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巖循一鞠躬,道:“沈太太過獎了,您請我給大小姐看病,自然是相信在下的醫術。在下也會盡力而爲。”
沈太太頗爲讚許地點點頭,對李媽媽道:“我要去趟店裡,等會兒大小姐的藥好了你端到花園裡頭去。”
自從趙冬去世後,生意上的許多事都需要她親自過問,人比從前要忙碌許多。春生跟她一起出了沈小姐的院子,才勸道:“太太,咱們再聘一個管家吧。您一個人又要打點家裡,又要顧着生意實在太辛苦。”
“你說的是,可如今上哪招一個得心應手的呢?再說外聘的總不比自家的知根知底。”沈太太心想,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比趙冬還好的人了,不免又失落傷感,哎地輕嘆一聲,對春生道:“你先叫人留意着,瞧瞧有沒有合適的人吧。”
春生點頭稱是,便跟着腳步匆匆的女主人出了門,上了車往店裡趕去。
花園裡,下人們把桌椅靠榻搬到了那棵大香樟樹底下,沈小姐躺在靠榻裡,陰涼愜意一點也沒覺得熱。
李媽媽把藥碗端來了,沈奕安老遠就聞到那股熟悉得令人作嘔的氣味,不由皺起了眉頭。
“你方纔跟我媽媽說那番話,哄得她讓我出來,我還以爲你有些本事,卻沒想到還是用喬大伯那一套。你是西醫開的卻是中藥。這藥我喝了這麼多年,聞到味都想吐。”
路巖循對李媽媽擺擺手,李媽媽頗爲爲難地捧着藥碗站得有點遠。路巖循笑道:“喬師兄這麼多年是用心良苦。給你開的藥都是強身健體,活血補氣的。”
“強身健體?”沈小姐詫異了,“怪不得我的病總也不好呢,恐怕是查不出病竈,就開些吃不壞的藥來糊弄我媽媽,這個庸醫!”
路巖循忙擺手道:“沈小姐別誤會。喬師兄的醫術是信得過的,他給你開的藥也沒錯。這些年若不是這些藥給你吊着,恐怕沈小姐……”他沒有說下去,兩人心知肚明是什麼意思。可是沈小姐又不明白了:“那他爲什麼不給我
對症下藥呢?”
路巖循道:“小姐是心病,常言道心病還需心藥醫,他又如何給你開藥方呢?”
沈小姐低下頭不說話了。
“其實,喬師兄也知道沈小姐的身體沒什麼大病,不過是心裡頭有件事放不下。”
沈小姐把頭撇到另一邊,嘟囔道:“你又知道!”
路巖循微微一笑,風送來一陣一陣花草香,他深吸一口氣,沁人心脾。呼啦啦一陣樹葉亂響,香樟樹枝一陣搖擺,落下來許多細小的花粉。路巖循隔着桌子坐在沈奕安對面,擺擺手彈掉肩上的落蕊,只聽沈小姐輕嘆一口氣,幽幽地道:“你不覺得我活在這個世上是多餘的嗎?”
路巖循道:“沈小姐怎麼會是個多餘的人?您應該是個幸福的人啊,有個家有個愛你的母親。”
“是麼?”沈奕安把頭擡起來,看着樹頂上斑駁的藍天,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跟路巖循道,“可是我的父親不愛我。他從來都不來看我。他喜歡弟弟,就因爲姨娘生了弟弟,所以爹爹連我媽媽也不喜歡了。我媽媽每天以淚洗面,每天都很難過,難道不是因爲我的緣故麼?”
“怎麼可能呢?你爹爹不會不愛你的。我也有個姐姐,我爸爸就很愛我的姐姐,每回出海打漁都要帶着她,就連嫁人也不捨的嫁得太遠,都要在鄰村找。我想沈小姐的爹爹也應該一樣的,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或者當時你太小,他有所表達你卻看不懂。”
沈小姐慘淡地笑笑:“你是安慰我呢。你一個有名望的醫生,見過大世面事業有成,哪裡知道我的苦楚。”
路巖循一聳肩膀,勉強笑了笑:“我可不懂得安慰人。我不過一個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無家漂泊的人,孑然一身,即使有再高的名望,在多的歡喜,也無人分享,又有何用?”四十幾歲沉穩的年紀再來傷春悲秋是有些不合時宜了,他自嘲地笑,沈奕安沒有答話,氣氛有些尷尬了,李媽媽走過來,把快要涼掉的藥遞到沈奕安跟前:“小姐,
該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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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安翻了個身背對向她,只向路巖循道:“你方纔說你有個姐姐,她後來怎麼樣了?嫁到鄰村去了麼?”
路巖循搖搖頭:“我父親帶着姐姐出海打漁,染了瘟疫……”
“對不起……”沈奕安也有些難過,“我問了蠢問題。”
“不,沒關係。”路巖循深吸一口氣,無謂地擺擺手道,“因爲父親和姐姐死於瘟疫,所以我才勵志學醫,至此離家求學,一晃二十多年。”是呀,二十多年,全是爲了自己的這個理想,拋下了家鄉,拋下了染病的母親,現在想來卻着實後悔。
他對沈奕安道:“沈小姐,有些話說來唐突,但卻是實情。請恕我今日冒昧了。”
沈奕安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他道:“其實你父親愛不愛你,他都已經死了。可你母親還活着,而且爲了你青絲染成了白髮,她對你的愛,你應該能感受得到。”
“嗯。”
沈奕安點點頭,路巖循又接下去道:“你母親那麼愛你,你有沒有想過當有一天你連她也失去了該怎麼辦呢?”
沈大小姐莫名心驚,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母親終有一天會像父親一樣離她而去,她的心一下子糾緊了。
“你的病讓你母親過的很艱難,可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你。”路巖循站起身來,接過李媽媽手裡的藥碗放在石桌上,“你說的對,這藥不能根治你的病,喬師兄很明白,可他還是給你開藥方,也不過是爲了給你母親一個你能好起來的希望。喬師兄也知道只有你自己才能醫治你自己。”
沈奕安默默看向他,他只對她溫和一笑,那笑容融化在暖陽裡,給人力量給人方向。她心裡的堅硬磐石也漸漸鬆動了,喃喃地問:“路巖先生,我的病能治好嗎?”
路巖循道:“沈小姐,其實你原本就沒什麼大病,只要你想好自然就好了。”
“真的麼?”沈奕安不置可否,看路巖循篤定地點頭,難得地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