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孩子抱到樓上去見沈赫,沈赫休息了一下,臉色沒那麼難看了。德馨才幾天沒見爸爸,就嘰嘰喳喳個沒完,父女兩個逗趣了一陣,岫螢看在眼裡心裡發酸。
沈赫見她心事重重,便喚過奶媽把德馨抱去吃晚飯,自己執了岫螢的手,滿心的愧疚不知從何說起。
岫螢先開口道:“少爺……”只是叫了一聲卻有些難以啓齒。
沈赫道:“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就說,怎麼變得吞吞吐吐的?”
岫螢看他臉色還有些蒼白,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沈赫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才自覺忘情了,羞得滿臉通紅。
沈赫親了親她的手背,笑道:“你還是這麼愛臉紅,這毛病改不了了!”
岫螢撲哧笑了出來,笑得有些難受。
“少爺,我有件事瞞了你。其實我叔叔真的是王獻要抓的地下黨。”
“我知道。”
“你知道?”岫螢驚訝不已。
沈赫搶白得輕描淡寫,他又不是傻瓜。宋鞋匠跟在身邊這兩年,前前後後,幫着料理生意上的難題,遊刃有餘,一應大小事務僅僅有條,一個修鞋匠有這麼大能耐?他暗中也留意許久,常言道日久見人心,宋立新是什麼樣的人?就憑他是岫螢的叔叔,就壞不到哪裡去。
“我們沈家這幾年是越來越熱鬧,暗地裡也不知來了多少人。”沈赫嘆了口氣,起身穿過廳堂,拉開垂幔,首先牆上的煙雨圖印入眼簾。
岫螢跟過來,有些難爲情地道:“我叔叔說他是接到他上司的命令來保護這副煙雨圖的。許多人暗地裡打這幅畫的主意。”
她又將那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沈赫聽,沈赫聽了,恍然大悟道:“羅新覺是滿清王室,怪不得不像一般清貧學生。這麼說來,這副煙雨圖倒是我沈家的禍害。我這幾年在牢房裡進進出出的都是因爲它了?”
“我也想不通,不過一幅畫,爲什麼那些人不顧人性命地要得到呢。哎,如果這畫被滿洲皇帝得到,他若是拿它跟日本皇帝換槍炮,豈不是又要打仗?我真害怕打仗。”岫螢輕聲道,父母兄弟都是被槍炮所
害,她自己就是從戰火紛飛裡逃出來的,幾經掙扎在生死之間,幸得生存。現在想起來還不由渾身發抖。
沈赫攬了她的肩膀道:“別怕,就算要打仗也打不到這裡來,南京政府還在呢。”
岫螢點點頭,有沈赫的肩膀就感覺還有個依靠,戰爭死亡都是遙不可及的。她心安了一些,只聽見門口兩聲咳嗽。
春生站在門口,朝屋裡道:“少爺,太太請您過去呢。”
沈赫深吸一口氣,交代岫螢道:“把畫收起來吧,省得再招搖。”便隨春生往沈太太的院子裡去。
沈太太看上去紅光滿面,神色好了許多,腦子也清靈非常。果然如春生所說太太的病是好了。
“我年紀大了,想把沈家交給你來管理。”
沈赫慌道:“我不行的。”
沈太太笑道:“有什麼不行?你大姐的事沒有我,你也辦得挺好的。我們沈家現下就剩下我和你兩個,以往恩恩怨怨過去就算了,總是一家子人打斷骨頭連着筋。總要想辦法把沈家這個門戶立着,將來纔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啊。我老了,沈家遲早要交給你,趁現在我還清楚些,就把一些賬務往來和生意上的事跟你說說。”
說着便命春生去拿了各個店鋪的賬本和一應往來事務登記冊子,和賬房的鑰匙來,總共裝在一個小匣子裡,打開了一一指給沈赫看。
母子兩個交接到深夜,沈太太又交代了許多事。末了,又道:“其他東西尤還可,錢沒了可以再賺,店沒了可以再開,可是沈家唯一一樣東西,沒了就真再也沒了。世間只此一件,世代爲我沈家所有,得想個法子安頓好了。切不可落入賊手。”
“太太說的是那煙雨圖?”沈赫道。
沈太太點點頭:“這幾年家裡頭越來越鬧騰,你知道暗地裡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煙雨圖不放?得給它找個安生的去處我才放心。”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春生,喘了一口氣又接下去道,“我讓春生拿了一副假的煙雨圖給王獻,他信以爲真才把你放出來的,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他總有一天會發現。只怕到時候這幾個人加起來,非把一副整畫五馬分屍不
可!”
沈赫點頭道:“我也覺得無論如何這畫不能落到那些人手裡。太太有什麼好法子麼?”
沈太太笑了笑,輕聲道:“我想過了,叫人帶出吳州城去,遠遠的纔好,找個安全的地方,將來等世界明瞭(liao)再做打算。”
“嗯。“沈赫點點頭。
沈太太把一切交代完才放心地睡下,只是這一睡便是永遠。春生是想着前一夜跟沈赫商議到臨晨,第二天近中午了纔去叫沈太太起牀,卻發現她氣息停止,心脈全無了。
這昨天還好好的!衆人驚駭。喬之椿嘆氣,沈太太是迴光返照啊!
沈家喪事不斷,家門不幸。辦完喪事,沈家只剩下沒幾個人,沈赫便遣散了許多家丁僕婦。春生服侍了沈太太一場,如今太太一去,她便打算帶着妹妹去香港。沈赫不便挽留也就答應了,給了許多盤纏。
臨行,岫螢與姐妹兩一一惜別。翠生更是哭哭啼啼不願意跟姐姐去,岫螢勸道:“我聽羅老師說過,香港可好的一個地方,我想去倒是沒機會。”
春生握着岫螢的手道:“你空時也勸勸少爺,打仗是在所難免的,叫他早做打算。鎮上許多人都搬到香港或者上海去了。”
“我知道。”岫螢點頭答應。
春生道:“你們如果打算來香港,就來找我。”
姐妹兩個上了火車,離開了這個她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奔向遙遠的未知。
一時家裡面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南喬自從沈赫回來後總不在家,不是出去找昔日姐妹打麻將就是去廟裡上香聽佛經,沈赫諸事繁忙也懶得管她。
一天夜裡,沈赫還在店鋪裡盤賬,清點貨品。南喬從外面晃盪了回來,樓上靜悄悄的。因爲南喬現下出門都不用傭人們陪着,福丫得了空閒,顧自玩耍。房間裡黑漆漆的都沒有開燈,南喬一邊罵福丫,一邊走進去,摸索着開關,忽地有人從背後捂住了她的嘴,她嚇了一跳,還以爲是劉生才,想這死鬼又來逗她玩呢,便心想看你這回想幹什麼,也不掙扎。
可背後之人,卻道:“那煙雨圖藏哪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