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頭一邊一個打起珠簾子,一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出現在南喬面前。
這哪是人的臉,分明是鬼呀!南喬驚呼。大半夜看見還不嚇死。
她穩穩神,行禮道:“南喬給大小姐請安了。”
婆子搬了個繡墩過來請她坐下。對面窗戶的光亮照進來,更加顯得沈奕安一張臉白的薄如蟬翼,使人不忍觸睹。
她一雙眼珠子停留在南喬臉上,神情裡顯出讚歎來,印象中也是有這麼一張可與之媲美的臉孔,美豔而溫柔。她呆呆地看住她道:“你長得真好看。怪不得弟弟會喜歡你。”
她的目光跟她說的話一樣都是直言不諱的,連一向自傲的南喬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頷首福了福身:“謝謝大小姐誇獎了,南喬粗顏陋貌何足掛齒。”
沈奕安聞言臉色轉淡,十多年了,除了丫鬟婆子、母親和大夫,她就沒見過外人。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娉婷女子,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健康又明亮。對比自己哪裡都是灰暗的,見不得光的。她冰冷的手撫上一樣冰冷的臉頰,沒有人的溫度。她看向南喬,嫵媚動人的眉眼、嬌豔欲滴的紅脣,長在桃花似的臉上,眼光一閃,眉目一牽,都是靈動的鮮活的。這纔是人的樣子啊!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風經過留下細細的撕刮聲。剛去傳飯的李媽回來了,後面跟着端盤子的小丫鬟,一碗藥擱在盤裡首當其衝。李媽端了遞到沈奕安面前。
沈奕安皺着眉頭嘆了一口氣:“吃了這麼多藥有什麼用。”她呆呆地盯着藥碗,卻不去接。
李媽道:“大小姐,這是太太一大早起來給你熬的。你吃了吧,吃了病就會好。”
沈奕安苦笑:“這話你說了這麼多年……”她突然停下沒有再說下去,端起藥碗咕嚕嚕一口氣喝了下去,喝得太急了,忍不住咳嗽起來。李媽趕緊給她捶背順氣。
“小姐喝慢些。”
她擦擦嘴角笑道:“反正都是要喝的,何苦慢慢地一口一口熬呢。”說着話轉向南喬道:“你吃過飯了嗎?一起吃?”
屋子比其他地方格外冷一些,南喬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吸吸鼻子道:“我已經吃過了。大小姐吃吧。”說着她便起身告辭了。一路走一路想,這麼個人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鳥一樣,與世隔絕。也虧得一直用藥吊着才苟延饞喘至今,可別提嫁人生子了。沈家的將來還得指望着沈赫呢。她手撫上稍微隆起的小腹,覺得鬥志昂揚。
沈太太正換衣裳,婆子說來了兩個日本人,姓竹內的。她就想到警察廳那個臉面微胖卻周身嚴謹的中年男子。不知他又爲何來訪,難不成是沈赫打架的事情還沒完?又要來找茬嗎?
她心中思慮,見春生春風滿面地走進來,臉上還掛着笑,好奇道:“怎麼,叫你送個人到這麼高興,難不成新姨奶奶給你什麼好處了?”
春生道:“哼,誰要她的好處。不過是心裡想笑。”
“有什麼好笑?我看你最近是越來越放肆了。”
春生撇撇嘴,那樣子真到跟翠生有幾分相像,不愧是兩姐妹。她上前來給沈太太整理衣襟口子,嘴上滿不在乎地道:“我就是瞧不慣她那輕狂樣子,剛一進府就要擺姨奶奶資格捻着丫頭走。真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
“她是什麼身份?她如今是少爺的姨奶奶!”沈太太神色嚴厲地道,“以後不可再說這話。”
“可是太太,她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啊,那樣地方出來的人精着呢。”
沈太太滿不在乎地說:“哪樣地方出來的人啊?她精她的,要知道人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特別是自作聰明的。”
沈太太換好衣服,到中廳一看確實是前幾日在警察廳見過的那個日本人,竹內宏帶着他的侄子竹內建次來了,桌上還擺着禮物盒子,真當是稀奇了。看樣子
不是來找茬的,沈太太神色緩了緩。
果然兩人一見女主人,立馬又是畢恭畢敬的一鞠躬。竹內宏道:“沈太太,真是冒昧打擾了。今日我是帶了侄兒特意登門道歉的。再一次爲小侄的魯莽跟您說聲對不起,實在是抱歉。”
竹內建次也乖乖地跟着叔父鞠躬說抱歉。
“先生真是太客氣了。”沈太太忙擺手叫看茶讓座。
竹內宏將禮物奉上道:“少爺大喜,這是給少爺新婚的禮物,請笑納。”
“何必如此客氣。不過只是納妾,也沒擺酒請客,怎能要您的禮物?”
竹內宏笑道:“沈太太不肯收我的禮物,難道是還在怪小侄麼?”
“當然不是。”沈太太只得叫春生接過禮物來。
“沈太太。”竹內宏見她收下禮物,又道,“在下初到吳州,打算開店做生意,到時候還請您多多關照。”
“竹內先生真是客氣,我一個婦道人家能關照您什麼呢?”沈太太打量這個臉面微胖卻神色緊繃的竹內宏,看上去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他的侄子竹內建次站立一旁,也是彬彬有禮,彷彿前些日子跟沈赫打架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她笑道:“竹內先生做什麼生意?”
“生意很雜,讓太太見笑。有酒店,還有古董店。酒店是家傳的生意。我自小就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也對古玩書畫有一點點自己的見識,所以古董店算是興趣所致,也算是嚐了我的心願。”
沈太太道:“這吳州小地方,哪來的古玩市場,怕是竹內先生選錯了地方了。”
“吳州地方雖小,卻也出了沈左這個大畫家啊。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吳州可謂是人傑地靈風水寶地啊。”
沈太太不置可否地笑笑,又聽竹內宏繼續道:“聽說沈太太您家是沈左嫡傳,想來應該知道他的四引圖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