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

大紅的燈籠一字兒在廊下排開,郭家雪地從不清冷,不僅是有人來人往的熱鬧,也有雕欄玉砌添光彩。

鳳鸞着一件杏黃色錦衣,手扶着欄杆退無可退,對褚敬齋露出懇求:“褚先生,我不會畫畫,不信您去問公子,我只是玩一玩。”

郭樸房子的門簾微打,長平和臨安掩着嘴笑個不停。見汪氏從石頭甬道上來,這才放下門簾去對郭樸學話。

“褚先生那呆子,一定要教少夫人學畫,少夫人一定不學。”臨安和長平背後愛說褚敬齋是個呆子。

郭樸聽到也好笑,再一想微沉下臉:“他們還不進來,在外面拉拉扯扯?”這句話很重,臨安撒溜地跑出去,對褚敬齋笑嘻嘻:“公子喊少夫人。”

鳳鸞巴不得地回來,沒有小跑也有些喘氣,郭樸翻翻眼睛:“他怎麼了?”褚敬齋隨後過來,一大步到牀前:“大人,我教少夫人作畫,不算白拿錢。”

“不,怎麼能爲我請人,我當不起。”鳳鸞的煩惱,就是郭樸的病,郭樸的怪脾氣不好捉摸,還有最大的煩惱根源,就是汪氏實在太討厭,她不能汪氏以把柄。

褚敬齋的煩惱就是:“不瞞大人和少夫人說,見天兒有人來問我,大人有起色沒有,我要沒有別的事情做,這些人看我好似騙錢的。”

回身瞪着竊笑的長平和臨安,這兩個壞小子就是其中之二。

郭樸才煩惱,如果他好了,他也想留住褚敬齋,這個人說話比較直,咦,和鳳鸞有些相似,又懂些文墨,談天說地很是相得。

再說郭大人沒好以前,是一心模仿京裡官宦之家,也想養幾個清客,怎奈是養得起人難找。滿意的清客還沒有找到,他先受傷倒下來。

他不介意每月送幾兩銀子給褚敬齋,只要他不要走,換一個醫生換兩個醫生全這樣,老學究也見過,山野醫生也見過,再換一個只怕不如褚敬齋有趣。

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這個說法的。

不少人認爲郭樸多高高在上的時候,沒有看到明顯的一點,他要是一病不起,他最煩憂。汪氏是不是隻爲郭家,曹氏又打什麼主意,鳳鸞青春年少,是不是守得住?他可以再娶,再娶拿什麼理由給人聽?

以娶妻的形式繫住汪氏和曹氏來作工,郭家的人不放心,猶要再來一個賣身契。這賣身契和成親的形式,也限制到郭樸,不像尋一個管事的,不好卷他鋪蓋,讓他走人。

郭樸的煩惱,就是人人安心吧,不要今天這個事情,明天那個事情,雖然他全應付得來,可他是病人,自己心裡想不能的時候不少,還要去管別人。他也挺煩的。

面對深揖下來的褚敬齋,郭樸嘆氣,褚先生自稱爲功名不成,賭氣離家,過年也不回去,肯定有他的傷心事,有傷心事的是傷心人,唉,郭樸眼角微斜去看鳳鸞,是滿面通紅羞澀難言。

古代女子無才就是德,生意人家又是平民沒有這些規矩,不過鳳鸞還是十分的羞澀,好似她自己做錯了事。

“鳳鸞,你要玩的時候,就讓褚先生講一講。”郭樸只能這樣說,鳳鸞這才低聲喃喃:“嗯。”再擡眸子,黑色明亮有如寶石:“不是我要學的。”

郭樸板起臉:“學東西難道不好?”鳳鸞尖尖的指甲擰着綢被,耳語般地道:“別人要說我不好。”她最擔心的就是別人說她不好,再煩惱的,就是汪氏總要生事情。

又加上一句:“怎麼不教別人?”郭樸把這句話聽進去,狐疑地對褚敬齋看去,褚敬齋雙手亂擺:“啊呀,我可沒什麼心思。”

郭樸更要板起臉,這話也是亂說的,這人亂說話,和鳳鸞亂說話一樣,時而讓人頭疼。鳳鸞要稍停一下才瞪了褚敬齋一眼,轉身拂袖匆匆離去。

汪氏是能幹的,鳳鸞一直沒惹得過;褚先生是醫生,鳳鸞先入爲主的不惹他,只能自己走開。

她一走開,這房裡就好說話的多。雕水仙蘭草上的紅燭,流下最後一滴燭淚,褚敬齋先找蠟燭換,長平快步過來,把手上蠟燭送上,調侃道:“以後我們的差使全給褚先生做,您就安心領銀子了。”

“什麼話,滾!”郭樸這一次聽到,把長平罵退出去。褚敬齋挑起眉頭,他不爲長平的話難堪,只爲郭樸的話得意:“小子,你也有今天。”

郭樸道:“褚先生,家裡這麼多人,總有三言兩語出來,在背後說我的,肯定也不少,我不想你走,勸你也不要事事往心裡去,你的心眼兒,快和鳳鸞比得上了。”

褚敬齋咧開嘴笑,門牙雪白閃着燭光:“大人,聽我一言。”他深深再是一揖,才道:“大人肯定疑惑爲什麼我要教周少夫人,一來,我才疏學淺,周少夫人是樣樣不懂;”

郭樸一笑:“說,”褚敬齋再道:“再來,汪氏少夫人和曹氏少夫人那裡,肯定我要碰釘子,我領大人的月銀,三位少夫人我不偏不倚,”

到這裡,兩個人都靈光一閃,褚敬齋興奮莫明,對郭樸道:“大人,少夫人們經商,要認字要學些禮儀規矩……。”

郭樸也興奮了,鼻翼有些喘動,道:“對!這些全是生意人家出來的,半點兒規矩也沒有!”當着自己在,自己不說話,曹氏可以攔汪氏的話,汪氏可以定鳳鸞的罪名,而鳳鸞要和汪氏把命拼了!

這些人,全沒有學過詩禮,纔會這樣!郭樸和褚敬齋一起精神抖擻:“給她們開學堂,讓她們先學禮,再學孝女經。”

秦始皇焚書坑儒,郭樸爲少夫人們請西席,這兩者原因南轅北轍,想要的結果應該離得不遠。

褚敬齋目光閃爍,用盡心思去貼郭樸的心,突地一笑,惹來郭樸不忿:“你爲何發笑!”

