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真景與假景

鳳鸞不理郭樸,反正他起不來,最近又一直紅豆和畫眉的鬧,鳳鸞也不怕他,鳳鸞只去讓人搬牌桌子。幸好回來的早,要是晚飯後回來擺牌桌子怎麼也不像。

下午回來得早,臨安跟去就是怕鳳鸞鬧脾氣拖着不肯早回,把她催回來。離晚飯點兒還有一個時辰,房中擺下牌桌子,鳳鸞笑嘻嘻道:“我要坐這邊,”她在離郭樸牀頭近的那個地方坐下,郭樸不忘笑話她:“小心我看到牌。”

話說出來自己心裡格登一下,覺得又影射自己的身子不好,到今天爲止,難怪褚敬齋沮喪,郭樸轉一下頭都還困難。

無邊的疼痛讓他不能轉,再加上脊柱受傷需要養,郭樸想看牌都難。鳳鸞沒有想到這個,她悶着頭喜滋滋地摸牌:“我坐這裡,就是不怕你看牌。”

那喜色的面容擡起,因爲她坐的是牀頭旁的位置,很方便的在牀尾銅鏡上掃一眼。郭樸是從鏡子裡看人,鳳鸞就在身邊可以看到,平時他習慣銅鏡中看人,就沒有發現鳳鸞的小動作。

長平代郭樸發牌出牌,他不敢坐在郭樸牀上,就曲一膝墊坐在腿下,半跪半坐在牀沿上,另外兩個方向,坐的是蘭枝和桂枝。

打上兩牌,鳳鸞贏了一回,喜歡得就差雀躍。郭樸對長平使個眼色,這主僕三個丫頭,暗號打得不錯。

長平笑眯眯表示自己收到,接下來三牌,鳳鸞又輸了。男人們會打的相對多些,外面吃花酒摸幾把牌,有賭得很大,他們相對通一些。要說作弊,郭樸和長平肯定比鳳鸞主僕強。

蘭枝有些急,她雖然不知道少夫人爲什麼對打牌這麼上心,卻聽鳳鸞說過只能贏不能輸。她頻頻看鳳鸞,鳳鸞打一個哈欠,見長平洗牌,她站起來問候郭樸:“要不要用茶?”

郭樸只對她笑,笑到鳳鸞紅了臉,嬌嗔的着不理他,卻給他動了一動被子。

被子裡原先有一本春宮,郭樸心裡還梗着這事,見鳳鸞動被子,他難忍地有了笑意,鳳鸞撫着身子沒看到,給他一路掖被子。

長平從牀沿上讓開,鳳鸞可能爲羞澀一直理到牀尾,不經意地她把銅鏡搬開,理好牀再放下,笑眯眯坐回去:“洗好沒有,再來過。”

她的小動作,被郭樸發現。銅鏡動過以後,郭樸的牌全在銅鏡裡,郭樸看得比剛纔清楚,而鳳鸞坐在牀頭是個對角線,也一樣能看到。

蘭枝和桂枝使一個眼角,這個主意是三個人窩在一起想起來的,不是有銅鏡,可以照給公子看人,也可以照給鳳鸞看牌。

郭樸這就明白,鳳鸞搶着坐牀頭是打這個主意。他脣角邊透出一個狡猾地笑,不動聲色地閉上眼睛,讓鳳鸞看個夠吧,他只當沒看到!

看着別人的牌打,不把把贏,也會贏多輸少。長平還沒有發現,少夫人爲公子理被角是好事兒,他沒有想到憨憨的鳳鸞會有這樣主意。

輸了兩局,長平對郭樸看看,想領會一些什麼,郭樸還是沒有睜眼,他可以感受到長平的眼光,只輕輕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長平不再說什麼,默默地陪着輸牌。他身邊的銅鏡中牌局盡顯,他還是沒發現。

鳳鸞喜氣盈盈,喜上眉梢,喜出望外,蘭枝和桂枝也眉梢上挑的好似喜鵲在登枝,全是喜氣。沒打幾牌,欠的親親帳還沒有回來完,臨安進來道:“晚飯有了,公子現在用不用?”

見房中和氣融融,臨安也跟着陪笑:“少夫人一定是贏的。”看那神色,千萬喜悅在其中。

“我今天手氣好,”鳳鸞有得色的說一句,不忘偷看一下郭樸,他一直閉目,謝天謝地,他還沒發現自己在偷看牌。

要是他醒了,會不會發現?鳳鸞想到這裡,趕快把牌一推道:“先用晚飯,再接着打。”郭樸因爲自己的病,對養生的書看了不少,他飯後一定會閉目養神一會兒,也對鳳鸞說過,飯後略動一動,卻不可大動,他自己不能動,只能選擇閉目養精神。

這牌再接着打下去,鳳鸞擔心郭樸一睜眼會看到牌全在鏡子裡,推倒牌晚飯後再打,還想接着再贏牌。

她開口說不打,爲穩住她而閉目的郭樸緩緩睜開眼睛,吩咐道:“送晚飯過來。”長平手長一搬,牌桌子就搬開。鳳鸞歡樂的似一隻百靈鳥兒,笑逐顏開地牀邊嬌滴滴:“要我侍候嗎?”

“不用你,晚飯後就來,哼,一定讓你輸。”郭樸裝模作樣,鳳鸞還來安慰他:“現在還算是你贏。”再臉一紅快要滴水:“我吃過飯就來。”她快快樂樂地帶着丫頭們回去用房。

房中麪人兒還在,糖人兒也沒有化,取下一個嫦娥慢慢舔着,蘭枝放碗箸,帶笑語着:“晚上呀,問公子討賞錢。”

“那是當然,”鳳鸞摸摸懷裡荷包,一百兩的銀票已經不在,給母親不要,就給了周忠去進貨,這荷包到睡的時候,會不會再鼓起來。

滿懷荷包鼓的期望,鳳鸞快快用過飯,帶着蘭枝和桂枝過來。門外見到兩張不冷不熱的面容,是郭夫人的丫頭菊香和竹香。

她們欠身子只一禮,並不說別的。鳳鸞要辯認過纔看得到是哪個,反正四個丫頭個個不冷不熱,看上去差不多。

對着兩個冷淡的面龐,鳳鸞實在不舒服,蘭枝打簾子往裡進,忽然嚇了一跳,原來是竹香嚴肅地開了口:“夫人在裡面,公子在用飯,丫頭們不必進去。”

郭夫人看郭樸,丫頭們都在外面候着,竹香心中嫉妒,不讓蘭枝和桂枝進去。鳳鸞沮喪又上來,這家裡的人不喜歡自己的太多,來自郭夫人丫頭的不喜歡,在上次她們把蘭芬打發到汪氏手下,鳳鸞明顯感覺出來。

“是鳳鸞?”郭樸在房中喊了一聲,鳳鸞應道:“是我,我帶着蘭枝、桂枝陪你打牌,”有了這句話,主僕三個人進來。桂枝回頭看一眼,見竹香面上又氣又惱,桂枝對她作個鬼臉兒,哼,沒攔住!

