?”
遲健遠遠地朝着魚莊的方向看了看,“還不是時候,再等等。”
阿蘅自然沒有異議。遲健於是走在前頭,領着阿蘅往奇香閣的方向去了。
兩人才到奇香閣店門前,便有店小二上前來牽走了馬匹。阿蘅則跟在遲健的身後,在奇香閣敞亮的店堂裡,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客官,來點什麼?”店小二熱情地擦着桌子板凳,殷勤地招呼兩人。
奇香閣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飯莊。遲健環視了一圈店內,已是用餐的時辰了,店內的人卻坐得稀稀疏疏。他心中暗自嘀咕,他“身亡”之後也才兩三月有餘,奇香閣難道竟落魄至此?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問道,“今兒個生意怎的如此清淡?”
店小二滿臉堆笑,“客官您有所不知,今兒個魚莊比武招親,大家夥兒都看熱鬧去了,哪還有人來吃飯哪?要不是爲養家餬口,我也早奔去看熱鬧了。”
遲健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道,“魚莊?哪個魚莊?”
店小二笑嘻嘻地道,“這京城哪還有第二個魚莊呢,自然是蕭氏魚莊了。”
遲健的眉頭緊鎖。阿蘅則關切地看緊了遲健。兩人都是一頭霧水。
遲健頓了頓,又繼續問道,“這是誰比武招親呢?”
店小二頗殷勤,明明白白地說道,“嗨,客官您沒見着那滿城貼的告示嗎?自然是給魚莊的少東家招親了。”
遲健的心裡咯噔一下,與阿蘅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飯兩人自然是無心再吃了。遲健塞給小二一錠碎銀子,再三道歉後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店小二並不計較,畢竟這錠銀子都快趕上他一個月的工錢了。
兩人步履匆匆地往魚莊趕去。
阿蘅的額頭微微沁出了汗珠,“怎的蕭墨遲哥哥要比武招親呢?”
遲健的嘴巴緊緊地抿着,一言不發。他這才離開了沒多久,古鏡川竟然打起了要給蕭墨遲比武招親的主意?真真是……遲健只覺得自己心中怒火滾滾,不安至極。
阿蘅見他不做聲,便又說道,“遲伯伯不是曾說那個二當家的算得上是個可信任之人嗎?”
遲健無奈地看了一眼阿蘅,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搖搖頭。雖說給蕭墨遲找個媳婦與他的大計無礙,但是誰知道古鏡川那廝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呢?這麼些年,這人亦敵亦友,一時之間他雖不至陷蕭墨遲於險境,但這突然要比武招親也委實奇怪。幸虧他這幾日呆在浮屠宮裡深感不安,決定回京城看一看,順道也帶阿蘅出來轉轉。倘若等到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卻仍舊絲毫不知情,那又該如何是好。
兩人氣喘吁吁地趕到魚莊的時候,圍觀的人羣正四散開去。
遲健心急,揪住了一人便問道,“這蕭墨遲可定下親事了?”
那路人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蕭墨遲是誰?”
遲健焦灼萬分,話在舌尖上打着轉卻愣是說不出口。阿蘅走上前笑着問道,“自然是這魚莊的少東家。”
路人恍然大悟,隨即擺擺手,“沒有,沒有,這魚莊管事的想找個會算賬的,可這些姑娘沒一個能行。這不,前頭那幾個便是最後出來的姑娘了,也沒人說定下了誰,只說日後再議。”
遲健長吁一口氣,渾身輕鬆。
阿蘅聞言卻踮起腳附在遲健的耳邊悄聲說道,“遲伯伯,不妨我也去試試。”
遲健聞言,詫異地看着阿蘅,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蘅微微一笑,“這次回京本就是想伺機與魚莊結成生意關係,好暗中保護蕭墨遲哥哥。可我若是能與他定下親事,豈不是更方便你行事?”
遲健面露猶豫。阿蘅的話雖不錯,但是他卻總覺得心中有些疙瘩。他自小看護着蕭墨遲長大,阿蘅是他在塞外撿回的流浪兒,兩人在他的心目中本該是兄妹,又豈可成爲夫妻?
阿蘅卻不管這些了,自作主張決定道,“就這麼定了。”話音剛落,阿蘅便一溜煙地跑進了魚莊,遲健只得緊緊跟上了。
阿蘅一進店,便有夥計迎上前來,“姑娘,來吃魚?”