“沒有笑話大人的意思,大人容稟,晚生在三位少夫人裡,認爲周少夫人最天真無邪,我教她不會惹出別的麻煩來。”

“你這話裡還有意思?”郭樸要是能直起身子,一定坐起來問她。褚敬齋侃侃而談:“汪氏少夫人極能幹,能幹的人多另外有心思。”

郭樸在心裡罵廢話,這話還要你說,不僅自己知道,就是母親和祖父都知道。褚敬齋總算也有知趣的時候,沒有把防着汪氏的話說出來,防不防汪氏,是郭家的事情,褚敬齋再道:“曹氏少夫人,”

話到這裡正是用心聽的時候,褚敬齋手捂着嘴,露出後悔莫及的笑容:“我不應該評論少夫人。”

郭樸無奈何:“說了一半,就全說了吧。”褚敬齋不禁暗笑,心想是這位大人讓自己說的,他又揚起從容的氣度,慢慢來剖析:“曹氏少夫人帶着大度,就是大人好了,也不是個爭枕蓆的人,這是大人房闈的福氣,恭喜大人。”

正要笑的郭樸,一想這人是諷刺人,馬上翻臉罵道:“滿嘴胡沁!”褚敬齋裝着要說不敢說,下面的話吞吞吐吐又要往肚子裡嗯,郭樸痛罵:“講!”

“再有周氏少夫人,嬌憨梗直,唯其不懂,唯其無邪,要爲大人房闈中添不少麻煩纔是。”褚敬齋圓滿地把自己這一番言論說完,郭樸已經很明白,他雙眸如有陰霾,陰惻惻地道:“先生,你不中真是可惜。”

貧嘴的褚敬齋說到這裡,自己餘下的話不能再忍,生怕郭樸不讓自己說,他搶着說出來:“我之所以先尋周氏少夫人,是給大人減少以後的麻煩。”

“我累了,”郭樸無話可回,這人明明是自己心中不安,怕自己不好,中途會辭退他,他尋上鳳鸞,是鳳鸞不如汪氏精明,不如曹氏……曹氏落一個大度,不爭房闈的評語,反而讓郭樸心中疑心更大。

汪氏這樣殷勤,鳳鸞夜夜陪伴,在郭樸心中都有重重的防備。有朝一日他不在,這些殷勤陪伴的人,都會有若干的好處。

只有曹氏,她從不殷勤,也不冷落,時有笑語,又肯讓人。這個人,表現得太大度了。

有陰影出現在眼睫旁,褚敬齋還候在旁邊。郭樸冷笑一下,這個人,好似古代賢人身邊的直諫者,這些腹誹的話,他也敢說出來。

算了,郭樸不無黯然,病人有人直言,還敢不從嗎?他有氣無力:“先生,你回去歇着。”褚敬齋這下子老實得很,拱手說一句:“明天來陪。”他一搖一擺地出去了。

在外面,長平對他晃着腦袋笑,他剛捱罵不敢再打趣褚先生,臨安沒捱罵,小聲笑謔:“先生,說的什麼濟世經國的大道理?”

“哼,有辱斯文!”褚敬齋長袖飄出,重重往地一擲,在臨安長平的掩口笑聲中,出來穿過石徑,他住在假山後面的一排房子裡,佔着兩間房。

房中一燈如豆,照亮厚厚褥子的牀鋪,兩張舊楠木書架就在牀旁邊。褚敬齋在繡花枕頭上躺下,聽着外面零星的鞭炮聲。

要過年了,只想到這裡,翻身坐起,手下柔軟的是繡花枕頭。在這裡好吃好住,除了聽些閒話。比如問公子好沒好?

這繡花枕頭昨天還沒有,昨天還是硬枕頭,今天就成軟的了?褚敬齋垂下肩膀,長平和臨安兩個淘氣小子,自己說人比枕頭硬,他們就換成軟枕頭。這軟枕,怎麼睡得習慣?

褚敬齋猛地跳起來,壞小子們,是說自己好比繡花枕頭!哼,這個地方,還一定要呆得住!秦王殿下要來是不是,秦王殿下會不會來?

毛遂可以自薦,褚先生也想自薦一回。他落眼在整齊的傢什上,郭大人還是相待得不錯。他尋上鳳鸞,並不是因爲他說的原因,而是尋汪氏,那麼能幹,肯定鼻子裡一哼,治不好病不是白費錢。

曹氏少夫人和氣大度,大度裡總透着疏冷。只有周氏少夫人年紀最小,走南闖北的褚敬齋,也看出來鳳鸞是親切的,她待人真誠的由內而發。

有汪氏是個煩惱的想法,是鳳鸞年紀太小,許多世事不明白,沒碰過什麼釘子。像汪氏這樣的人,處處皆有,人數不少。

北風打着旋兒,帶着零星雪花往內宅裡去。蘭枝高打門簾,鳳鸞縮一縮頭:“夜裡還是冷。”步出紅色門檻對丫頭笑:“我去了,你們夜裡蓋暖些。”

兩步外,長平提着燈籠陪笑,把鳳鸞帶去。嫋娜身影行過汪氏窗前,汪氏也在燭下煩惱。她的煩惱,與鳳鸞不同,她爲鳳鸞頭痛,也更頭痛親戚們的難纏,管事們的油滑,夥計們的偷懶。

新管事上任三把火,燒不起來也白搭。郭樸和汪氏,都有煩惱,而不會把煩惱看成不能解決,只有鳳鸞深放心底,她還不成熟。

半夜裡河水冰更厚,幾十裡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有碧葉上結冰碴子,水晶裹着油綠美不勝收。

曹氏的馬車遙見城門,她巴巴地往外看,只有雪地帶來黯然。空徑寂無人處,落落數片碎冰。熾熱炭火把臘梅的雪白麪龐映得發紅,她拿着火鉗添火炭,帶笑道:“公子還是體貼的,咱們這一路上,可沒凍過。”

“休提他!”曹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纖細秀白的雙手攏一攏身上翠色繡金線雪衣:“我只覺得冷。”

臘梅慢聲細語地笑:“怎麼能不提公子,您也嫁人了,沒有朝打暮罵,另兩位少夫人也算相親。”

曹氏硬生生笑出來:“周氏是個孩子,汪氏是個刺兒頭,看你這丫頭說的,哪裡有相親。”把曹氏鬨笑,臘梅再眨眨眼睛:“您也不大。”