竹香惱在心裡沒有辦法,又平添了一層仇。不過周氏少夫人只跟着郭樸少出來,她一時都想不到什麼法子。

豆青色墜草蟲的錦帳下,坐着笑容滿面的郭夫人,和郭樸在說笑:“鳳鸞在陪你打牌,”郭樸道:“她狠着呢,讓我輸了好些,”又喊長平:“取新牌來,晚上不許再輸。”

公子帶着要輸惱的樣子,鳳鸞還要哄着他一些,又捨不得自己即將到來的贏家,鳳鸞道:“再打,也讓你贏的。”

郭夫人呵呵笑起來:“你看鳳鸞多會陪你,”郭樸也笑,弄得自己成了小孩子,要讓着贏才行,他道:“我還要你讓?咱們乾脆作一次打如何,你贏了,前帳全消,隨你問我要什麼都給你;要是我贏了,你可得依着我。”

鳳鸞面上又添粉紅,郭樸以爲她腦子轉的肯定是親呀親親;其實鳳鸞在想,隨要什麼都給,那賣身契給不給?

這一下子更重任在肩膀,隨要什麼都給?鳳鸞打定主意只贏不輸。郭夫人讓一讓,笑看着她們打牌,長平換上新牌來,郭夫人瞅着笑,對兒子嗔怪地看一眼,這是一副作過標記的牌。

這牌不是家裡的,是郭樸從軍中聚賭的士兵那裡搜來的。有人贏個不停,就有人不服彙報將軍們。郭樸重傷回來,隨身的東西都送回來,包括這副牌。他無意中對郭夫人說過,只當一場玩笑。

現在這副牌上場,長平眼睛瞄一瞄,就知道各人什麼牌,他洗牌又有一手,牌打到一半,鳳鸞冒出細細的汗珠在面頰上。

這不僅關係着親與不親的賬目,還關係着隨要什麼都給。大冬天裡房間只能溫暖如春,鳳鸞卻有盛似夏天的感覺。

郭夫人含笑,兒子作弄鳳鸞,看上去玩得很喜歡。鳳鸞嘟高了嘴,手裡扣着一張牌,眼睛在自己手裡牌上掃一遍再掃一遍,只到郭樸催促她:“打不打,不打也算輸!”

“再來!”鳳鸞索性認輸,不服氣還要再來一局,郭樸兩隻眼睛放光,話裡有話道:“再輸可不許賴賬了?”

鳳鸞瞪眼他:“我幾時賴過?”郭樸笑出聲:“聽說你牌品好,不知道是不是吹的!”鳳鸞對手裡的牌看一看,很是大惑不解。自己能看到長平的牌,怎麼長平也好似能看到自己和蘭枝、桂枝的牌?

銅鏡裡露出她嬌美又疑惑的面容,郭夫人只笑不說話,見鳳鸞怏怏不樂,道:“你只管陪公子打,輸的錢我幫你給。”

“嗯……。”鳳鸞此時,體會不到郭夫人的慈愛,郭樸笑得好似偷腥的貓,截過話頭:“母親不是錢。”

鳳鸞大窘,有這些人在眼前,她強裝鎮定自若,把牌洗好重新開始,長平伸手要抓牌,鳳鸞說一聲:“慢!”

“你有什麼要說的?”郭樸不慌不忙等着她,鳳鸞手按着牌不許人抓,想上一想嫣然笑:“這一局定輸贏,要是我贏了,”

郭樸道:“還和剛纔一樣。”

“好!就這麼說定了!”鳳鸞喜笑顏開,滿腦子裡全是一局定輸贏,郭夫人原本有事,看得有趣,不急着出去還要再看下去,她瞅瞅銅鏡裡的鳳鸞,還有郭樸的牌也在裡面。鳳鸞在作弊,樸哥也在作弊,這一對人,玩得都上了性子!

三局一過,鳳鸞快要呻吟着扒在桌子上去,郭樸笑得開心之極,看在郭夫人眼裡,依稀有他以前俊朗的影子。

“還打不打?”郭樸緊追不放,鳳鸞難免要懷疑:“這牌,不是假的吧?”郭樸哈哈大笑兩聲:“打到現在,牌的真假都不知道,你自己看看。”

鳳鸞把牌一張一張放在眼前瞅着,長平忍笑,郭夫人忍笑,郭樸笑得似登徒子。蘭枝和桂枝一起幫鳳鸞檢查牌,郭樸說反話誇她們:“真厲害!好似老賭徒!”

老賭徒!三個字震醒鳳鸞,她敏銳地一眼掃在郭樸面上,郭樸迎上她的眼光,眸子賊笑兮兮:“鳳鸞,你是不融賬的吧?”

我!……鳳鸞嫣紅的小嘴兒嚅動幾下,又動一動,郭樸厚着臉皮道:“你想啐人?”郭夫人好笑站起來:“你們再玩,我要回去看看你父親回來沒有,”

鳳鸞就便送郭夫人,小嘴兒還嘟着,說一句:“我送母親。”郭夫人忍笑不止,扶着鳳鸞的手,不忘道:“樸哥,我的話,你不要欺負鳳鸞。”

“母親說的對,”鳳鸞分外感激,這一次她是體會到郭夫人的疼愛,感激涕零地把郭夫人送出去,在廓下還候了幾步:“母親慢走。”

上房裡點着燈,郭有銀已經回來,見郭夫人笑容殷殷,與平時不同,也跟着笑:“樸哥說了什麼惹你喜歡?”

