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定睛一看並不是沈赫,是個陌生人。
原來小夥計見岫螢昏倒,衆人亂亂嚷嚷的,他怕惹禍,忙跑去找大夫,出了門差點跟門口經過的路人相撞,他一眼見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手裡提着個藥箱,不由分說就拉了進來。
岫螢很不好意思地鬆了手,越看那人越是眼熟。她接觸到的人不多,特別是這麼西裝筆挺,溫文爾雅的男子,她想起來是那日在春滿堂裡遇到的那個日本人。
路巖君過了生日,同鄉竹內建次引薦了當地許多鄉紳名流給他,他在百巧鎮留了些時日去拜訪這些客人。今日要去看診,方纔不過經過,就被夥計強拉進來。他一看有人昏倒,便也不問其他忙着救治。等看完了病才發現這個女孩子眼熟,這纔想起來在春滿堂有過一面之緣。想到她那日是去找人,不知找到沒有,又看屋裡就她一個人,於是好奇道:“就你一個人嗎?你的家人呢?”
一聽家人,岫螢神色黯淡,掙扎着坐起來,看見他的醫藥箱,原來他是個醫生。
“路先生……我沒事吧?”
路巖君笑了笑:“你身體很虛弱。不過也有件好事。”他看岫螢一臉疑惑,頓了頓又問,“你的家人呢?”
岫螢搖搖頭,笑得有些難堪。路巖君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沒有再追問,起身收拾好藥箱道:“你沒有什麼大病,先好好休息一下,我還有個病人要去看,等回來再來看你。”
岫螢點了點頭:“謝謝你。”又忙起身道,“麻煩您等等,我給您診費。”
路巖君擺手道:“等我回
來時再給吧。”又禮貌地交代小夥計道,“麻煩你晚飯就給她拿些清淡的食物,我想她可能沒什麼食慾,但總要吃一點。”他這句話像是對夥計說的,又像是對岫螢說的。
岫螢昏迷的時候,他已經從夥計口中約略知道了岫螢大概的經歷。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只是覺得一個女孩子流落在外已十分值得同情,而且她的身體又虛弱……
因爲他還有個病人要去看,稍作考慮之後,決定還是晚上再過來瞧瞧,順便把該配的藥都帶來。
他又交代了夥計幾句,無非是好好照顧着岫螢一點之類的。他的中文很流利,但還是帶着一點口音,又不像日本話的堅硬,日本人硬邦邦的舌頭被他打了個彎,說起來有一股不是很純正的洋味。他是個與衆不同的日本人,岫螢默默聽着,這樣想,又不免心酸。這個世上除了死去的父母,沒有第二個人如此關心她。不過萍水相逢而已,忍不住就流下淚來,她忙不動聲色擦去了。
小夥計也算實誠,到了晚間果真給她端了碗小米粥來,還有一碟小菜,她起來吃了一些。沒想到路巖君果真又來了,看又只她一個人,心中便有些瞭然。看桌上的空碗,她把一碗粥都吃了,氣色也比先前好了許多,也就放心。有些話要說,但一個女孩子恐有唐突之處,猶豫半天還是斟酌着稱呼問道:“夫人是哪裡人?怎麼住在旅館裡?不回家麼?”
岫螢一下子臉紅到耳根,聽他叫一聲“夫人”好比被人打了一耳光般難堪。她又想起那老房客在茶房時說的閒話: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
是呀,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她算哪門子的夫人?
她尷尬地笑笑,搖搖頭,還是決定撒一個謊:“我跟丈夫出來玩,他臨時有事去外地,叫我在這裡等他,可是我又病了,就在旅館耽擱下來……”她的謊言相當拙劣,自己也大概覺得了,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也越來越輕,整張臉羞愧的都快嵌進胸膛裡去。她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
路巖君更不是刻薄的人,心知肚明。給她把完脈,起身整理藥箱,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你,懷孕了,知道嗎?”
他在煙花巷遇到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但岫螢跟煙花巷的女子應該不同,她安靜美好甚至不染纖塵。他想她一定有段難言之隱,如今陷入了困境。如果能夠幫忙,他一定樂意爲之的。
岫螢聽了他的話,呆呆地望着他,嘴巴微微張着就是不說話。
路巖君整理好藥箱,將配好的幾副藥放在桌上:“你身體虛弱,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我給你配了幾貼安胎藥,你記得叫茶房熬了給你喝。”
岫螢懵然地應着,她一個人面對,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驚喜還是害怕。她唯一理得清楚的一縷情感就是懷孕彷彿是一件很難堪的事,她埋下頭去,細弱蚊蠅地道了句:“謝謝您了。”
“不客氣。”路巖君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就背上藥箱要走,卻又迴轉身來囑咐道:“如果你覺的不舒服,可以差人到春滿堂找我。我這段時間都會在那裡。不過再過兩個月我就可能回吳州了。”
“吳州?!”岫螢眼前陡然一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