“我呀,”曹氏抿着脣一笑,坐得累動一動身子,雪衣緊裹的腰身露出她豐腴的身段,鼓囊囊的胸脯沒來由的春意盎然。

重新倚着板壁坐好,曹氏忽挑眉梢:“你說,我不在,汪氏和周氏會不會打一架?”臘梅毫不擔心地發感慨:“咱們錯過好戲。”

馬車猛地一顛,曹氏驚呼一聲,後面有人趕上來:“這裡有個坑,結了冰雪白難看清。少夫人,驚到您。”

曹氏手撫着胸口,冷汗都要出來,她心裡綺麗亂思,忽然來上一震,其實驚得不行。臘梅見到她臉色,知道自己還是沒有打下曹氏的亂想頭去。馬車再動行過城門,臘梅眉頭帶愁,懇求地道:“要到家了,您……千萬別問。”

“傻丫頭,出嫁的姑奶奶難得回家,還能不問候家裡人。”曹氏撲哧一笑,覺得發邊花鈿鬆動,手扶一扶,又陷入沉思。

那一年上已節,花燈輝煌下的一雙手,扶住自己發邊,那人低吟輕問:“表姐……。”

“少夫人,要到家了!”臘梅板起臉,千般計百般招無用,她對曹氏來上最後一手,臘梅生氣了!

這一招還算有用,曹氏無奈地陪一個淺淺笑臉兒:“好丫頭,我看你的臉色還不行。”臘梅急地跪下:“這是沉豬籠的罪名,您爲自己身子想想,那汪氏少夫人眼睛不下灰星,她要是知覺,會放過去!”

雪梅本來笑着看,也過來跪下,眼睛裡有了淚:“我們跟着您,不想有個好去處,只想着你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

曹氏略有震動,綺麗心思微打了一個轉兒,在心底對自己道,一會兒再來看你,這一會兒,先把你深放心底裡。再擡頭,曹氏恢復她端麗的笑容:“得了,我有數。”

讓兩個丫頭起來,曹氏黑漆漆的眸子裡有了笑意,嘴角微彎看向遠方。過了二條街,就是蘆花巷,過了蘆花巷,就是……蘆花巷裡迴盪着笑聲:“表姐,你來抓我。”

馬車停下,曹氏打起精神醒過來,先吩咐道:“取鏡子來。”四鸞飛天銅鏡中,曹氏端詳過自己,扣好衣領,輕擡下頷:“我要下車,去見我的家人。”

鞭炮聲嘩嘩地放着,曹家也有幾房,幾房的人大多來到,曹三老爺拱手帶笑:“啊同喜同喜,小女回門,有勞來見,裡面待茶。”

曹氏由母親馮氏陪着,來見臥病的曹老太爺。穿過重重的刻花鳥紅廊,曹氏想到幼年時,同表弟程育康的玩耍,這個人,今天居然沒來?

不僅他沒有來,就是姑母也沒有來。

老太爺的正房門出現在眼前,門簾沒有打,藥香撲面而來。門簾微動,先出來的是一隻白晰的手,曹氏和母親馮氏兩個人對着看,都有憎惡在面上。

隨着一聲熱切的招呼:“喲,姑奶奶回來了,快着些兒請進,別讓風吹着。”這熱烈話的主人,是一個彎彎細眉毛,黑黑眼眸的少婦。

她的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開了臉梳着婦人髮髻,出現在這房裡大呼小叫,這是曹老太爺臥病時納的小,尤氏。

曹尤氏眼底閃着精明,第一眼把曹氏的穿戴先打量乾淨。見她是皮領子的大紅刻絲雪衣,有一半淋得有些溼。一整套寶石的頭面,下面鑲的是赤金。人還是白淨,人還是在家時的不冷不熱,尤氏最恨她這不冷不熱,玉珍姑奶奶見父母都是這樣,見到尤氏這樣也不奇怪。

“我的姑奶奶,這不是挺好,當初嘖,尋死尋活的不要嫁。”尤氏口無遮攔說着,引出房中狠狠兩個字:“住口!”

再就一通狠咳,伴着藥香出來。曹氏挺直身子,伸手把堵住半邊門的尤氏一推,冷若冰霜地道:“我來見老太爺。”

這一下子推的狠,尤氏沒有想到平時冷淡不愛與人拌嘴的曹氏會這麼狠,驟然不防身子撞上身後黑色硬木的高几,“砰”地摔在地上。

馮氏愣住,房中的丫頭也愣住,尤氏摔得氣還沒順過來,曹氏含笑顧視她的丫頭:“怎麼不扶,姨奶奶也來了兩年,走路還是像風。”

丫頭們呆呆傻傻來扶,曹氏一擡腿,踢中一個丫頭的手,不緊不慢地對母親馮氏道:“母親,慢着些兒走。”

大家眼睜睜看着新回門的姑奶奶從尤氏姨奶奶身上邁過去,去見曹老太爺。尤氏氣急敗壞起身,正巧曹三老爺過來,張眼一看:“姨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問你的好女兒,她敢打我!”尤氏惡狠狠地面龐逼近曹三老爺,同來的還有香風。曹三老爺眼中閃着寒光,人往後面退一步,揚着嗓門道:“姨奶奶,以後走路要小心,免得我們當晚輩的要擔心。”

錯開一步讓開在正身前的尤氏,曹三老爺也來見老太爺。

沉重的紫檀木大牀旁,銅香爐裡噴出上好佛香,原本是想給這病人沉鬱的房中添上一些香氣,不想更添沉悶。

曹老太爺直愣着眸子,還透着白光精明相,也有油要枯燈要盡的樣子。他嘴脣抖動着:“郭……家,”

“待我好,”恨老太爺怨老太爺的曹氏到此時,不得不說些安慰話,老太爺,只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要……”曹老太爺又一個字要哆嗦半天,曹氏猜出他下面的話,親情一掃而光,冷冷道:“郭家會有錢進來。”

明顯的鬆氣聲從曹老太爺乾癟的喉嚨裡發出,這鬆氣聲讓曹氏心更涼。祖父離去不遠,只心心念着郭家的錢,曹家的生意。

“要……”曹老太爺又是這個字,曹氏冷若冰霜:“我會顧孃家。”曹三老爺走到女兒身後兩步站定,和妻子馮氏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玉珍,是強迫她嫁過去的。

“要……。”曹老太爺這個字還是在房中縈繞,曹氏再猜也不中,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時,尤氏過來撲到曹老太爺身上痛哭:“老太爺,您是不是掛念是我,”

從曹三老爺開始,都恨不能把尤氏拎起來幾個巴掌,大家正忍着,見曹老太爺胸口起伏,迸出來一句完整的話:“要生孩子!”