“他呀,這孩子肯定會好,和鳳鸞在玩呢。”郭夫人不明白兒子到底在玩什麼,只這樣說過。郭有銀笑一笑:“周氏叫鳳鸞?哦是了,樸哥總這樣叫她。”

郭夫人也一笑:“你有三個媳婦,倒不知道她們的名字?”這在古代也正常,閨名只有丈夫知道,不相熟的女眷們都說得吞吞吐吐,何況是公公。

“汪氏叫金貴,曹氏叫玉珍,再加上鳳鸞,這三個人名字多好聽。”郭夫人一一再說出來,郭有銀還是沒有記住,只對郭夫人道:“汪氏過幾天就回來,老爺子要你辦的事,你安排了?”

郭夫人面上精明一閃而過,不動聲色地道:“放心吧,”再加上一句:“汪氏這個孩子,我喜歡呢。”

夫妻再沒有別的話,讓人打水來洗洗解衣要睡,郭夫人又讓竹香去瞧瞧:“讓公子不要久玩,玩久了傷神。”

竹香得了這一句話,好似拿着一大把子令箭,先去郭樸房外,明明見到大燈已熄,還是傳了這句話,長平噎她一句:“公子睡了我不敢打擾,夫人的話我明天回。”

把門簾子重重一摔,竹香後退兩步,背後全是北風。她沒有就此回去,又去鳳鸞的住處。沒走兩步要經過郭樸的窗下,裡面嘰嘰噥噥肯定人是沒有睡,竹香有雞毛令箭在手裡,大着膽子隔窗說道:“少夫人,夫人說不要讓公子久勞神。”

裡面的聲音一下子停止,郭樸問了一句出來:“什麼事?”竹香雖然在窗外,也欠着身子退後一步,低聲道:“夫人命傳的話。”

她這嗓音郭樸沒聽到,長平聽到心裡罵這多事的丫頭,進去回話:“夫人剛纔讓傳話。”郭樸道:“你去告訴她,已經睡下。”

鳳鸞着晚妝,粉面桃花狀只在自己鋪蓋上坐着,衣服還是整齊。郭樸面上分外有神采,長平看出來公子正喜歡,又在心裡罵竹香,無事多話,這些丫頭的亂主意,到現在還沒有打消。

長平出去,郭樸對鳳鸞繼續說下去:“不賴賬?嗯?幾時清賬目?”

“你的牌不對,”鳳鸞堅決不肯親,郭樸是她的丈夫,在她心裡有這個概念,可是閨中女兒多認爲作丈夫的應該來親,女兒家是俯就的,鳳鸞雖然沒有接受過大家閨秀的教育,也不是輕薄人。

她不肯過來,郭樸又是一個主意出來,嘆一口氣:“唉,欺負我這病人不能去就你,我不就你,你就不能就我一下,可憐我……。”

只說到這裡有就效,鳳鸞扭扭捏捏手扶着榻上鋪蓋半站起身子,郭樸滿懷期望時,“噗”地一下,鳳鸞又坐回去。郭樸忍不住笑:“睡吧,看你那爲難樣,你真會欺負我。”

風水輪流轉,郭樸現在說鳳鸞欺負他,鳳鸞無話可回,嘟着嘴表示自己對此話的不滿,解衣睡下。

長平出來找竹香,沒有見到,料想她就此回去步子也太快,就過去幾步找她。見竹香在鳳鸞的房裡,正板着臉對蘭枝和桂枝教訓道:“夫人說,公子不可以勞神,以後玩的事情,請少夫人節制些,回家一天,還沒有玩夠?”

下面還有話,被長平擋下來,長平無聲無息出現在房門口,也板着臉:“夫人是讓你對公子傳話,還是對少夫人傳話,要是對少夫人傳話,明天一早請你來,當着公子對少夫人好好的說。”

這些家下人之間的彎彎繞,是瞞不過長平這個奴才。竹香面上一紅,惱羞成怒對長平道:“夫人讓我傳話,要你多事!”

長平也較真起來:“那咱們一起去回夫人,看夫人怎麼說?”竹香不敢頂這個真,又下不了這個面子,冷笑一下在蘭枝和桂枝身上掃過,再在長平身上掃過。蘭枝和桂枝不明白,長平已經大怒,他生氣就說不出好話來,冷惻惻地道:“至少我知道自己是個奴才。”

蘭枝和桂枝正忍氣吞聲聽竹香的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聽。鳳鸞嫁過來數月,揹着鳳鸞有些話總沒有少聽。

她們也是奴才,周家雖然人少,對於這些事也心中明白,想着恭恭敬敬把竹香應付走就行,不想長平又冒出來,又說這些話。兩個丫頭都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會兒看到左,是竹香;一會兒看到右,是長平。

竹香面上漲得通紅,她的心思被長平這樣揭破,又落在兩對烏溜溜的眼睛裡,憤懣滿胸恨不能挖個地洞先跳自己再拉別人。

長平冷冷提醒她:“回去覆命吧!”手涼足涼的竹香踉蹌而去,蘭枝和桂枝好奇的伸着腦袋看她,再伸再伸……。長平咳一聲:“還能伸多長?”

蘭枝呀地一聲,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是起夜的小襖,而長平是個男人,她黑着臉:“出去,我們要睡了!”

長平這好人忽遭冷遇,只能往外走。“哎,”桂枝追上來,笑嘻嘻道個謝:“多謝你,”長平這個人,是當奴才的氣也能受,有人感恩他要喘一喘。

大紅色小襖的桂枝在黑夜裡似有光澤,長平抓住機會要玩笑,苦着一張臉好似根苦瓜:“我好歹也爲你們說話,蘭枝那丫頭怎麼這麼兇?”

“蘭枝姐姐是個好人,她困了吧。”桂枝非常抱歉,她知道蘭枝不喜歡長平,蘭枝對於郭家的所有人都不喜歡,鳳鸞面上是開心,蘭枝纔會說公子一句好話;要是鳳鸞不開心,蘭枝把郭樸也怪上,她不喜歡郭樸的小廝,在情在理。

長平嘿嘿:“你也是個好人,我也是個好人吧?”桂枝認真點一點頭,她比鳳鸞還要憨,鄉下姑娘沒有見識,次於蘭枝的波辣性子,受今天晚上的事所感,那麼厲害的竹香姑娘被長平喝退,桂枝露齒一笑,眸子好似星光閃閃:“多謝你。”

“多謝我,我是哪一個?”長平面色更苦,好似苦瓜又在苦水中浸過:“連聲哥哥也沒有?”桂枝大大方方地道:“長平哥哥,你最好。”

風吹背後寒,話暖人前心,長平咧開嘴還沒有笑,房中傳來蘭枝不耐煩的一聲:“桂枝,睡了!”