阿蘅搖搖頭,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來招親。”
夥計面上露出笑意,“招親已經結束了,姑娘請回吧。”
阿蘅卻不依,“你儘管把你們當家的找來便好。”
夥計面露難色。古鏡川此時正站在樓梯上,從他聽見那響亮的一聲“我來招親”時便停住了腳步,饒有興味地看着這個小姑娘。她雖身量未足,眉眼卻清秀可人,肌膚更是勝雪,頗有幾分姿色。
阿蘅依舊笑嘻嘻的,“煩你通傳一聲。”
古鏡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卻盯緊了那個小姑娘。這時,一個西域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到了小姑娘的身邊,悄悄地對着小姑娘耳語了一番。小姑娘卻連連擺手,輕拍了幾下男子的手背,大約是在示意他安下心。
古鏡川不由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個西域商人。他的身材雖不魁梧高大,但健碩勻稱,眉眼間西域人的風情甚濃,但又有幾分慶人的味道在其中。
古鏡川來來回回地打量着二人,心裡不住的琢磨着。
西域商人嗎?若能與之定下親事,確確實實是與朝中勢力再無瓜葛,不妨去探探二人的來意也好。
古鏡川緩步走下樓梯,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二人,“你們來招親可有名帖?”
阿蘅搖搖頭。
遲健並不上前,站在阿蘅的身後看着古鏡川,眸子裡不自覺地溢出了寒冷的氣息。
古鏡川習武已久,天生機警,本能地察覺到了,警惕地看向這人,一個恍惚間,竟好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升騰在二人之間。古鏡川深呼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重新打量這人時,這人已經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古鏡川搖搖頭,自己這一連幾日許是累着了,竟多疑至此。
他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既沒有名帖,又怎的來招親?”
阿蘅笑得天真,“沒有名帖,便不能來招親了嗎?”
古鏡川解釋道,“想來招親的人須得先投名帖……”
古鏡川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阿蘅打斷道,“可我聽旁人說是要找個會算賬的。我就會算賬啊!”
阿蘅本就天真爛漫,這番話說來更是毫不做作。古鏡川生平最厭有人打斷自己的話,但此刻竟被她說得愣住了,許久之後纔回過神,“也不是光會算賬就行的。”
阿蘅點點頭,“那還要會什麼?”
古鏡川見這姑娘率直得可愛,便也不繞彎子了,“書畫與刺繡。”
阿蘅聞言,笑得越發燦爛了,“這些我也會啊。”
古鏡川微微點頭,不再理會阿蘅,卻對準遲健說道,“敢問兩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遲健行了行禮,“我本是西域的遊行商人,這位是我的侄女,一道來京城做生意的,順道見見世面。”
古鏡川點點頭,“那兩位現如今家居何處呢?”
“父母雙亡,四海爲家。”遲健對答如流。
“請問兄臺尊姓大名?”古鏡川繼續追問。
遲健微微一笑,答道,“遲寅。”不待古鏡川再詢問,遲健便又自行解釋道,“我的母親是慶人,姓遲。既在這大慶行走,當然是漢家名姓好用一些。這個小姑娘叫做遲蘅,父母早逝,是在下表弟之女,一直由我撫養長大。”
古鏡川沉思了片刻,又問道,“不知遲兄平日裡做的是什麼生意?”
遲健爽朗一笑,“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自然以毛皮生意爲主。但只要能賺錢,遲某並不拘是何種生意。”
古鏡川心下沉思,這人雖來路不明,但看着也不似作假,不妨先試試這小姑娘的能耐,再做定論。他將二人請上了二樓的廂房,先試了試阿蘅的書畫與刺繡,並無不滿後便遞給了阿蘅一本賬本和一把算盤。
阿蘅熟門熟路地撥着算盤。噼裡啪啦的響聲間,遲健自顧自地飲茶,心中感慨良多,誰能料到自己此刻竟會以這樣的身份坐在魚莊裡頭呢?古鏡川一直注意看着阿蘅,面露讚許之色。這小姑娘看着年紀輕輕,但對賬的功夫着實一流,只怕再有個三五年便可以趕上自己了。
阿蘅對完賬本後,頗得意地將賬本推倒了古鏡川的眼前,笑嘻嘻地問道,“這下可以定親事了嗎?”
古鏡川聞言失笑。這小姑娘雖然一身慶人打扮,但是言行舉止卻很有西域人的豪爽氣概。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阿蘅疑惑地問道,“這是可以還是不可以?”
古鏡川合上賬本,“我還需再多觀察二位幾日。倘若可以,自會告知兩位。”
阿蘅倒也不生氣,反倒爽朗一笑,“如此也好。”
遲健見狀,起身告辭,“我與阿蘅住在悅來客棧,先生可在那兒找到我們。”
古鏡川也不挽留,吩咐夥計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