頭一歪,曹老太爺暈了過去。“老太爺呀,您走得不是時候,我這肚子裡可還沒有呢,”尤氏搶天撲地哭起來,曹三老爺差一點兒氣笑出來,聽說過七十歲老翁生孩子的古記兒,可是真的沒見過。

老太爺病了好幾年,還能同房生孩子!

曹氏恨得牙咬得快格格作響,郭家那個人,他還能生孩子!下面的意思,曹氏完全能明白,她瞪着哭天抹淚的尤氏,我有那麼不要臉麼!

“老太爺呀,”尤氏撫着曹老太爺還在哭,曹氏恨到無處恨,慢慢過去,輕拍尤氏肩頭喚道:“姨奶奶,”

尤氏淚眼婆娑回過頭,不明白地道:“嗯?”曹氏輕輕地問她:“老太爺去了?”尤氏又大哭:“你一回頭就氣死了,被姑奶奶你氣死的,出嫁前氣一回,出嫁後,”

“啪!”一個重重的巴掌,打在尤氏面上,把尤氏打愣!她捂着臉站起來,不敢相信地道:“你敢打我!”

她忽然瘋了一樣地衝過來,對着曹氏亂踢亂打:“你們還是這城裡的大家,有沒有規矩,老太爺屍骨未寒,你們就打他未亡人!”

還沒有碰到曹氏的邊兒,又一記重重的巴掌把尤氏打飛出去幾步,身子摔落在地上重重一聲響,這是曹三老爺。

三老爺揚眉吐氣,冷着臉吩咐人:“來人,把姨奶奶看管起來,老太爺病了這些年也沒事,納了她更不好,這是上年紀的人,還架得住你!”

有幾個人答應一聲:“是!”有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曹三老爺多年怒氣一朝發泄,覺得自己手上油光光,沾的只怕是尤氏面上的粉和頭油,他心裡一陣憎惡,取出雪白絲帕來擦手,再穩穩吩咐道:“把姨奶奶的東西也看管起來,找一找,只怕歷年丟的,全在裡面。”

仗着曹老太爺在,仗着他能威懾晚輩的尤氏這個時候才深刻知道害怕,她的身子瑟瑟發着抖,驚恐萬狀的瞅瞅曹三老爺,再瞅瞅馮氏,瞅這房裡的一切人。

她這時候才深爲害怕,十分害怕。曹氏鄙夷地呸了她一口,嘴裡罵道:“什麼東西!”曹三老爺冷冷,這個不要臉的東西,頂着後母的名,幹完後母的惡事兒,老太爺一去,看還有誰護着你!

幾個家人來拖尤氏,尤氏知趣地不再叫喊,可她雙手緊緊抱住最近的一個盆景架兒,死死地揪住不放手,雙手指甲全陷在木頭框子中。

“噹啷”幾聲響,盆景架子摔落,一尺多高的紅葉盆景摔成幾半,泥土渣子碎瓷片兒濺到曹氏手上,她把袖子放下,來看曹老太爺。

“咳咳,”又重又濁的咳嗽聲重新響起,衆人都心神一震。尤氏不知道哪裡來的大力,掙脫家人連滾帶爬到牀前,感激涕零,好似重生一般把淚臉貼到曹老太爺手上,哭泣道:“老太爺,我在這裡,你是要找我,要找我是不是,”

她淚臉得意地對曹三老爺看過去,遇到曹三老爺死魚一樣的眼睛,尤氏心中又升恐懼,她急急去看曹老太爺,眼睛無光,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人。

“三,老…。三,”曹老太爺慢慢說着,好似用盡全身力氣,曹三老爺恭敬地過來,難掩對尤氏的厭惡。

雖然本着孝敬盼着老太爺在,可是尤氏也要好好想一想,你還能蹦噠幾時!

“珍兒,要……生孩子,”曹老太爺清楚地吐出來話,曹氏淚水往肚子裡流一半,往面頰上流一半。對於祖父,她真的無話可說。

在生命盡頭他只記得這個,曹氏哽咽着,對祖父的恨原諒了一大半。

曹三老爺淚流滿面,他記起父親在自己幼年時,是疼愛自己的;他記得母親去世時,父親一個一個的納小,就和自己生分;可是在最後的關頭,父親還是記得玉珍的親事,曹三老爺怔怔地看着曹老太爺,忽然一跺腳:“醫生呢,還沒有請來!”

馮氏剛纔就出去請醫生,尤氏也殷勤過來。三老爺冷笑,這個人看似平時侍候得周到,其實是爲着她自己。她要真爲曹老太爺好,怎麼會離間父子親情。

曹老太爺沒有去,他服過藥安靜睡下,曹三老爺帶着妻子女兒悄走出來,往老太爺房中安排兩個得力的家人,送女兒玉珍回房。

曹氏還是舊閨房,馮氏撫着女兒常坐臥的地方,傷感地道:“不要怪我們,不要怪老太爺,你也看到這個家裡亂的,以前你在家裡,也總傷心。”

傷心爲的是誰?曹氏鎮靜自若坐下,歸來迎自己的門前,沒有那一個人的身影。她不動聲色地問道:“老太爺看着要走,把親戚們全喊來吧。”

“讓人去喊了,”三老爺不勝噓唏,在一張團蝶座墊坐下。他滿心裡想問女兒在婆家的日子,又心中痠痛上來,不時用袖子拭淚。

馮氏摸着女兒的手,見她沒有豐腴,也沒有瘦削,以爲曹氏心裡早轉過來,道:“婆婆還好?郭夫人我見過幾回,是個響快的人。”

曹氏懶懶道:“還好。”馮氏再問:“姑爺的病,可有起色?有些偏方,何不給他試試?”曹氏不滿也不想聽,見父親淚水拭乾,索性反過來問他,免得母親多問。

“讓人請大伯二伯一家回來,”曹氏這樣說,三老爺沉沉道:“嗯。”

“還有堂叔們,”“嗯,”

“姑姑們也要,七姑在本城裡,祖父最喜歡她家的五表弟,父親記得也找來。”曹氏說的時候,心縮成一小把。

“嗯。”三老爺又是一個嗯,他呆訥的目光對着地上點點白光,那是窗外雪地透進來的幾點。曹氏心中咚咚亂跳,裝着掠鬢角,見父親沒有異樣,母親仍是慈愛看自己,她心中石頭落地,原來父母親還不知道。

憤怒下一刻貫穿她,還不知道,就意味着自己出嫁後,五表弟還是他的人模人樣的活着。說過此生不離不分,說去月老廟裡拴過紅繩,說……。

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玉珍,”三老爺發出嗡嗡的聲音,把曹氏怨夢打碎片片,她忙坐直:“我在。”三老爺收起悲容,兩根胖手指捻着脣邊,那裡有幾須不長不短的黑色鬍鬚:“明年發十條船,沿着黃河往上去,郭夫人對你怎麼說?”