桂枝慌忙道:“就來。”對長平小聲道:“去睡吧,明兒再說。”把門關上,長平沿着長廊慢慢回來,臨安把他的鋪蓋已經鋪好,隨意問道:“去了這麼久?”

長平若有所思地中睡下,想想蘭枝剛纔對自己的冷淡,還有偷聽到來安對蘭枝的情意,長平小哥不是受氣人,他露出壞壞的一笑。

第二天桂枝蘭枝爭着對鳳鸞道:“竹香那丫頭古怪,”鳳鸞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平時的刁難原來是丫頭們嫉妒。再一想郭樸有這樣美貌丫頭傾心,爲何又要另娶妻子?鳳鸞想不通,在她來看,實實在在的辦事,郭樸要丫頭就行了。

到最後想歪,郭樸娶自己,是老天註定他幫家裡解難關來了。

從初三到十五,郭樸和鳳鸞沒有把親親帳算清楚,有幾次鳳鸞被郭樸說動,只是站過來,人梗着伏不下身子。

要鳳鸞去親郭樸,對她真是爲難。郭樸也難理解,往往見到這樣的嬌態,他已經心滿意足,不肯親就不親,反正還可以有官司打。

汪氏是十六那天進的門,鳳鸞正和郭樸在打紅豆官司。當地沒有紅豆樹,鳳鸞依詩中所想,認爲一定是盆景,或者是河邊低矮的灌木。

郭樸也沒有見過,以前也沒有考究過紅豆這個東西,他有意同鳳鸞爭着玩,一定說是高大的。兩個人互相不服,鳳鸞振振有詞:“詩人說願君多采擷,肯定是隨處可採,好似薔薇花。最多,用把剪刀。”

“詩和真景是兩回事,都讓你這樣談詩,那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哪裡去尋?”郭樸隨隨便便,就把鳳鸞駁倒。

鳳鸞哪裡能服氣,和郭樸嗑牙是她的主要職責,當然建立在郭樸醒的時候,而且他願意說。現在睡在牀上的郭樸眸子明亮,讓別人看也是談興正高,兩隻眼睛還有不懷好意,對紅豆很有興致。

“寫危樓時就是假的,寫紅豆肯定真的。”鳳鸞毫不鬆口,那認真執着的神態引人發笑,郭樸要不讓她,就是繼續說下去,他還不太想讓,調侃道:“鳳鸞是女詩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鳳鸞漲紅臉:“難道不是?”外面有人回話:“汪氏少夫人回來了。”

房中熱烈氣氛一掃而光,熱烈氣氛多由鳳鸞帶來,她一下子沉悶下去,面上悶悶不樂代替剛纔的振振有詞,這就冷清得多。

“你又來了,”郭樸不忍心說鳳鸞,也不能全由着她,帶上三分嚴厲道:“起來,不喜歡站遠些!”

離牀前較遠又裝着自己有事情忙的地方,是郭樸的梨木書案,郭樸見鳳鸞過去坐下,提起筆裝自己很忙。

汪氏春風滿面地進來,一看就是精神抖擻。這種精神抖擻,扎痛書案的鳳鸞,她就更不擡頭,無字可寫,她又亂畫一通。

“公子安好,我這些天不在,您飲食如何?湯藥可按時用過?”汪氏嘴裡迸出來哪怕是一個字,也讓鳳鸞渾身冒刺。

就是她不回孃家,飲食如何與她無關,湯藥是褚先生的事,讓汪氏這樣一說,好似成了監管。鳳鸞憤憤不平,手中毛筆用力在紙上一按,一個大墨點子。她把這墨點子想像成汪氏的人,在上面狠狠的點、點、點……

“妹妹,你在畫什麼?”汪氏笑吟吟走近,鳳鸞不想理她,是她不敢過招,是她沒見識,和汪氏一樣想的人,估計是不少。

而鳳鸞自認爲逼急了敢動手打她,不認爲自己不敢過招。用她自己的心思,是不願意天天這樣煩的過日子。

她不理汪氏,汪氏來就她,鳳鸞煩不勝煩,悶頭答應着:“嗯。”郭樸不高興,覺得鳳鸞全讓自己寵壞,罵道:“你就這樣對人?”再罵:“天天白學了?”

鳳鸞規規矩矩站起來,垂手很老實聽訓的樣子,其實心裡彆扭到不行。汪氏從不放過打擊任何一個人的機會,對鳳鸞她也不客氣,現成就是幾句話出來,是急步到郭樸牀前關切地道:“公子不必教訓她,依我看,妹妹過了這一個年,還是稚氣的很。不知道她天天學什麼,只是長幼規矩先學學的好。”

鳳鸞聽到,在心裡罵她,郭樸對鳳鸞這性子是很覺得丟臉,他把鳳鸞拘在房裡陪自己,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一份子,汪氏挑唆兩句,郭樸不高興轉爲生氣:“把你學的三從四德,抄上百遍,抄不完不許休息!”

“一百遍,公子小心累到妹妹的手,還有那些墨也要叫屈呢。”汪氏帶笑又說出來,鳳鸞氣得淚水迸出,端端正正在書案旁給郭樸行一個禮,低聲道:“是。”取紙筆去抄書,也有一個好處,不用再理會汪氏。

汪氏給郭樸看她家裡帶來的東西,有些給郭樸的,又坐在郭樸牀前親親熱熱地說着話,不時含笑看一看鳳鸞,勸郭樸道:“抄幾遍就算了,公子天天是妹妹陪着,沒有她陪,可怎麼行?”

郭樸覺得刺耳,因她纔回來,又不好說她,只道:“抄不好就抄一千遍!”鳳鸞頭也不擡,只聽到筆在紙上的沙沙聲。

可惜了這些墨也抱屈,鳳鸞憤恨地想着,一面用力揮着筆。一不小心把紙劃破,“哧啦”一聲響,郭樸當聽不到,看也不看,汪氏當然得意,瞄一眼過來,笑得十分嬌美。

寫着寫着,鳳鸞的心靜下來,一心一意寫着筆下的字。郭樸正覺得汪氏說多了話,有些刺耳,比如鳳鸞只會嬌滴滴說玩這個玩那個,汪氏沒完沒了的關懷和問候,再不就是生意經。又關切郭樸:“三妹妹到晚上寫不完,在這裡打擾公子歇息,我晚上帶着丫頭們來陪好不好?”

讓汪氏一個人陪,她知道自己不會有鳳鸞做得好,再加上兩個丫頭,又是不在酒的醉翁另有含意。

郭樸和鳳鸞置氣,不想把別人也夾上,他攆汪氏走:“去歇着,母親回來應該還有話。”汪氏多少覺得冷,又自己疑惑是不是自己說得不真心,竭力又表示道:“好些天沒侍候公子,我理當陪着你,”

話縫兒一轉又到鳳鸞身上,汪氏笑得春花般嬌豔:“等開了年,又是三妹妹陪您的多,過年這幾天,我想多分擔些。”

郭樸總算弄明白汪氏的話刺耳在哪裡,她三句話離不開鳳鸞,難怪鳳鸞不喜歡她,可是想想鳳鸞,不要三句話,聽到汪氏的名字就不喜歡。這兩個人,一個不讓一個。

“你去吧,我睡一會兒,路上辛苦。”郭樸閉目,就是他要睡覺的意思。這是小小冷遇,汪氏也能明白,起身來往外面去,心中並不覺得沮喪,病人是怪性子,汪氏還是這樣想。

有一刻鐘左右,郭樸睜開眼,見鳳鸞聚精會神,心中軟下來,喚她道:“過來。”鳳鸞手拿着她抄的東西過來,郭樸微笑:“給我看看抄的什麼?”

幾張白紙上,前面是三從和四德,每一個三從和四德後面,跟着八個字,是兩句話:“立身端正,方可爲人。”

這是女論語裡的話,鳳鸞爲出氣,寫這個諷刺汪氏,看到這兩句話,郭樸可以明白鳳鸞剛纔一直不服氣,一直有反駁的心。

這兩句話,直擊汪氏做事並不端正,又隱然含有郭樸剛纔不對的意思。

房中玩笑,鳳鸞不服輸的嬌憨性子很是可愛,當面指責郭樸剛纔罰的不對,郭樸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付這個小刺兒頭,郭樸也有辦法,他也不和鳳鸞生氣,淡淡一句:“抄得很好,去抄完。”鳳鸞已經累到手,是開始下筆用力所致,可憐地看了郭樸一眼,見他不爲所動,鳳鸞倔上來,帶氣轉身,行走時都似有風,重回書案旁去抄。

郭樸感覺到鳳鸞的怒氣,他心想那就抄到哭吧。抄到半夜看她說不說軟話?

三從加上四德,外加諷刺汪氏,指責郭樸的八個字,抄一遍就是幾十個字。鳳鸞只會寫正楷,一筆一劃寫一個字就要花點兒時間,幾十個字抄一百遍,一共幾千個字。

到晚上郭老爺子等人來看郭樸,鳳鸞還在抄個不停。郭有銀好心說一句:“讓她吃過再寫,”對於不停的寫字,郭家的人都有心理障礙。

這個又從郭樸身上而起,郭樸少年挑燈夜讀,是家裡人炫耀的一件事。後來當官離家,重傷回來,凡是和當官,中舉,唸書有關的事,郭家的人都痛恨。

對於鳳鸞這樣寫,當公公的寄於一次同情和小小的反對。郭樸聽父親說,才又喊鳳鸞過來:“拿來我看。”

再送來的紙上,只有三從和四德,少了那八個渾身長刺的字。郭樸嚴厲地看着鳳鸞:“少了的字補上!去抄完!”

不是很會頂撞,那就從頭做到尾!

鳳鸞再回去,噙了淚去抄,剛纔加的八個字很順手,現在寫起來句句扎心。做生意的人要靈活,汪氏讓郭家的人相中是靈活,郭樸也欣賞汪氏很機靈,鳳鸞來一句“立身端正,方可爲人,”女論語裡的兩句話,把郭樸也諷刺在內。

書上的立身道理,與爲人處事中的是兩回事,鳳鸞不明白,指着這兩句話就要挖苦人,結局就是自己沒命地抄,一遍一遍地抄。

尋常寫字不會帶氣,這樣罰抄帶氣又費力,手腕子痛得不能堅持時,鳳鸞只掉幾滴眼淚在紙上,繼續不擡頭抄寫。

汪氏看到,當然喜歡的要再加上幾句;曹氏有同情,也不能說什麼。前幾天是房中玩笑,今天是鳳鸞餓着肚子燈下抄書。

就餓着肚子,沒佔晚飯時間,她也抄不完。梆子敲到二更上,郭樸纔開口:“好了,去吃飯。”接他話的,是鳳鸞的幾聲飲泣聲。郭樸沒有聲音,鳳鸞自己出去吃飯,梳洗好,極不情願地往郭樸房中來。

郭樸一動不動,鳳鸞自己睡下,到早上手腕還是痛的,蓬着頭討好地來商議:“我手痛呢,還有不少遍,明天再讓我抄可好?”

“哼!”郭樸冷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鳳鸞又學一次乖,在汪氏進來渾身汗毛直豎的時候,也勉強同她笑了一笑。

上午悶悶,郭樸不說話。作爲一個古代男人,他又是本城官職最高,比縣太爺邱大人官大的人,他對於鳳鸞還不是平等身份的心。不過他不敢狠攆鳳鸞,上一次擔心鳳鸞掉水裡以後,郭樸也非常在乎鳳鸞。

在乎她,與她和汪氏一見面就針尖對麥芒是兩回事,汪氏是個笑裡藏刀的人,可她不會與人頂在面上。郭樸今天對於鳳鸞,就是不理她。

紅豆飛得不見蹤影,畫眉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鳳鸞有寂寞,幾次看郭樸都是閉目,只能自己悶悶。