“婆婆說路上官卡路條她來辦,貨物本銀一人一份。”曹氏木然凝視地面,自己出嫁家裡有多少錢,這些人,包括老太爺身邊的尤氏,都沒有區別,只認得錢。

三老爺說什麼,曹氏都沒有聽進去。只知道銀子……貨源……汪家……

隨三老爺的家人在外面問話:“親戚們都到了。”曹氏迫不及待長身而起,歡聲問道:“有誰?”沙漏在舊日的位置,父親說話足說了一個時辰。

“二老爺離得遠要明天才到,大老爺,堂老爺,姑太太,堂姑太太都到了。”家人的回話,給曹氏心裡注入溪流。

是冰水,還是暖流,曹氏不能分辨,她只看到滴水成涓,再成溪流。心中有一道道深深刻痕,這刻痕是自己無時無刻烙中,就是陪着自己名義上的丈夫時,曹氏也時時在烙自己。

那溪流到了內心深處,痛苦撲面而來。曹氏手撫着胸,嗓音由歡快轉爲呻吟:“還有誰來了?”馮氏這才發現女兒的不對,她知道女兒不願意嫁給廢人,卻不知道她和五表弟的一齣子。正對三老爺微笑曹氏的歡聲:“玉珍和小時候一樣。”

三老爺眼睛都不擡,只塌着眼皮算自己的:“郭家對她不錯。”曹氏聽不見這些話,她貪婪地捕捉家人的下一句話:“……姑太太帶着表姑娘表少爺……”

啊真好,那個負心人他來了,信誓旦旦的負心人……馮氏上前:“玉珍,你累了?”曹氏將計就計,往母親肩頭上伏着,撒嬌道:“我是累了,可親戚們來,我不能不去。”

三老爺關心一下女兒,他負手站起來,略胖的身子加上冬衣,圓通通的好似瘦元宵:“你歇着,這些事兒,用不到你。”

曹氏依從父母的話睡下,左側右翻不能安穩,往左側睡,見到臘梅和雪梅憂傷的表情,曹氏心裡喜歡,小女孩兒一樣轉過身子,抱着枕頭好似揉着那人。

揉一把、揉兩把,火氣越揉越大,曹氏翻身恨恨,一把甩開身上百合花玉色綾被,這個人,小膽子鬼!

“膽小鬼!”她罵出聲,才見到牀前垂首站着一個人。這個人烏黑的頭髮,扎着丫髻是個丫頭。

兩根白玉簪子晃得曹氏要笑,一個搖搖欲墜,一個欲墜搖搖;因看不到面容,又心中騰騰有火氣,曹氏劈面啐道:“你是誰,在我房裡說什麼!”

“我來見姑奶奶,姑奶奶好不好?”回答她的,是個捏着嗓子說話的腔調,曹氏奇怪,見房中再沒有別人,只有北風拍打窗戶,她害怕上來,手把被角捏得緊緊的,壯着膽子低喝:“你是誰?”

這人擡起面龐,擡的過猛,兩根白玉簪子有一根掉在地上,落在他自己的裙邊。這個人俊秀面目,直挺鼻子薄嘴脣,眸子裡有不忿,下頷下有喉結,是個秀氣男人。

“哈……”曹氏愕然詫異過,才擡帕子掩口笑上一聲,男人撲上來,雙手鉗住她柔嫩圓潤的下巴,嘴對嘴兒湊上去咬了一口,鬆開時帶着來者不善的語氣質問:“陪那個廢人親了玩了吧?”

曹氏一揚手,一個巴掌打在他面上,這清脆聲到房外,郭家的兩個丫頭進來問:“少夫人有吩咐?”

到房裡見曹氏面色比平時要白些,人是自然無事,淡淡地道:“我累了,讓她給我捏捏腳,你們出去吧。”

臘梅雪梅也急忙過來,用殺雞抹脖子的眼色看過來,再去拉兩個丫頭:“咱們還外面說話,剛纔說到哪裡了?”

曹氏這才知道臘梅雪梅不在房裡,是看到五表弟進來,她們認識,就去絆住郭家這兩個跟來的丫頭。

虛驚一場過,曹氏和五表弟程育康不敢有大動靜,只是鬥雞一樣梗着脖子對視,慢慢,都紅了眼睛!

程育康不敢說話,卻喘着粗氣片刻不放眼光;曹氏見他這樣,心中又痛又酸又難過,咬着嘴脣泄憤的撒着帕子。

帕子是絲做的,不敵那長長的指甲,發出“哧”一聲輕響時,程育康像鞭炮捻子點上火燒到要炸時,他一下子撲上來,把曹氏壓倒在牀上。

男人溫熱的氣息,和他不容躲開的力度,曹氏呻吟一聲,把程育康全身點上一把火。親吻、愛撫,冰涼的手帶着燙熱,伴着粗重的喘息聲,撕扯的衣服聲……

涼意帶給曹氏時,她呀地一聲看自己,小襖褪去,半裸了身子,狠命推開程育康,用看仇人一樣的眼光瞪着他,一面理頭髮整衣釦子。

曹氏好似千年寒冰,蘭花指在十字盤扣上,冷冷道:“五表弟,你這樣打扮,來生想做女人!”

情熱之時被推開,兩個人各自以爲自己有一腔恨,程育康冷笑着站起來,也理自己的衣服:“表姐,來生我做女人,好知道女人的心多狠毒!”