天底下的壞人都是當道的,不少人在成長年紀,或是年紀不小,有過這樣的心思,鳳鸞此時心裡想的,就是壞人在當道。公子在自己和汪氏之間,總是偏向她。

這是鳳鸞所想。此時的汪氏,與鳳鸞想的差之十萬八千多裡還有拐彎兒,郭家給汪氏出了一個難題。

她面前擺着幾本帳本兒,這上面的紅字黑字,字字逼迫字字殺氣。汪氏沒有想到,郭夫人這麼快就把這些帳本兒給了自己,以至於她見到太驚駭,裡面是什麼都沒有看就呆坐這裡。

快出正月天氣回暖,一蓬鬆樹上的雪落下,“撲”地打在地上,汪氏驚坐直身子,手纔去打開帳本兒。

郭家是絲綢、玉器、當鋪、桑田織機等都有,涉列的生意之雜,比汪家要多。汪氏只看了兩三頁,就“霍”地筆直站起,難怪這字上全帶着殺氣,郭家的考驗,又一次來了。

汪家的女兒到郭家,郭家不可能不考驗她。也不像鳳鸞所想,人人都喜歡汪氏,因爲她來時帶着一個會做生意的名聲,又隨着郭夫人常來去。

汪氏遇到的一關又一關,只會比鳳鸞多,而不會比鳳鸞少。如果有人看錯,那叫遺憾。

鳳鸞跟着郭樸,郭樸心情穩定下來,基本上對鳳鸞十分和氣,而郭夫人對汪氏再和氣,汪氏外面遇到的親戚們,生意上往來的商人,鋪子裡的管事加夥計,不是這麼容易就服人的。

有工作的人,都有這樣的經歷;沒有工作的人,也會遇到這種事。眼睛看着別人笑容滿面,他是不會露出苦處來。

郭夫人今天給汪氏看的帳本兒上,是織機上的帳本兒。汪氏不是心裡涼,也沒有覺得飛刀在面上亂飛舞,她是心如亂麻,坐立不安。

汪氏和郭家打得最兇的,就是生絲、絲綢、織機這一塊。織機有,繡娘難得!織機有,桑田難得!

兩家打得難解難分,從搶桑田到搶繡娘,從背後搶到當面高價搶,現在這帳本兒丟在汪氏面前,她明白郭夫人的意思。

是當內奸向着婆家?還是當內奸幫着孃家?這個難題好似雪亮鋼刀,架在汪氏的脖子上。

離一月不遠的天氣,還是寒冷襲人。汪氏去取熱茶,觸手冰涼凍得她手一顫,豆青釉色的茶碗隨着晃動幾聲,把涼茶潑在她手上。

幫着婆家,這郭家全是自己的,就是眼前有曹氏有周氏,汪氏不放在眼裡,她從小就這樣過來,只知道一力爭取。

可幫了婆家,從此和孃家一刀兩斷。這一次回孃家,汪貴說了自己不少壞話,又說自己從此不是汪家人,汪氏沉思不語,拿不定主意。

郭夫人意思把和汪家爭得最兇的一攤子生意交到汪氏手上,至少讓她參與說話,汪氏是最懂汪家經商手法的人,這個難題拋出來,汪氏該有多爲難?

不幫還不行,汪氏現是郭家婦,又是籤的賣身契,她害人的壞心思不少,自然能想到郭家人要是對她不滿,也會有一個又一個的陷害,直到汪氏就範。

鳳鸞寫出郭樸看的“立身端正,方能爲人”,郭樸肯定要繼續生氣。生意場上,暗箱操作,笑裡藏刀,彼此拆臺,從古至今一直就有。

再名聲正大的商人,也有幾手在背後。郭夫人這一手放在汪氏面前,汪氏不會覺得不地道,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她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說明郭家迫切地要在這一行裡佔上風。出乎意料的來了,也說明郭家人的信任,把這一攤子交給汪氏,不怕她泄露給郭家。

這真的是信任嗎?汪氏幽幽地想着,過門不到半年,這就信任上來。她怎麼能相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管事的從外面過來,陪笑道:“人都到齊,夫人請少夫人過去。”水面這一個葫蘆沒有按下去,又一個要起來,汪氏沒有慌張也不亂分寸,泰然鎮定隨着管事的往郭夫人處去,這是鋪子後面最大的一間房間,平時是個客廳,可以容納十幾個人。

今天裡面坐着不過五、七個,有鬚髮都白的老者,也有兩個中年人。坐在西邊楠木座椅上的一個人,讓汪氏吃了一驚。

這個人黑紅面龐,看上去久經風雨面有風霜,兩隻眼睛不大不小,卻比別人更有神,透着狡黠又有見識。他對汪氏不詫異,郭家娶汪氏,黃三爺也出了不少力,他嘿嘿一笑,撫着腰間一塊山水紋上好白玉壁,見汪氏到房中,才點一點頭:“少夫人你好啊。”

汪氏算是能應變的人,她雙目驚得不敢亂看,只釘子一樣扎準黃三爺:“三爺,你……您也好。”

郭夫人帶笑爲她介紹:“蔡二爺,田四爺,章五爺,”汪氏耳朵裡嗡嗡響聲中強記住,一個黃三把她攪得心智不清。

當年空手闖關外的黃三爺,祖家和汪氏一個城。他住城外,是汪氏素來拉攏的人。額頭疼痛的汪氏很想要一塊什麼膏藥,又沒有,用手指撫着,心底流過似酸又澀的苦流。

郭家對上汪家幾次得利,原來黃三爺卻是郭家的大股東。剛纔郭夫人說過,就是她不說,汪氏也知道這裡坐的,全是桑田織鋪絲綢鋪子的股東。

郭家的冰山一角,對汪氏掀開。代價,是汪氏苦澀難當。左邊,背叛家人守口如瓶,郭家還沒有讓她如意放心,此時評論郭家,與周氏鳳鸞全無關係;右邊,對家人通風報信,可以逃出郭家,只是捨不得郭家這金銀山。

不是省內屈指可數的大戶,郭家怎麼能娶到汪氏女和曹家女?兩大家族的紛爭,是最大的原因。

這些,也和鳳鸞沒有直接的關係。世事,在郭樸重傷後,這樣拉開。

“涸田今年又要出來,與鄰縣鄰省都相接,邱大人又要打扯皮官司要錢,鄰縣那官也是伸手,鄰省牽扯到的人就更多,去年桑田欠收,絲綢價應該上漲,屯貨不少後,就來了山東的客商,福建的客商,要不是郭夫人有主意,險些弄到沒錢賺。”

蔡二爺是個老頭子,乾癟黃瘦,說起話來衙門裡的事門門兒清,汪氏猜他做過師爺,要麼就是老公吏出身。

田五爺是不笑時也笑哈哈的面容,開口更就打哈哈:“哈哈,郭夫人在,我萬事放心。汪少夫人,聽說可比當年的郭夫人。”

他們說話的功夫,汪氏心定不少,不管出了這個門是往左還是往右,眼前還要大方的應付,她露齒一笑,不拖泥不帶水的道:“五爺誇獎,我不敢比母親。”

章五爺是個愁眉苦臉抽菸袋的人,和田五爺的哈哈成正比,他頭也不擡,只抽他的菸袋,愁苦的眼光只像擔心沒煙抽,他不說話。

“你不必過謙,”郭夫人氣度安詳,眉宇間自有多年浸潤的氣度:“叔伯們要見你,問問你這幾份涸田能不能買?去年咱們被外地客商衝擊少賺錢,今年是豐年,明年你看如何?”