“等你做了女人,你就只怨男人的心狠毒!”曹氏毫不退讓地回他話。她斜睨着的眼神激怒程育康,衣衫不整的他又壓過來,扯開曹氏的衣衫,手死死按在她肌膚上,人好似狂怒獅子不肯讓步:“你的心最毒!”

曹氏的力氣,不足以和他相比拼,曹氏還有清靜和理智,死命護着自己最後一絲防線,悽然道:“你的心不狠毒,怎麼不來救我?”

那惡劣的手停下,程育康對曹氏淚水看去,覺得她的話不假,他半彎着身子,驚慌道:“你沒有收到我的信?”

“什麼信?”曹氏也驚呆住。程育康更爲慌亂:“你成親前那一晚,我要你逃出後門跟我遠走高飛,怎麼,你沒收到!”

他急得好似跳腳蝦,又不能真的跳,心裡要跳的那股勁兒在面上一抽一抽,光看着就讓人難過。

曹氏直直站起,又僵僵坐下,冥思苦想:“你給了誰!”程育康轉身要往外跑,身後沒穿好的衣角被拉住,曹氏手指着他,悄聲罵:“小祖宗,你看看你的衣服,從我房裡出來,你我的命全沒了。”

“我不怕沒命!”程育康說過,曹氏又好氣又好笑,點了他一指頭:“我也不怕沒命,不過不能死着不明不白。”她嬌羞一下子上來:“我還沒有和你成親。”

程育康剛拍着腦袋道:“是是是,”再哭喪着臉:“表姐你已經成過親。”咬牙切齒出現在他面上,程育康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你以後是郭家家業的寡婦,我那表姐夫幾時死,他死了你也大不了,三個寡婦做伴,表姐你不會寂寞。”

這惡毒的話,讓曹氏更眉目舒暢,她知道程育康沒有變心,心裡不知道多舒坦。等程育康說完,曹氏嫵媚地對他一笑,見到程育康一身丫頭打扮,忍俊不禁輕笑幾聲,嬌聲罵道:“呆子!”

整個兒一個傻瓜!

程育康怔怔地看着彎月眉,丹鳳眼的曹氏,這一笑紅潤膩脂,煙籠梅花。他又急上來,人又要過來:“我後悔八月裡見面,沒有要了你,表姐,你的身子要給我。”

“傻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曹氏在他手臂就是一口,才把這個氣恨到骨頭裡的人弄醒,曹氏恨道:“你把信給了誰?”

程育康撫着手上的牙痕,還有一臉的委屈:“就是我們天天傳信的樹洞裡。”曹氏差一點兒沒暈過去:“呆子,你真是個呆子!”

“信後來沒了,我以爲你收到,你成親前一天,我僱好車在城外等,你不來又下雪,害我回家就凍病,要不是恨你要和你算賬,我就病死算了!”程育康越來越委屈。

曹氏只覺得焦頭爛額,她撫着額頭呻吟:“一件一件地說,這信,被哪一個拿去了?”程育康又驚慌得要跳腳:“怎麼辦,怎麼辦,落到別人手裡,會不會妨礙表姐你?”

“你剛纔恨不能殺了我,我死了你正開心!”曹氏衝口就是一句,程育康收到慌亂,到曹氏身邊坐下,想了一會兒不得主意,撲通跪下指天爲誓:“寧願我死,讓你活着!”

曹氏歪着頭看他,程育康對她嘿嘿,忽然想起來:“我給表姐捏腳,”順着曹氏的腳就摸上來,雙手放到曹氏膝上,可憐兮兮地道:“我病了一個月纔起來,想來想去我離不開你,那姓郭的都說不行,表姐,我這一生不娶,只偷偷會你可好不好?”

他帶着懇求,說得純出性情,曹氏拉他起來坐到身邊,給他整好衣服,帶笑扶好丫頭的假髮髻,雙手扳住他秀氣的面龐,再想想郭樸瘦得和鬼差不多的面龐,曹氏帶笑哄着程育康:“他都不能起來,洞房那天各人睡各人的,他自己尋的本城周氏,夜夜在他房裡陪他,沒有我什麼事兒。”

“那表姐,我也要陪你一生一世。”程育康柔情蜜意:“表姐,你變心了沒有,我對你說,我要不是那夜凍病了又傷心,我想過去找你,我會爬牆,我半夜裡爬進去嚇你一跳,和你一起作鬼。”

曹氏嘆氣,所以那五更爬牆的人嚇人個半死,就是這呆子真的能幹得出來。

“一件一件地慢慢說,”曹氏再重新理一回,又要抓緊時間,先道:“那信不知道落到哪個手裡,要是家裡別人,可就糟了。”

程育康還不相信:“落到別人手裡,他能放過我們?是表姐你收到裝收不到,嫁過去姓郭的不能圓房,你又回頭來找我。”

曹氏氣圓了眼睛,起身去針線盒子裡找到一把錐子,怒道:“我先殺了你,再陪你一處死,作鬼就清楚了!”

“好,我不擋一下,”程育康反而喜歡了,作出坦然赴死的模樣:“表姐,要是做鬼弄明白你哄我,你休想再投胎!”他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就一直陪我當厲鬼。我們看不順眼的人,七月十五那天,我們啊啊啊一起嚇他去!”

曹氏放下錐子,回來用力擰他一下,再用帕子掩住他口:“不許叫!”程育康面色扭曲幾下,脣邊帕子鬆開,他又眉開眼笑:“看我這手臂,病人他有嗎?爲着你,我特意去見了幾個病人,嚇!好似鬼!”

“冤家,你還能呆多久,先說正經話吧!”曹氏心裡雖暖,也知道緊迫。程育康嘻嘻笑往地上一坐,舉起兩個拳頭:“表姐,你慢慢說,我給你捶腿。”

曹氏抿着嘴兒一笑,由着他捶腿,分清條理,道:“你信上怎麼寫?”程育康露出調皮的笑容:“當然是寫吾愛,晚上城外見。”

“這就無事,不管誰拿到與我們無關。”曹氏放鬆心情,險些半條命被他嚇沒。程育康只瞅着她:“想我不想?”

曹氏道:“想,洞房那天我只想着你,”程育康美滋滋:“要是我不病,我半夜裡去陪你。”曹氏忍不住笑:“那可不行,郭家上夜的人可不少,還有大狗。”

狗是程育康最怕的,他一聽就猶豫了,手不輕不重地在曹氏腿上擰兩把,撒嬌道:“我要陪你,”再伸長脖子:“把你給了我,我就放心,不然,”伸長舌頭:“做鬼也不放過你!”