汪氏張嘴就能回答,她對汪家的絲織鋪子瞭如指掌,郭夫人這麼快就動手讓她吐出來,汪氏可還不想這麼早說。汪家的生意是汪家的,汪氏不再是汪家的人,郭家要聽得拿點兒什麼出來。

幾雙眼睛或嚴峻或犀利或帶笑意,汪氏面不紅氣不喘,也沒有在郭夫人話後停頓多久,就道:“田是百年基業,只要價格合適有閒錢就買回來。外地客商去年有,今年指不定又想賺一筆,就看誰的消息快又準。今年大雪想來是豐年,明年冬天要還這樣,一定也豐收。”

她等於沒說,郭夫人反而滿意地一笑,和黃三爺交換一個眼色。黃三爺極力推薦汪氏,說她能幹,要郭夫人娶回家來,一則解開和汪家的一些生意上冤仇;二者可以拿下汪家的一些生意地盤。

不肯現在就說,也許這裡人多汪氏不熟悉,也許汪氏還不安心。郭夫人修長的手指輕敲幾下椅子扶手,樸哥的印章都給了她,她還不滿足?

和周氏鬧?這算什麼,根本不必放心上!家宅裡一點小事也放心裡,汪氏還能管這麼大的生意。

“繡娘只怕不夠?”憂愁萬種的章五爺放下菸袋,張嘴就是煙味兒撲鼻,黃三爺繼續品玉壁,蔡二爺不眨眼睛,田四爺沒有皺眉,卻用衣袖矇住鼻子。

汪氏一絲不錯的記在心裡,哪裡來的這幾個怪物,除了黃三爺聽都沒聽過,也正是這沒聽過的人,大模大樣坐在郭夫人面前,才讓汪氏心裡驚。

世外高人?

沒有人說話,各自還是自己的事,汪氏就知道要自己回答,依着她只想皮笑肉不笑,可是不行,這是郭家不是汪家,汪氏再來一次圓滑:“老的繡娘都是鋪子裡不放手,可以尋自己的繡娘,年青些的許以銀子,多些不妨。”

“申二姐,施七嫂,這兩個人要弄來!”章五爺眼睛怪翻着說出話,把汪氏逼得無路可走。申二姐和施七嫂現在汪家,不過契約今年到期,她們要還鄉,汪家不肯放,汪氏回孃家的時候,還幫着汪家出過留人的主意。

汪氏到此,人老實許多。郭家有哪些繡娘幾時到期,汪家知道;汪家的事郭家也知道。章四爺愁腸百結的面上,眸子尖得如針如錐,不給汪氏一點兒餘地,汪氏心一橫,索性道:“她們有了年紀,快四十歲還是一個人,依我說給她們尋個親事安家落戶,就能安心。”

這個主意,汪氏在汪家說過,此時被逼無奈,換個地方再說一次。女人大多明白女人,郭夫人眼睛一亮:“這個主意不錯!”

“哼,幾十歲不成家的,脾氣古怪難尋人!”又是章五爺說話,汪氏心想你纔是個怪物,不把自己逼到牆角他都不罷休。

汪氏嘆氣,把回孃家說的主意盡情吐露:“花上幾個錢,給她們買箇中意的俊後生吧。”章五爺這就不說話,黃三爺笑呵呵開了口:“少夫人,這主意你在汪家說過的吧?”他又不把玩玉壁,改撫手上的白玉扳指,笑眸中全是不信任,淡淡地道:“我聽說汪家在給她們尋男人。”

這真是不讓人有活路,汪氏挺一挺身子,大聲道:“是我過年回家出的主意,長輩們拉着我商議,我不能不說。”

“你什麼時候嫁過來的?”乾癟黃瘦蔡二爺又上來,汪氏心想今天好似車輪戰,也大約明白是爲自己在汪家出主意的緣故,她心中不服,出主意怎麼了?難道我不還是汪家的女兒。

她似笑非笑,恭敬少了五分,擺出談生意的勢頭:“絲綢鋪子過年前我沒有管,對家裡的事情不清楚。回家去祖母問我,我就隨便說一說。”

“你沒有管的鋪子,你就不上心?”蔡二爺迎頭痛擊汪氏,話砸得她面色發白,氣得看別人,黃三爺還在玩扳指,田四爺又滿面笑容,章五爺又愁眉不展,這今天是怎麼個意思?她對郭夫人露出求救的神色。

郭夫人微微地笑:“二爺早想見你,他今天才得閒。”汪氏又是一個無路可逃,只能面對蔡二爺迎戰:“我沒有管,不敢亂上心。”

“你沒有管,也應該知道家家織鋪求繡娘!”蔡二爺把汪氏一頓好訓:“沒來就聞你的名,你不管這鋪子就諸事不想,你還是你!你不管玉器鋪子,難道街上不買玉,你不管當鋪,難道,”

被罵得頭髮蒙的汪氏打起精神,自己肯定不當當,這老頭子難道說自己噹噹不成?

蔡二爺話鋒一轉道:“難道你就不看看?”汪氏大爲歎服,這個乾瘦老頭!

她低頭只能認錯:“是是,是我想得不周到。”蔡二爺又是一轉話鋒,語重心長地道:“這偌大的鋪子交給你,你只能看一、兩件事看不全,怎麼讓我們放心!”

到這個時候,郭夫人出來爲汪氏婉轉幾句,她笑得如沐春風:“她還小,過得幾年累練,自然幹練。”

汪氏暗暗叫苦,郭家和汪家的生意行當差不多,她來前是想到有對手戲,就沒有想到幾個人逼上來,不和汪家劃清界限就不行。

接下來的話,也不讓她聽,郭夫人打發她走:“去忙自己的吧。”汪氏自覺得灰頭灰臉出來,饒是她能排解的人,也手託下巴沉思着才緩過來氣。

兩家爭繡娘爭機子都不是新鮮事,是汪氏夾在中間,遲早有一天難做人。心腹丫頭七巧換第三次熱茶,才見汪氏重有笑容。七巧尖着腦袋來問:“又是什麼?”