“做鬼做鬼,好似我怕死,你是個男人,想一個兩全的法子和我在一處,那有多好。”曹氏笑罵他,程育康皺眉苦思:“我扮丫頭像不像,你回去時,把我扮成丫頭帶走吧。”

曹氏繃緊面龐:“這怎麼行!”程育康又想:“那,反正我要陪你。”曹氏心裡苦上來:“唉,郭家,不容易。”

要不是當官的,又好辦一些。

臘梅和雪梅見裡面總不出來,來敲敲門催促:“少夫人,捏得太久傷身子。”曹氏面上一紅,對程育康道:“你先去吧,再來說話,我要呆幾天吧。”

“我明天再扮丫頭來,扮成丫頭可以和你說私房話,表弟過來,丫頭們不會容我們獨處。”程育康很有得色:“表姐,我聰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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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臘梅出來,在她房中表少爺換過衣服,臘梅求他:“您老下次別再來了,少夫人的命要緊。”程育康哼一聲:“我要來,你就得幫我,不然,我和表姐的命全要緊。”臘梅苦笑送他走,五表少爺小了少夫人一歲,還是稚氣少年!

晚上大家吃飯,曹氏把席中的人打量一遍,沒有發現有人面上古怪,像拿走信的人。第二天又把家裡的人打量一遍,該旁敲側擊的都問過,也沒有發現什麼。

餘下的幾天裡,程育康隔上一天就想法子來會她,兩個人如膠如漆,只有最後一步沒越,曹氏抵死不願意給她,她內心裡,有些害怕郭樸。

是不是最後一步,曹氏也不太懂。不過外面隨時家裡人會來,要是都脫光衣服糾纏,曹氏擔心的是別人闖來。

她只對程育康道:“身子這還不算了你?”

再想郭樸睡在那裡了無生氣,卻還娶三個人,這樣的男人,曹氏打心裡惻得慌。

回孃家的路上,曹氏鬱鬱寡歡;離開回郭家的路上,曹氏眉毛眼睛裡都帶笑。她把郭家同來的兩個丫頭打發到後面車上,只和臘梅雪梅在一處。

她也不說話,隻字不提程育康,只是眼角細微笑紋裡也帶笑意,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車沒有幾天回到郭家,對着郭家的大門,上面寫着將軍府第,曹氏不再覺得好似一張血盆大口等着吞人,她意態悠閒地下了車。

女人一輩子離不開的是情,有情喝涼水都行的人佔不少。曹氏眉梢挑喜,眼角帶俏,一手撩起衣裙,歡歡喜喜來見郭樸。

程育康的不變心,讓曹氏對郭樸也有幾分發自內心的笑模樣。

郭家宅子蓋得早,原本就大是爲堆放貨物等。從大門到二門,還是有些亭臺樓閣。頗有心情的曹氏看着,見二門臺階就到,她笑逐顏開要上,聽到一陣亂聲。

這亂聲是二門裡傳出來,是從郭樸的房裡傳來。具體是個什麼聲音,聽的人都不明白,只知道有幾聲尖叫,有幾聲悶響,還有勸架或是打架的聲音。

有人在郭樸房裡打架?好奇心讓曹氏快快過去看,她心情不錯,再看個熱鬧,自我感覺是很愜意。

幾株西府海棠包着過冬的舊花布,曹氏奔到這裡,見門簾大動,露出汪氏和鳳鸞的身影,這兩個人,果然是在撕打。

正確來說,曹氏看到是汪氏猝不及防,而鳳鸞揪着她打。

周氏打汪氏?要是別人告訴曹氏,她肯定不相信。她也知道汪氏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惹鳳鸞,讓汪氏玩個嘴皮子,她是很在行的。

“啪!”一聲,是鳳鸞給了汪氏一巴掌,她的架勢,是不打出動靜大的決不罷休!曹氏微張着嘴,臘梅微張着嘴,雪梅微張着嘴。

幾滴雪落入曹氏的衣領內,冰得她躲開,這纔想到,公子呢?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就一句話沒有。

說實話,曹氏真的很討厭郭樸,不僅是他強佔親事,還有總覺得他的一雙眼睛讓人無所遁形。

被人看透內心是件討厭事,這是曹氏最不能接受的一點。她以爲郭樸病在牀上,應付他以後,全是自己的天地。

這一點和汪氏認爲郭樸好糊弄,都出自於自己的心裡。

鳳鸞是最早碰郭樸釘子,又沒有少碰他釘子的人,她今天是怎麼會大打出手,不管不顧的呢?

長平和臨安兩個小廝在郭樸牀前,褚敬齋也傻傻站着,這裡面,只有他和郭樸是親眼看到事情發展的人。

鳳鸞正在書案旁塗鴉,褚敬齋跟在旁邊研墨帶指點,正畫到一半,麻花離梅花不遠時,長平傳話:“汪氏少夫人有事見公子。”

褚敬齋以爲只有自己看到,事實上郭樸睡在牀上在看鳳鸞,他也看得清楚。鳳鸞立即頭昂起來,面上帶着警惕。

汪氏打簾子進來,剛說一句:“家裡新僱傭的人,”只說到這裡,鳳鸞從書案旁大步走過來,手上端着一硯臺墨汁,對着汪氏劈面就潑過去!

長平把簾子放下正要歸座,聽到汪氏驚呼聲和一句:“你敢!”他直覺上出事了,再打簾子來看,就見到鳳鸞揚手一掌,打在汪氏面上。

這一掌打的狠,汪氏身子晃幾晃,摔倒在地。剛一着地,人就跳起來,對着鳳鸞也是一下子,鳳鸞被打中手臂,也身子晃幾晃,險些摔倒在地。

先不說長平的驚駭,他是趕快去看郭樸。見郭樸原本睜着眼睛,在這些聲響中反倒閉上眼睛。長平和身後過來的臨安互相交換一個眼色,他們不攔鳳鸞和汪氏,就是郭樸其實是聽到的。

他不僅聽到,還看得很清楚。

鳳鸞和汪氏拉拉扯扯闖到外間,是汪氏比較聰明,她眼角一掃見郭樸閉目,她並不知道郭樸剛纔是不是睡着,汪氏以爲郭樸是睡着了,正因爲周氏知道他睡着了,纔敢和自己動手。

汪氏退後兩步,把鳳鸞引到外間,兩個人打了一個不亦樂乎。曹氏看得眼睛瞪多大,外面丫頭們也打起來。

七巧和五巧雖然是丫頭,是汪家養大的嬌丫頭;蘭枝和桂枝,是幾年前纔到周家,也幫着做些粗活,少夫人們分出高下來,丫頭們也分出高下。

房裡稀里嘩啦,長平和臨安皺眉,他們眼光投在郭樸面上,郭樸睜一睜眼睛,又閉目好似養神。小廝們心領神會,只守着公子,管外面打成什麼樣。

鳳鸞今天大佔上風,她爲什麼痛打汪氏,汪氏和她都心裡明白。郭夫人白天多不在家,郭老爺子不太管事,和人坐茶館聊天,打聽有沒有好醫生。郭有銀也不在,郭樸再不說話,這裡成了少夫人們的天下。

好在她們都知趣沒有打多久,鳳鸞早就想頂汪氏一下,今天又被汪氏逼到忍無可忍,她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

長平聽到外間不打了,走出來看屏風還好沒倒,椅子歪了兩張,几上茶碗摔了幾個,茶盤搖搖晃晃要倒不倒,趕快扶好,再擺椅子。

汪氏吃了不大不小的虧,她多捱了幾下,手上又被鳳鸞指甲劃破,是痛不可當。鳳鸞氣呼呼,雙手叉腰,發角都毛起來,對汪氏狠看幾眼,低聲道:“你再惹我,我和你拼命!”一扭身子,重回房中。

一直認爲自己高高在上,認爲自己能幹的汪氏怎麼忍得下去,她更加認爲郭樸是睡的,本能地哭一聲要往房中去,長平喝道:“噤聲!公子在休息!”

汪氏慌地住聲,心中憤懣接着上來,好似蜘蛛抽絲,漫漫結滿心頭,一個小廝,也敢喝退自己!

再看長平伏身收拾,頭也不擡半點兒不自在也沒有。汪氏微怒,額頭上有東西擡手去摸,隨手落下來一綹子烏油油髮絲,鳳鸞倒沒有那麼狠,這是汪氏束的髮髻亂下來。

鳳鸞自覺被逼了再逼,只想出來拉着汪氏同下水的法子,不會揪人頭髮,也不會狠打人,只是幾巴掌幾下子就完事。

汪氏對着這一綹子頭髮,她氣得胸悶氣促,又不能去找郭樸,只能回房去生氣,再讓丫頭去看郭夫人幾時回來。

長平倒不是幫着鳳鸞,不讓汪氏見郭樸。郭樸本身就醒着,鳳鸞原本就在房裡,她應該回去。郭樸要管這事,要見汪氏,早就說話,剛纔裝睡着,長平很是明白。

對着汪氏的背影,長平好笑一下,再對着門簾子裡面的那一位,長平心想你自求多福。公子裝睡着,決不是不知道。

外面曹氏在說話,她遇到這樣的驚訝不敢冒進,擔心郭樸正在發脾氣她進來,一頭撞到氣頭上,只小聲道:“長平,公子醒沒有?”

“少夫人回來了,您先請回房吧,公子睡着呢。”長平把曹氏也推開,再去收拾。

鳳鸞在裡面氣平,對着牀上的郭樸很是不安,帶上討好問諸敬齋:“公子一直在睡?”明明剛纔沒有睡,鳳鸞還記得。

褚敬齋尷尬地笑着,不知道要如何說。郭樸長長打了一個哈欠,睜開眸子問鳳鸞:“你胡畫完了?”

鳳鸞吃驚愣住,對着郭樸冒出來一句:“您真的睡着了?”郭樸懶洋洋:“是啊,我睡着了,你有事要同我說?”鳳鸞一時躊躇,顰眉苦思,這事情說還是不說。

褚敬齋忍笑不住,咧開嘴在鳳鸞身後同郭樸比劃手勢,真的睡着了?他不無笑謔。

第一百一十一章,將軍歸來第七章,用計第八章,無心出嫌隙,少大少還擊第九十一章,官服在身第七十六章,事發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二十九章,對拿不出嫁妝來的擔心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四十六章,原來如此第四十八章,汪家第二十四章,郭老爺子回來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五十三章,該問的要問清楚第十九章,有情的小鴛鴦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二十八章,極品爹第三十一章,對付周家第四十四章,幫忙第五十四章,出嫁第十九章,有情的小鴛鴦第二章,郭大少的委屈第九十四章,離去第二十章,審家賊第一百零二章,相見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八章,一家人商議第三十四章,郭樸的怪脾氣第十三章,三奶奶小有能耐第一百一十二章,父與女第一百章,賽諸葛孫夫人的主意第五章,提親第三十二章,來歷不明的強盜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一百一十章,舊人引出舊事來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三十九章,無助第二十三章,念想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四十三章,談成條件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五十六章,誰是你妹妹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三十九章,無助第十七章,郭樸的陰陽怪氣第三十六章,盼頭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六十一章,啊啊啊 ......那姐姐第八十二章,殷勤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四十五章,出來第六十七章,成人圖畫第三章,再遇叵測人第五十二章, 訂親第六十二章,紅木樓梯第一百零四章,這一對纏綿的夫妻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一章,上門借銀第十五章 ,章棒打扼殺的小鴛鴦第四十一章,鳳鸞的條件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二十一章,熱鬧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二十三章,念想第一百零六章,妙計懲不軌徒第七十一章,說服第十四章,馬氏的不滿第四十四章,幫忙第八十三章,誰走露消息?第七十五章,忽來病發第三十七章,傷害第十二章 ,賣當第八十章,我們是夫妻第七章,飛雪天連天下第八十一章,跑得快第六章,長陽侯府做去做客第二十九章,對拿不出嫁妝來的擔心第一章,上門借銀第四十八章,汪家第二十一章,熱鬧第三十三章,胡說第十八章,比當牛作馬還要糟第十二章 ,賣當第九十八章,誤會生成第十六章,毛掌櫃的擔心第九十九章,身份?第五十四章,出嫁第一百章,賽諸葛孫夫人的主意第十七章,賢惠好人第九章,少年壯志如煙滅第六十六章,紅豆生房中第十三章 章,你可知罪?第六十五章,難得糊塗第四十九章,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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