鳳鸞眼中看的汪氏和人人和氣,其實汪氏和丫頭們自己知道,沒有那麼和氣。郭夫人面前,不能怠慢一分;生意上的人,不能輕視一分;小小的一個夥計,汪氏都不敢放鬆,汪氏和鳳鸞相比,鳳鸞更如意!

郭家和黃三爺相中汪氏有主見,有主見的人大多不肯居於人下。汪氏撫一把烏漆漆的頭髮,讓七巧過來耳語:“去把說的那鋪子租下來,兩個人就看鋪子,無事少開門,有事去招呼!”

汪家也好,當自己是出嫁的女兒,事實也是,能利用就用一下;郭家呢,汪氏笑得鄙夷,沒怎麼讓人安心就想使人?

這是能幹的人會有的通病,要人辦事,可沒有這麼簡單!

汪氏早就想有自己的生意,只爲自己一個人掙錢。窗外幾點綠意,在未融完的白雪中露一點頭。

這春芽發得太早,來上倒春寒肯定要凍死。而此時的汪氏反思再反思,這是自己的大好機會,把自己的生意安下來。

半個月後,鳳鸞的鋪子由周忠看着開業,汪氏的鋪子是兩個夥計開業。都沒有放鞭炮,只和左右鄰居散了糖和瓜子,把門一關,在裡面等生意。

家大業大的人家總有散屑碎渣出來,鳳鸞和汪氏,打的是一樣的主意。汪氏是想攔截郭家的零星生意,郭家不願意做的小生意,出發點是爲自己。

而鳳鸞,爲的是爭一口氣。不僅爲錢,還有她要證明自己比汪氏能幹!不服氣不服輸,是成功必備條件,鳳鸞,把汪氏當成假想敵!

郭樸還不知道,有句俗話叫燈下黑,他沒有想到鳳鸞天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出這樣漂亮的一手。

他無事和鳳鸞鬥鬥嘴,教她念一些休養身心的書,也教她念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這一天又爲紅豆和相思拌上嘴,長平面色沉重大踏步手捧一封信過來:“公子!”沉重的面色和沉重的語調,郭樸沒有擔心,是起了好奇心,能有什麼事情?

鳳鸞知趣地要去書案後,長平對郭樸使眼色:“請少夫人迴避。”這暗示太明顯,郭樸驟然沉下面龐,出事情了!

長平沒有立即念信,是對着周氏少夫人的腳步盯着,到她出去,才迫不及待滿面焦急地的打開信,輕聲急促地念起來。

信是京裡廖大帥府上發來,寫信人筆跡潦草,也是匆忙而就,快馬發來。信中是關於郭樸的:“……十日前大理寺擂響登聞鼓,有平民二人聲稱爲平民憤,義進京都。狀告寧遠將軍郭樸驕奢淫逸,欺男霸女,以勢壓人,強娶三門親事,草草成書,望乞早做對策!”

寫信的人是廖大帥在京中的一個將軍,郭樸聽名字不認識,不過這事情他毫不懷疑。這個人細心,信中附着狀子,郭樸鐵青着臉命長平:“念!”

就知道自己病中開銷從軍中走,會有人不安穩。不念得與自己有仇有冤,有人就是如此,看着別人的事情,要自己挑出毛病來。

長平念狀子,有幾句寫得非常流暢:“病入膏盲,強佔青春數女子。天下男兒都如此,無妻者患多矣!”

病臥的寧遠將軍郭樸一天娶三個老婆,被人告上京裡大理寺。告狀的這個人是什麼居心,是誰都不知道。

郭樸氣得身子又疼痛起來,卻見長平眼睛一冷,把狀子後面的一個印章給郭樸看。郭樸登時大怒,怒氣引發背上疼痛,險些痛暈過去。

這後面的印章上,刻着御史大夫幾個字,下面又有三個小字盧源青。這盧源青,是郭樸的前未來岳父!

這個狀子由御史臺接收,再轉到了大理寺!相當於現在的最高法庭。

第二章,偷偷的相看第十九章,有情的小鴛鴦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五十七章,爭寵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五十九章,無端亂衣衫第三十六章,盼頭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九十九章,身份?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九章,一心只求私房錢,鸞鳳鸞悍衛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五十七章,爭寵第七十六章,事發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七十二章,看你一表斯文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四十章,去郭家第四章,郭府宴客第五章,提親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七十七章,好心眼兒的鳳鸞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十四章 章,大快人心!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六章,上門叫罵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四章,郭府宴客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五十五章,洞房花燭夜的驚險第二十一章,熱鬧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九十五章,又一次燈下黑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七十七章,好心眼兒的鳳鸞第十章,丫頭們的心事第二十三章,念想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四十七章,三家親事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四十九章,金貴第三十章,有志氣的周家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二十三章,念想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二十五章,醫生的地位第四十九章,金貴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二十二章,毛家的親事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十一章 ,鋪子對堵面堵心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二十一章,熱鬧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
第二章,偷偷的相看第十九章,有情的小鴛鴦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二十七章,死要面子的郭樸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九十章,追酒債的人第五十七章,爭寵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七十一章,說服第五十九章,無端亂衣衫第三十六章,盼頭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九十九章,身份?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四章,爲兒子娶三個第九章,一心只求私房錢,鸞鳳鸞悍衛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五十七章,爭寵第七十六章,事發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七十二章,看你一表斯文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四十章,去郭家第四章,郭府宴客第五章,提親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七十七章,好心眼兒的鳳鸞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十四章 章,大快人心!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六章,上門叫罵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四章,郭府宴客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五十五章,洞房花燭夜的驚險第二十一章,熱鬧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七十八章,話越說越錯第六十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第十一章,夫妻商議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九十五章,又一次燈下黑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七十七章,好心眼兒的鳳鸞第十章,丫頭們的心事第二十三章,念想第八十七章 ,處置第一百零五章,自正清名第四十七章,三家親事第八十九章,遂走汪氏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四十九章,金貴第三十章,有志氣的周家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二十三章,念想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二十六章,據說郭公子是聰明的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二十五章,醫生的地位第四十九章,金貴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一百零八章,無聲勝過有聲多第二十二章,毛家的親事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十一章 ,鋪子對堵面堵心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五十章,鳳鸞的憂愁第二十一章,熱鬧第六十九章,關愛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八十六章 ,事發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八十八章,雙雙中計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九十二章,說服不成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